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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兩處沈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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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祁家這樣的龐然大物,說寧向朗沒有半點敬畏那肯定是假的。不過他跟著傅徵天到處跑,首都傅家他也沒少去,傅老爺子那批人他更是沒少接觸,對上祁老爺子時倒也很平和。

“回來”前寧安國早早病逝,祁家於寧安國而言始終是一大遺憾,寧向朗是最清楚那一切的人。連傅徵天都覺得應該跟祁老爺子通通氣,寧向朗也就認真考慮起這個問題來。

血緣並不能代表一切,更不是無往不利的通行證——尤其是對於祁家這種家庭來說。

但寧向朗對寧安國非常有信心,要是寧安國是個庸碌無為的人,當初楚應昆父子發現寧安國的身世之後也不會對他們使那麽多絆子,連無辜的性命都被牽扯進來。

寧安國的能力足以讓祁老爺子認他這個“外甥”。

寧向朗心裏想著事情,下筷卻沒比別人慢。祁老爺子是典型的江南人,平日裏的衣食住行都非常講究,跟他同臺吃飯絕對是一大享受。

祁老爺子自己倒是吃得少,因為他習慣了少食多餐好消化。他放下筷子後就擡頭問傅徵天:“天哥兒怎麽來了?難道你們傅家還想把手伸到華南這邊來?”

天哥兒這稱呼是傅老以前對傅徵天的稱呼,祁老爺子跟傅老交好,自然也就跟著喊。

楚洵沒聽祁老爺子這麽喊過別人,好奇地看向傅徵天。

傅徵天坦然地說:“我是來找小朗的,反正我胳膊受了點小傷,正好休假幾天。”

祁老爺子笑道:“你倒是會過日子。”他語氣帶上點促狹,“你前兩天做的事可真是不厚道啊,外頭都傳開了,都說傅家出了個‘煞星’。”

傅徵天說:“只要不惹上我,就算是‘煞星’也煞不到他們頭上。”

這話擺得很明白了,要是惹到他頭上,他一點都不介意坐實“煞星”的名聲。

寧向朗沒有插話,楚家老二反倒先開了話頭。

楚家老二將目光停到寧向朗身上:“小朗,說起來我們家跟你們家還有點淵源啊。”

寧向朗知道機會來了,他笑了起來,說道:“沒錯,不過我們跟奶奶那邊已經不太聯系了。”

祁老爺子昨天夜裏顯然也跟楚家老二聊過。

寧這個姓氏他們都很熟悉,因為楚家老三楚建彬在被找回來之前就是被姓寧的人家收養了。說實話,當初找到楚建彬時他們都很高興,畢竟這是祁老爺子最小的外甥,而他妹妹在生下楚家老三之後就撒手人寰。當初保姆帶著孩子回首都,結果太粗心了,把才幾個月大的孩子弄丟在半路。

祁老爺子痛心不已,這麽多年來沒少派人照著那趟車的路線沿途去尋找,可惜一直杳無音訊。後來還是楚家老大誤打誤撞發現了線索,找到寧家尋回了楚建彬。

可真正找回了楚建彬,楚家老大、楚家老二以及祁老爺子都大失所望。乍一看,楚建彬也算是品學兼優,被教養得挺不錯,但他骨子裏透著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貪婪和野心。

並不是說有野心不好,可惜楚建彬明顯是眼高手低、好高騖遠。而且他對兩個哥哥也沒多少尊敬,更別提感情,張口好處、閉口利益,實在湊不到一路。

如果說這是因為在外面受了苦而造成的,祁老爺子也能理解,並且願意好好地予以補償。但是他們都不是瞎子,楚建彬在寧家的日子雖說不算寬裕,但也絕對不算苦,因為他有個頂能幹的哥哥,無論他想做什麽事兒這個哥哥都為他鋪好了路。

要說寧家誰吃過苦,除了楚建彬這個哥哥之外沒別人了。

於情於理,楚建彬都不應該變成這樣。

更讓祁老爺子無法接受的是,自從回了首都,楚建彬就沒再回去見過他的養父母,也從來沒有把養父母接到首都團聚。

這種忘恩負義的行徑,實在有悖於祁老爺子的原則。

因為對這個“外甥”失望透頂,祁老爺子待楚建彬遠沒有對楚家老大和楚家老二親近。也不知是誰在裏面挑撥離間,楚建彬對他這個“舅舅”似乎變得非常痛恨,祁老爺子輾轉從別人那兒聽說楚建彬醉後罵過他“狗眼看人低”。

祁老爺子難以相信這樣一個貪婪又粗鄙的家夥居然是自己妹妹的兒子。

說起來,寧安國和寧向朗倒是比較有他妹妹的影子。

寧安國跟寧家斷了往來的事他也聽說了,而且正是因為這件事,起初他對寧安國的觀感不算太好。後來輾轉從傅家和唐家那邊了解到一點情況,他才對寧安國慢慢改觀。

這年頭,像寧安國這種腳踏實地幹實事的人已經很難找了。從他的品行和信譽來看,當初的事大概不能怪到他頭上。往來本來是雙方的,如果寧家那邊沒同樣的意思,怎麽可能不找上門?

其中隱情大概只有寧家人自己知曉。

寧向朗就坐在一旁,祁老爺子不由問起了原由。

寧向朗等的就是祁老爺子這個問題,他拿著湯匙的手頓了頓,擡起頭認真地看著祁老爺子:“那是一個交易。”

寧向朗語氣正經,祁老爺子眉頭一擰,問道:“什麽交易?”

寧向朗說:“不能對別人說的交易。”

寧向朗說了不說,真的就沒再開口。

早飯後四個人就往外面跑,留下祁老爺子和楚家老二面面相覷。

楚家老二說:“這小子說一半藏一半,簡直是在吊人胃口啊。到底有什麽交易會讓一家人形同陌路?”

祁老爺子隱隱約約摸到點邊角,卻還是沒把線索理清。聽到楚家老二的話後說道:“這樣的交易多得是,你又不是不清楚。”

想到楚家的情況,楚家老二面色一黯。他搖搖頭說:“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爸能那麽偏袒楚秉和和楚應昆,要不是我及早發現了小洵的情況,指不定小洵就會被他們害死了。想想確實不奇怪了,連這種事都幹得出來,形同陌路又算什麽!”他說完又皺起眉,“不過那個寧安國我知道,看著不是把利益看得太重的人,這裏頭說不定還有別的隱情。”

祁老爺子說:“你聽不出來?那鬼精鬼精的小子話裏有話,就是想讓我們去搞清楚這件事。說不定他說的這個交易跟我們也有點關系,特別是你,別忘了,你三弟可是在寧家長大的。”

楚家老二說:“這小子小小年紀的,心眼怎麽就這麽多?他看起來跟小洵年紀差不多吧?”

祁老爺子說:“你可別小看他,他厲害著呢,要不然傅家那小子怎麽一下子都離不開,一有空就追過來?”

楚家老二點頭:“我曉得,我不會小看任何人。這事我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麽線索。”

楚家老二現在在搞物流,別的不敢說,“情報”來源是多了不少,消息非常靈通。雖說他的物流網絡不在西北,但這幾年來他都在商場打拼,上流社會的人他接觸得到,三教九流的人認識得多,朋友當然不少。

他很快就行動起來,找人打聽寧安國的事情。

祁老爺子腦海裏卻有個莫名的猜測。

祁老爺子從見到寧向朗的第一眼起就覺得寧向朗給他一種異常的熟悉感,在寧向朗認真地說出“交易”兩個字時,祁老爺子的眼皮更是跳了跳,覺得這個少年給自己的感覺更為熟悉了。

祁老爺子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這份直覺曾經在戰場上救過他的命、在商場上救過他的急,一路為他保駕護航到如今。

想到寧向朗跟傅家走得近,祁老爺子靜坐片刻,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傅老那邊。

沒想到傅老對西北那邊的事卻不大清楚。

傅老很實誠:“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都快退了,還管那麽多幹嘛?”

祁老爺子說:“你還真是夠寬心的。”

傅老說:“我不像你們,七老八十了還死抓著大權不放,現在我種種花養養魚不知道多樂呵。對了,小朗給我買了個頂漂亮的魚戲,回頭你來瞧瞧,保準你也喜歡。”

祁老爺子說:“我喜歡你能割愛?”

傅老笑得合不攏嘴:“怎麽可能?就是讓你眼熱眼熱。”

祁老爺子沒從傅老那得到想要的消息,倒是拿到了傅麟的電話。

祁老爺子打了過去。

傅麟聽到祁老爺子問起寧安國和寧向朗的事,也不算太訝異:“您見到小朗了?”

祁老爺子說:“見著了,鬼精鬼精的一小子。”

傅麟是看著寧向朗長大的,自然知道寧向朗有多精明。聽到祁老爺子會開門見山地問起寧安國,傅麟就知道是寧向朗向祁老爺子露了口風。

寧安國和寧家那個死結傅麟也看在眼裏,寧安國既然選擇了以“養恩”抵“生恩”,傅麟也無權幹涉。再說了,楚家那邊也沒什麽好認的,回楚家不僅沾不了光,還會惹上一身腥——看楚建彬眼下的處境就知道了!

不過祁家不一樣,祁老爺子更不一樣。北傅南祁不是說著玩的,祁家在南邊的能量遠超乎外人的想象,寧安國能得祁老爺子認可絕對是件好事。

當然,對於決心紮根西北的寧安國來說,祁家其實給不了多大的幫助。“認親”對於寧安國而言,大概是感情上的滿足多於利益上的滿足。

作為寧安國的朋友,傅麟也希望寧安國能有那麽幾個能夠相互幫扶的親人。

於是傅麟僅僅遲疑了片刻,就將事情合盤托出。

祁老爺子耐心地聽完傅麟的話才掛斷電話。

等他消化完傅麟轉達的意思,站起來擡起手重重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剛好從外頭趕回來的楚家老二聽到動靜,跑進來問:“怎麽了?”

祁老爺子劈頭蓋臉地罵:“你跟你哥到底有多糊塗,連自己弟弟都認錯!”

楚家老二懵了:“舅舅你說什麽?”

祁老爺子說:“我說你們認錯了,家裏那個楚建彬根本就是冒牌貨!”他站起來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了兩圈,還是氣不過,“傅麟這家夥,虧我當初那麽疼他,居然在旁邊看了那麽多年的笑話!要不是他身體那麽差,我早就當面罵他一頓了!”

楚家老二一問之下,才知道自己和楚家老大錯得有多離譜:楚建彬根本不是楚家人,寧安國才是!當年寧家在火車站周圍撿到寧安國,一時心軟留下了,雖然對寧安國不像對自己孩子那麽好,但到底也把他養大了。正是因為這份養育之恩,寧安國一直對養父母敬愛有加,對弟弟妹妹也盡心照顧,從來沒有半句怨言。

直到得知自己根本不是寧家的孩子,而自己的親生父母被楚建彬冒認了,寧安國才徹底灰心。於是就有了寧向朗說的交易,以“養恩”抵“生恩”的交易。

事實上寧安國為寧家做的一切,早就足夠把那份“養恩”還清了。也就是他這人太死心眼,才會守著承諾這麽多年都沒跟任何人提起半句。

楚家老二聽完後完全沈默下來。

他們甚至不能去怪寧家,因為當初如果不是寧家把寧安國撿了回去,早就沒了寧安國這個人。但真相大白後要他們感激寧家,他們也做不到了。

寧家那邊會生出那種貪婪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誰不想一步登天、成龍成鳳?可這種事落到自己頭上,楚家老二無法說服自己去理解他們!

祁老爺子也是餘怒未消:“要不是寧家養了你弟弟那麽多年,我真心給他們一點教訓。”

楚家老二想到自己了解到的情況,說道:“您說反了,從安國輟學開始就是安國養著家裏一大家子!”

甥舅倆同仇敵愾地罵了好一會兒。

對視一眼,楚家老二忍不住問:“您說現在該怎麽辦?”

祁老爺子說:“通知老大一聲,到時候我們一起去西北那邊走走。你本來不就準備去西北那邊摸摸底,把網絡覆蓋到那邊嗎?準備準備,過幾天我們跟小朗他們一起過去。”

楚家老二很讚同:“我馬上就去跟老大說這件事。”

祁老爺子叮囑:“既然安國選了不回楚家,你們也不要張揚。你跟老大兩邊知道就好,其他人就免了,反正也沒什麽好認的。”

楚家老二點頭:“我曉得。”

另一邊,傅麟在掛斷電話後馬上就把電話打到了寧安國那邊。

寧安國正跟蘇文鳳對著新圖紙商量著接下來的產品細節,聽到傅麟的來電時有些訝異。等傅麟說出原委,寧安國沈默下來,掛了電話,寧安國對蘇文鳳說:“我出去抽根煙。”

寧安國走到外頭,廠房附近是不給吸煙的,他走了挺久,走到員工平時打球的球場附近拿出一根煙,點著。他很少抽煙,這包煙還是上次應酬時別人遞過來的,他推辭不了,只好收下。煙原封不動地在口袋裏放了這麽多天,沒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場。

寧安國心緒紛亂。

祁老的詢問、傅麟的坦白,仿佛把寧安國壓抑多年的期盼全都引爆。他也是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他也有正常人都有的期盼,如果不是盼著一份親情,他當初也不會處處忍著弟弟、處處讓著弟弟,他付出那麽多,求的不過是一丁點回應。後來發現自己所求的根本不可能得到圓滿,發現即使是親生父母和親兄弟也不一定能像他期望中那樣予以他那麽一丁點親情。

既然這樣,他不要了,他都不要了。不去奢求,不去奢望,他只想牢牢抓住自己眼前的一切,抓住有妻子和兒子在的小家,那些註定不屬於他的東西他不再強求。

但是他也是人,乍然聽到“親人”探知了自己的消息,他夾著煙的手指都有點發顫。

蘇文鳳找到球場的時候就看見一點紅光亮在寧安國指間。

蘇文鳳問:“怎麽了?安國,你可很少抽煙。”

寧安國一頓,擡手摁熄了手裏的煙。他確實不怎麽抽,更不習慣在人前抽,只不過剛才實在是穩不住心神。

相交多年,蘇文鳳早就被寧安國劃入“絕對可信”的名單。

寧安國沈默半餉,說道:“如果我說,我不是寧家的孩子,你信不信?”

蘇文鳳一怔,接著他很快就反應過來:“剛才的電話就跟這件事有關?是你親生父母那邊有消息了?”

寧安國說:“算是。”他看著球場上的夜色,緩緩舒展眉頭,“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父母的消息,但是我答應了家裏絕對不會去認,更不會告訴任何人。”

蘇文鳳馬上說:“我不會外傳。”保證完以後他又追問,“那現在是那邊自己找過來了?”

寧安國想了想,最終還是點了點頭:“算是。”

蘇文鳳說:“我能問問為什麽你家裏不讓你去認嗎?這些年來你跟家裏好像……”

寧安國說:“我跟家裏早就斷了聯系,至於為什麽不讓我去認,我答應了,不會跟任何人說。”

蘇文鳳沒再多問,只是陪寧安國站在球場邊呆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早了,我們還是先回家吧,沒討論完的事兒明天再繼續,你好好休息,說不定這兩天你就可以見到你真正的親人了,可別頂著黑眼圈去‘認親’。”

寧安國說:“好,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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