周婺再次清醒時先是聞到了一股醫院專屬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她睜開眼，首先映入眼前的便是她床頭上倒掛著的三個碩大的吊針瓶。

“啊！周副，您終於醒了！您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是顧隊讓我來照顧您的。”曾琴琴擦了擦眼淚，湊到了周婺身邊。

“魯濱遜呢？”周婺開口問道，聲音還帶著些微周婺自己也陌生的沙啞和虛弱。

曾琴琴連忙將周婺扶起身來，道：“您放心，魯濱遜那邊已經被警方控制。在您昏迷期間，國家對魯濱遜一事進行了評估，雖然他是世界上最早的人工智能體，但是由於他殺戮成性，專家在拷貝了他的程序和其他資料後，為防止悲劇再次發生，魯濱遜以於今日上午被我們徹底銷毀。顧隊他們還有林言明警官都在行刑現場。”

聽到此處，周婺分明有些恍惚。

“它本不該有這樣的結局。”周婺說得無比惋惜，她看向了病床邊上同事們探病時留下的開得艷麗的花，鮮艷到刺得她的雙眼發痛。

曾琴琴有些錯愕，她沒想到周婺會是如此反應。

隨後，曾琴琴像是記起了什麽，拿出手機，點開了與顧子愷的聊天記錄頁中存下的一張圖，念道：“‘我給你瘦落的街道，絕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1）’……很奇怪，這是行刑前專家在魯濱遜主機裏發現的內容，雖然是以二進制的形式存儲，但轉成中文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周婺聽罷，身體顫得厲害，臉色依舊慘白。

“這是博爾赫斯的詩歌。魯濱遜……是什麽時候留下的？”周婺強行讓自己保持鎮定。

“哦，時間是昨日十四點三十九分二十三秒。也就是王勳警官切斷醫院備用電源的前一秒！”曾琴琴拖著腮幫，不解地說道：“真是奇怪，也不知道魯濱遜為什麽要留下這首詩……”

周婺閉上雙眼。

昨日十四點三十九分二十三秒，也是魯濱遜控制機器人朝她開槍的剎那！

“琴琴，我還是有些累，想一個人靜靜……”周婺轉過了頭，可臉上竟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模樣。

“好的，周副，瞧我著聒噪的性格……我就不打擾您了……但是我就坐在門外守著，您找我的時候叫我一聲就行了！”曾琴琴笑了笑。

等曾琴琴關上病房大門，周婺這才睜開了雙眼。

她的眼睛早已被淚水浸濕。

周婺知道，若她發現魯濱遜的時間提前幾年，在魯濱遜還未大開殺戮的那會兒，或許魯濱遜本不該死。

是的，它本不不該去死！

她既愛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神跡，卻又恨這個神跡的草菅人命、冷酷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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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城市雨霖醫院。

在經歷了魯濱遜的浩劫後，這座醫院早已滿目瘡痍。

此刻是清晨六點三十分，天還未亮，整個醫院似乎還籠罩在暗夜之下，靜謐無聲。

幾分鐘後，一輛無人汽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而從車內下來的正是周婺本人。

由於她腿部中彈，雖然沒有後遺癥，但是醫生還是囑咐她需要坐上三個月的輪椅。

周婺看著顧子愷給她新買的智能輪椅，苦笑了幾聲，似乎這幾個月她和輪椅打交道的情況還不在少數。

可等她看向雨霖醫院時，卻又笑意全無。

此刻她身著黑色西裝，手裏噴著一束百花，操控著輪椅緩緩駛進雨霖醫院，又停在了三號樓的前面，將手中的百花放了下來，雙手合十，不知在心裏默念著什麽，又悼念著誰。

“哼，居然跑來祭拜想要殺掉你的人工智能，我看你還真是腦路清奇！和二十年前真是一模一樣！”一個沈穩的男聲從周婺身後響起。

周婺回頭一看，此人不是林言明又會是誰！

“可能吧……”周婺自嘲地笑了笑，才繼續說道：“但是誰都不能否仍，它依舊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奇跡。百年以前，人類一直想制造一個富有靈魂的物體，而在今日，葛唐風創造出了它，無論它是好是壞，當它擁有了意識的那一刻，便足以震驚世界。科技是面雙刃劍，這點早在二十年前的那場大火裏，我便和你一樣深有體會。”

“但是為什麽你……”

“是啊，我本該和你一樣，多所有的智能機器都保持懷疑與敵意，可是當時的我卻產生了一個疑問——為什麽機器會暴走？這個問題一直伴隨著我，因為我想，倘若我解開了機器暴走的原因，是不是就能阻止一切！”

“所以你開始接觸人工智能。”

“是，之後在接觸的過程中，我漸漸發現或許我遠沒有那麽討厭AI，甚至還愛上了數據挖掘，愛上了算法設計。而當我越是接觸這些，當下人工智能技術的短板也就越來越暴露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開始變得惶恐，也越來越慎用這些技術。因為沒人比我更我清楚，科技的不成熟會產生出很多妖魔鬼怪，好比機器可以提高人類工作的效率，但是期間我們對機器的監控和監管不到位會，就會存在很多隱患，譬如魯濱遜，我們發現它足足用了兩年！而這兩年裏，多少人因為它無辜送命？”

“即便魯濱遜殺人如麻，但你仍然做不到徹底討厭它。”

周婺淺笑一聲，沒有正面回答林言明的問題，卻念出了顧城的那首詩：“你應該是一場夢，我應該是一陣風。”

林言明有些發楞，半晌才道：“所以你拒絕了首都那邊的邀請，還辭去了影城市刑偵一隊副隊的職位。”

“哈，看來李蕊還是第一時間把我的事和你報告了……你說得沒錯，我是可以因此晉升，但我卻開心不起來，一想到我的晉升背後有多少無辜鮮活的生命因此葬送，想到若以後再遇到另一個魯濱遜、我找到它是否依舊需要兩年，甚至更長……一想到這些，我的心裏就痛得厲害。更何況，魯濱遜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只要……只要有人……”周婺雙拳緊握，在她抽出負面情緒後，才冷靜地說道：“機器學習也好，深度學習也罷，人類教會了機器識別圖像、聲音、表情、身份、物件……可是，敬畏生命才是我們最應該教給機器的東西。”

聽到此處，林言明感到周婺的眼裏正閃著亮光。

“所以呢？”林言明問得溫柔。

“我現在只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報了摩爾大學人工智能專業的研究生，研究方向是智能機器思維察覺。”周婺笑得純粹，她看向天際，眼神溢出來的全是柔情，只聽她輕聲言道：“看，太陽出來了！”

林言明順著周婺的視線看向天際。

今日，這座被黑暗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下的城，終於迎來了清晨的第一絲曙光！

林言明看著周婺逆光的背影，露出了無比燦爛的笑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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