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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和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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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則則的臉燒得厲害,她側頭微微面向乾元殿的門扇一側,怕別人看到自己紅得火燒雲似的臉。她這是羞臊的,最多的是擔心吃了閉門羹,宮中上下背後不知又要怎麽嘲笑她了,尤其是劉如珍那張嘴。

敬則則只要想起來就頭疼,臉上就燒得越發厲害了。

“昭儀娘娘,皇上正在用早膳,請你進去。”高世雲的小徒弟順兒出來道。

總算沒被拒絕,敬則則松了口氣,轉身從華容手裏取過食盒拎在手裏。

順兒趕緊上前去接盒子,敬則則也沒堅持,跟著順兒進了門。宮妃雖然沒有小廚房,但卻是可以去禦膳房裏借用一會兒地方做點兒菜貢給皇帝或者太後、皇後的,只是很少有人這般作罷了。當然這回這點心,順兒不知道的是這乃明光宮新出爐的小廚房裏做出來的。

順兒在宮裏伺候這許久,也就淑妃進宮後給皇帝送了幾回點心,做得都很用心,他還被皇帝給賞賜分嘗過,淑妃的手藝很是不錯。

順兒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食盒,輕飄飄的,不像裝了多少東西的樣子。

敬則則走進乾元殿時,景和帝剛用完早膳,已經去了前殿,她只好硬著頭皮進了勤政殿。

勤政殿內北面設有朱漆鍍金須彌寶座,寶座背後有九龍金漆寶座屏風,座前有寶象、甪端、仙鶴和香亭,更遠的兩側置有大缸一般大小的藍色琺瑯彩大銅爐,裏面燒著碳,讓整個大殿都顯得暖融融的。

兩列宮女和太監依次站在寶座兩側,像木偶人一般站得筆直,連呼吸都幾乎靜不可聞。這樣的宏闊和威肅,卻是天底下任何地方都及不上的。讓人一進來就不由自主地想低頭,不得不臣服在這天子腳下。

景和帝沒在正間,而是正坐在左側隔扇後的北窗榻上。他穿著一襲寶藍色祥雲八寶紋緙絲袍子,戴了黑狐腋披肩,隨意地系著一根明黃絲絳,襯得人肅俊端睿,卻又顯臉白,絲毫看不出已經是而立之人,仿佛才二十四、五的貴公子。

敬則則上前恭敬地行了禮,聽得皇帝叫起,這才直起身。對別人而言這是尋常規矩,但在敬則則身上卻是較為罕見的,她通常都是請了安不等皇帝表態自己就站起身來了。

因為蹲得久了,所以敬則則的視線很自然地停留在了皇帝的腰上,他戴著團龍玉佩,那絡子還是她打的那根兒,瞧著已經有些舊了,都起毛邊兒了。

沈沈擱下手中茶盞,“你尋朕是為何事?”

敬則則低著頭道:“臣妾已經重新搬回明光宮,特前來向皇上謝恩。”

“唔。”沈沈是視線轉到了順兒的手中,“拿的是什麽?”

順兒趕緊上前三步將食盒放到皇帝手邊的小幾上,“回皇上,這是昭儀娘娘給您帶的吃食。”

“打開來看看吧。”沈沈道。

順兒應了是,打開黑漆描金盒蓋,低頭一看裏頭還放著一個小的黑漆方盒,將黑漆方盒拿出來打開,裏頭竟還有一個更小的紅釉帶蓋小圓盒,這裏三層外三層地裝著,順兒直覺就是金貴的東西,因此格外地小心翼翼。

只他千小心萬小心地捧出來揭開,還以為裏頭是什麽寶貝,結果卻是一盒子黑色的崩豆。

崩豆?!順兒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又睜大那對瞇瞇眼使勁兒地瞧了瞧,的確是崩豆,他沒進宮那會兒,他爹每回下酒就是用崩豆來著。

“這是什麽?”沈沈指著崩豆看向敬則則,顯然皇帝是沒見過這麽便宜的玩意兒的。

敬則則道:“回皇上,這是佐酒的崩豆。”

“崩豆?”沈沈用手指撚了一顆起來,說實話還真是沒見過也沒吃過這種東西。

順兒湊趣道:“皇上,這是京城裏那些沒錢又愛喝幾兩的人最喜歡的下酒菜,一碟子這崩豆就能吃一天的酒。”

沈沈聞言把其貌不揚的崩豆放下,看向敬則則道:“你來謝恩,帶給朕的就是崩豆?”沈沈明顯是嫌棄這東西太接地氣了,“你難道不知道朕平素進膳並不用酒的麽?”

敬則則當然知道,除非是飲宴否則皇帝不怎麽喝酒的,他覺得喝酒傷身,還是以頤養為好。不過她住在乾元殿時,皇帝倒是跟她喝了好幾次酒,當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占便宜。據皇帝說,她飲酒之後比較乖巧。

想到這兒,敬則則本就緋紅的臉越發紅艷了。

沈沈說完似乎也明白了點兒什麽,轉頭吩咐順兒道:“你們都下去吧。”

一時殿內的宮人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連正殿內站立的那兩列宮人也都走了出去,空蕩蕩的勤政殿內如今就只剩下皇帝和敬則則兩人了。

沈沈重新撚了一枚崩豆放入嘴中,這豆子嚼起來又脆又酥,一點兒不費牙,五香濃郁還帶著一點兒藥香,很耐人尋味,久嚼成漿,滿口清香,餘味悠長,而且每一層的味道都有些不一樣。難怪用來佐酒,的確是上等酒菜。

沈沈撚起來又嚼了一粒,這崩豆即便不下酒,就當普通零嘴吃,也極其有味,卻比那大菜大肉的吃著叫人受用些。

“嚼起來還不錯。”沈沈道,然後低頭看了看那小圓盒,裏面的崩豆“粒粒可數”,“你送崩豆來都只送這十幾顆的麽?”

敬則則道:“物貴稀不貴多嘛,臣妾也只是送來給皇上嘗個鮮而已,又不是當飯吃。”

“是麽?看來明光宮在你心裏也就只值幾顆崩豆罷了。”沈沈推開盒子道。

敬則則有些看不出皇帝此刻是佯怒還是真怒,怕他真嫌棄這樣的小東西,便道:“皇上這崩豆跟外面大街上賣的可不一樣,做起來很費功夫的。而且給皇上挑的這一盒子,也是臣妾從一大袋子蠶豆裏挑的顆粒最飽滿、硬度最合適,豆皮看著最鮮色的,並不是隨隨便便的東西就呈來給你的。”

“哦。”沈沈的語氣有所軟和,“怎麽個費功夫法?”

“這種崩豆要用桂皮、茴香、八角、蔥、鹽,以及甘草、貝母、白芷、當歸、五味子一起,混著雞、鴨、羊肉和夜明砂等一塊兒炒,火候還得拿捏好,才能炒得黃黑油亮,跟虎皮一樣。”敬則則道,“為著這一鍋崩豆,我們前頭炒廢了好幾鍋呢。”所以表面瞧著便宜的東西其實絲毫不便宜。

沈沈聞言吸了口氣,“雞、鴨、羊肉?那剩下的肉怎麽辦?”

“混了夜明砂的,自然不能再吃了,只能扔掉。”敬則則道,“所以皇上知道這一盒子崩豆價值不菲了吧?”

沈沈點點頭,“你腦子裏就成天想這些吃的了是吧?”

敬則則沒吭聲。

“行了,你也謝過恩了,可以退了。”沈沈手背往外地擺了擺。

敬則則也沒想厚臉皮留下來,所以聽得皇帝這樣說,只當他是要忙著跟大學士等議事了,便屈膝開始行禮,口中道:“臣妾告……”不過退字還沒說出口,她就聽到了皇帝的冷哼,微微擡擡眼皮就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對。

確切的說她是覺得皇帝看她的眼神不對,特別兇惡。

敬則則福至心靈地打直了膝蓋,“皇上,臣妾,臣妾其實還有話。”

天地良心,敬則則其實並沒有其他話要跟皇帝說了,可這時候卻不得不胡謅,然而胡謅也得動腦子啊,有些話她可說不出口,因此急得來臉越發紅了。

沈沈盯著敬則則紅得猴子屁股一樣的臉蛋道:“你膝蓋不疼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時候問什麽問?都過了快半年了。敬則則沒忍住地在皇帝看不見的地方翻了個白眼。

“你什麽表情?”沈沈沈聲問。

“什,什麽表情?”敬則則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朕說的話你不屑一顧了?朕問你話,你就是用翻白眼兒回答的?”沈沈厲聲道。

敬則則猛地咬嘴自己的嘴唇,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懷疑皇帝的後腦勺長了眼睛。

“說話啊!”沈沈喝道。

敬則則只好放棄掙紮,打直了背脊,揚起了下巴,索性用抹脖子的語氣道:“是,臣妾這腿都傷了小半年了,皇上現在問又有什麽意思?”

沈沈冷笑一聲,“敬則則,朕現在還能問你一聲,你就該偷笑了。你這腿是怎麽回事你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是你自己作死,就是殘廢了那也是你活該。是啊,小半年了朕也懶得過問你的腿,因為都是你自找的。”

敬則則咬著嘴唇又放開,放開又咬上,氣得不行,眼淚都快包不住了,硬生生地屈膝道:“臣妾告退。”

這正要走呢,卻被皇帝一把捉住手臂,力氣大得嚇人,把她手臂都給捏疼了,敬則則低呼了一聲“疼”。

“怎麽,你還覺得你有理了?”沈沈問。

敬則則閉了閉眼睛,不想那眼淚珠子卻該死地被擠了出來,她覺得狼狽又難堪,想用袖子去擦,但兩只手都被皇帝給捏得死死的,弄得她雙眼模糊,好生滑稽。

這滑稽就生憤怒,“是,臣妾的確有錯,錯在沒有反抗,可皇上你也不想想,那是太後娘娘,是你母後,難道臣妾還能頂撞她?頂撞了她您還不生吃了我呀?”

“當時那種情形,你怎麽知道朕不會幫你?朕在你眼裏就是愚孝的人麽?你知不知道現在那些人背後怎麽說太後?說她刻薄寡恩,下那樣的大暴雨還叫群妃跪在水當中。你聽了是不是很高興?你覺得朕聽了是個什麽心情?”

敬則則楞了楞。

“你敢說你當時不是想著壞了太後的名聲好成全你自己的名聲,是也不是?”沈沈的聲音拔高了一度。

敬則則沒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皇帝毫無征兆地松開了她的手臂,敬則則一時沒註意,往後跌去,眼瞧著皇帝錯愕地伸手來拉她,她卻硬是扭了扭腰憑著素日勤練的功夫避開了皇帝自己穩住了身形。

沈沈哪兒能不知道敬則則在使小性子。“朕身為人子,你身為人媳,那件事情上你明明可以規勸太後,她不聽是她的事,但朕會為你主持公道,如此你的膝蓋不用傷,太後也不會有身後惡名。”沈沈這話說得就很直接了。

敬則則楞楞地傻了。她想過很多事情,卻沒想過要維護祝太後的名聲。她一直是把祝太後當做敵人的,卻沒想過她是皇帝的母後,親身的母親。做兒子的哪有希望自己母親帶著惡名的。

敬則則不是不懂檢討自己錯誤的人,但皇帝說什麽“人媳”,敬則則還真沒這個自覺。不過話又說回來,皇帝會維護自己的母親,那不是天經地義的麽?他若是看著自己糟蹋祝太後的聲譽而什麽都不說,那才不當人子。

易地而處,敬則則也是容不得自己相公擺弄她母親的名聲的。

敬則則不是個不能認錯的人,何況還人在屋檐下,她頓了頓,用袖口把臉上的淚痕抹去,提起裙擺跪了下去,“皇上,是臣妾錯了。是我,是我小氣了,心胸不夠。”

“你知不知道朕很失望?”沈沈沒急著扶敬則則起來,就看她端端跪著。

敬則則點點頭。

“你不知道!”沈沈大聲道,“朕等了你很久,你都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今天要是朕不告訴你,你是不是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不好說,可能真的是一輩子都不明白的,敬則則心裏這麽想著。“臣妾其實早就知道錯了,只是,只是一直沒好意思來認錯。”

沈沈俯身抓著敬則則的手臂將她一把撈起來,“你再有下次試試。”

敬則則低著頭低聲道:“以後都不敢了。”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虎他媽的屁股也是碰不得的。

許是見她難得的乖順吧,皇帝也不發脾氣了,將她順勢摟入懷裏抱住。敬則則心裏其實還是委屈的,她知道這件事上自己有錯,但皇帝是不是也太狠心了?所以帝王情什麽的真的是一文不值。

敬則則就這麽靠在皇帝胸膛上胡思亂想,又尋思著皇帝這樣是不是算是跟自己和好了?但其實她自己都還沒想好的。認錯是認錯,和好卻又是另一樁事兒了。

只是下一刻敬則則就感覺不對了,皇帝居然伸手去拉她的褲腰帶。

敬則則一把揪住自己的褲子,“皇上,你要做什麽呀?!”

“朕看看你的膝蓋。”沈沈沒好氣地道。

敬則則松了口氣,又沒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她思想太覆雜了,當然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以往皇帝跟她在一起時,沒少胡作非為。

敬則則往後退了一步,抻了抻腿,表示看膝蓋可以從腳踝往上擼褲管。但她剛伸腿就想起來,自己今日為了保暖穿的是束腳褲,而不是夏日那種撒腳褲。

敬則則往旁邊的榻上坐下,彎腰打算去夠褲腳,好解開那束腳的帶子。

“不用那麽麻煩,你把褲子脫了不一樣的看麽?”

解腰帶明顯比解束腳帶來得方便。

敬則則死勁兒地護住自己的褲腰,大白日的脫褲子成何體統,而且褲子脫半截兒多難看呀。這褲子一脫就什麽遮擋物都沒有了,光0溜溜的不羞人麽?而且她總覺得皇帝有些不對勁兒,並沒他說的那般正經。

奈何敬則則那點兒力氣在皇帝手裏根本算不得什麽阻礙,她的屁股被用力一拖,一個扒拉,褲子就掉了三分之一了。

敬則則哭的心都有了,“你別,你別……”

很好,膝蓋露出來了。

白生生的帶著一點兒天然的粉,已經絲毫看不出當時那種紅腫了。

沈沈的手覆上敬則則的膝蓋,“還疼麽?冬日裏冷了,膝蓋會有感覺麽?”

“沒有。”敬則則斬釘截鐵地搖頭道,“小鄭太醫配的灸丸很管用。”她說著話想把退到小腿處的褲子拉起來,結果卻被皇帝一拉一扯,徹底地從她腳上脫掉了。

敬則則驚呼了一聲,立即用裙子把自己整個兒地給包裹了起來,嚴嚴實實的,確保沒有遺漏之後,她才挺胸擡頭氣勢很正地看向皇帝,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個隨便的人,她這還沒準備和好呢。

誰知皇帝只是笑了笑,然後往裏坐了坐。

敬則則往後挪了挪,背脊塌了一點點,只有一點點。

皇帝又往前坐了坐,敬則則再往後退了退,含胸塌背了再一點點。

然後沈沈又往前挪了幾寸,敬則則則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只鵪鶉,縮到了榻的角落裏。

“你不會覺得這世上的事情只要認了錯就行了吧,則則,嗯?”沈沈低聲道,又往前坐了坐。

敬則則再往後退了退,腳趾整個兒地收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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