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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19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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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羽說第二天再來,還真就來了,看時間應該就是下班後,到這邊已經快七點了。

他給易乘風發信息,對方繼續裝死。起子大概也被他調/教過了,看見晏羽就說風哥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更不會再熱心地幫他打電話了,話裏話外還勸他不要再等。

晏羽擡頭看了看三樓那個窗口,黑著燈,窗簾也擋個嚴實。

如果易乘風就在樓上,硬是不肯見他,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如今等在這裏,似乎和當年守在梅河嶺的高墻之外一樣,只是表個態。

不同的是,那些年的等待易乘風不知道,而如今,你知道的吧,我在等你,你不回頭我就不會放棄,對你,我有的是時間。

十月底,梅川的天氣已經轉涼,天也黑得早了,回遷樓下只一盞昏黃的路燈照亮一方路面。

晏羽在毛衣外面裹了件夾裏的黑色風衣,倒不至於特別冷,只是心裏不溫暖,晚飯也沒來得及吃,渾身都感覺不到什麽熱乎氣兒。

這種鬼地方沒人大晚上在外面傻站著,坐著看景兒的就更沒有。

晏羽也不是幹等,他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餵狗。

狗糧是路上便利店買的,小包裝,那麽多只狗,一包正好餵一次。

小白狗雖然又殘又瞎的,吃食的姿態卻很斯文,甚至有種慢條斯理的貴氣。起子說它叫小王子,應該是一種血統比較純正的西施犬,只不過這狗明顯不健康,大概主人覺得養它也活不長還白浪費感情就給扔了。

“那只黑的叫什麽?”

起子說不上來,以前就叫大黑,“你,你覺得,它,叫什麽?”

“叫大魔頭吧。”

晏羽也不嫌臟,將小王子撈起來托在懷裏,剛開始大魔頭看見有人動他的小王子,兇巴巴扒在晏羽的腿上沖他狂叫,後來發現這人和起子一樣,給它們餵食,還把小王子捋得挺舒服,也就不叫囂了。

起子從小沒遇到過晏羽這樣溫溫和和跟他說話還不嫌棄他結巴的人,盡管被風哥紮了一身的預防針,還是免不了跟晏羽親近起來。

晏羽一連來了好幾天,有時早一些,有時晚一點,通常都等到十點左右見不到人就回去。畢竟他身體不太好,想持久戰的話保存體力很重要,反正起子經常守在樓下做眼線,易乘風肯定也知道他來過。

對於他這種斯文的死纏爛打行為,易乘風的確頭疼得要命。

白天上一整天班就夠他受的了,晚上還得跑到樓下加個晚自習蹲點堵人,就他那小身板能連續來這幾天都算超水平發揮。

而且他一等就是兩三個小時,不吃不喝的,易乘風還沒忘記上學的時候他不敢喝水鬧出腎炎進醫院的事兒,交待起子拿水給他喝,還得是他習慣喝的那個牌子的水。

起子也搞不懂這倆人究竟在玩什麽貓鼠游戲,像個乒乓球一樣夾在中間被呼來扇去,樓下這位一如既往地溫和,樓上那位的臉色卻一天陰似一天,眼看就要刮起十級臺風。

***

“風哥,那個小癱子又來找你了。”叫大寬的青年嬉笑著往這邊探頭瞄了一眼,又縮回去對躲在一旁點煙的易乘風說,“這都躲好幾天了,到底啥情況,你睡了人家妹妹不認賬?!”

易乘風把打火機照著對方腦門兒丟過去,手背蹭了蹭冒出胡茬的下頜,“再特麽說那三個字,你也給自己預備臺輪椅!”

大寬倒不把這威脅當回事兒,“誒,人長得挺好看的,穿的……也不賴,看著就是闊亮人家的小公子,你跟人家怎麽搞上的?不一個風格啊。”

“少特麽廢話了,你幫我想個辦法把人趕走,別讓我再看見他。”

這小孩兒怎麽就這麽軸呢,害他有窩不能回!

易乘風撚熄指間的煙,繞了個路走到樓後身。

“你丫幹嘛?”

大寬仰脖兒看著易乘風跟只獵豹似的攀著一樓窗外的護欄,爬上二樓的空調機架,再擡手扳開三樓廚房的小窗戶,一個漂亮的單臂引體向上,抓著窗框將自己吊了上去鉆進屋裏,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我艹,那個小,輪椅小帥哥,該不是條子吧?你怎麽怕成這樣!”還他媽玩蜘蛛俠,風哥什麽時候這麽慫過。

大寬舉著他那截小花臂撓了撓後腦勺,感覺這條路線他有點走不通,很有可能吭哧癟肚爬到一半就讓附近居民發現了,舉報他入室盜竊,只得繞回去正大光明地走了正門上樓去。

這裏是八萬的一個據點,他們這夥人沒事兒就趴在這等萬哥派活兒,除了幫人要債,還有一些跑腿和給人撐場面當個臨時保全之類的活兒。

易乘風摸進房間沒敢開燈,晏羽要是知道他在,估計能在樓下守到天亮,他那點沒讓狗吃幹凈的小良心指不定還真扛不到那個時候。

掀著窗簾縫兒往下看,剛好能看到在樓下逗狗的晏羽和起子,這倆作大妖的玩意也不知道從哪兒整了一盆水,正給那只臟兮兮養死不活的小白狗洗澡。

這種天氣給那小東西洗露天的涼水澡,大概是嫌它命長想送它上西天。

起子風風火火躥上樓來,跑進衛生間找了條幹毛巾,還順走了易乘風用來梳頭的那只梳子。

“他帶你玩得挺好唄?”

易乘風這句甩得有點兒突兀,語調又陰嗖嗖的,本來起子就沒看見他什麽時候進的屋,黑燈瞎火裏突然聽見這麽一句,差點兒嚇出心梗來,脖子後頭嗖嗖冒涼風,雞皮疙瘩刷刷往外冒。

“風風風風,風風……風哥!”

風你二大爺!易乘風照著他腦門兒扇了一巴掌,沒真打,掌風把發型給吹垮了,“讓你把人勸走,你是不聽擰勁兒了?!整天巴巴盼著他來呢是吧?”

“沒沒沒,不不……羽哥說,狗臟,洗,洗洗……”

知道狗臟還天天又摸又抱的!潔癖又好了?

晏小羽這審美也真是夠清奇的,那麽多活蹦亂跳的小野狗他不稀罕,偏偏就愛鼓搗那只病病殃殃、埋裏吧汰的。

易乘風從兜裏掏出一疊鈔票,團吧團吧都塞給起子,“明個兒找家寵物醫院,給那小白狗紮紮疫苗,該弄的都弄弄,別再一發瘋給他咬了撓了!黑的那只也一塊兒整整吧。”

倆狗天天膩歪一塊兒,有病肯定相互傳染,另外,別哪天大黑以為他要搶走小白狗,一激動咬他一口也夠要命的。

倆人搗鼓半天,小王子終於解除了魔法,變回了白馬王子,雖然眼神兒不太好,腿腳也不利索,但還是一只漂亮的西施犬,通體雪白,梳通之後的皮毛又軟又滑,看著有點驚艷。

大魔頭圍著小王子轉了好幾圈,又舔又嗅的,像是有點兒不認識了,整個狗都不好了,撅在一邊有點自卑。

晏羽把狗抱在腿上,小白狗十分乖順,老老實實地趴著任他擺弄。

閑極無聊不著調兒的晏小羽攏起狗腦袋頂上的那撮毛,硬是給人家紮出一個沖天辮兒,看得樓上那位嘴角狂抽。

男狗狗也是要自尊的好不?你這樣給人家捯飭得娘不兮兮的考慮過人家的感受嗎?

山寨寵物美容做完,晏羽托著狗肚子將它緩緩放回地上,揪了揪人家的小辮兒,“我回家了,明天見。”

夜色深重,天氣也不太好,山雨欲來的模樣,晏羽還沒有那種暴雨如瀑中跪求見一面的苦情打算,才四天,來日方長。

好容易盼到人走了,易乘風松了口氣,唰啦一把拉開窗簾,讓冷風灌個滿懷。

真下雨了,沒多一會兒大雨就伴著隆隆的雷聲橫掃整片天地,密集的雨絲在樓前的路面上濺起一層層水花。

易乘風望著雨幕舔了舔嘴唇,扭頭從門口的鞋櫃旁邊抽出一把雨傘推門走了出去。

從晏羽離開到下雨,也就間隔了十幾分鐘吧,這點時間他能打到車嗎,司機都不願意拉他這樣的……

易乘風越走越急,運動鞋踩在水窪裏,褲腿早已濡濕一片。畢竟在他腦海裏,晏羽那個傻蛋這會兒已經被淋成了一只落湯雞,從頭到腳都泡在冷雨裏,正可憐兮兮地等在路邊招手攔車。

雨太大了,他幹脆收了兜風的雨傘徒步走出去,小區門口的路邊左右看了一遍,並沒有坐輪椅的身影。

易乘風又轉到附近他可能去攔車的地方,確認沒人,這才放下心來,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落湯雞似的往回走。

反正都濕透了,在大雨滂沱裏硬是走出個閑庭信步。

一白一黑的兩只傻狗還窩在屋檐底下,風大,雨水潲得厲害,檐下也沒個幹爽地方。小白狗貼著墻根趴著,大黑狗在它外面幫它擋住落進來的雨滴。

易乘風蹲下來,撓了撓小白狗的後頸,又揪了揪它頭頂上濕噠噠的小辮兒,“走了,給你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待著。”

他開了單元門禁,將兩只狗放進去,又把一件不知誰家丟的破工作服鋪在地上。

小白狗突然換了地方有點兒找不到北,跌跌撞撞地四處亂拱,大黑狗倒是很聰明,心領神會地跳到地鋪上,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盯著循聲找過來的小白狗,倆狗拱在一處趴著不動了。

易乘風站起身,被濕透的衣服裹得有些難受,邁著沈重的腳步爬上樓去,身後留下一片水印。

往後的兩天,晏羽都沒來。

人家來的時候,他恨不能一芭蕉扇給人扇回蓮城去,現在人家不來了,他反而更加不踏實,左右都在尋思著是不是那天淋雨生病了。

好在僅僅擔心兩天,第三天晏羽又帶了包狗糧過來餵狗了。

起子給他講帶狗去紮疫苗的事兒,說醫院醫生說小王子的眼睛是白內障,能手術,四肢不協調就沒辦法了,應該是天生的缺陷,小腦還是大腦有問題。

晏·不差錢·羽忌憚地盯著大魔頭看了一會兒,問起子,“要是我把小王子帶走一段時間治眼睛,大魔頭會不會見我就咬?”

“那,你,就別來了唄,這狗,送,送你了!”起子倒是蠻會做生意,想用一只流浪狗幫風哥把人哄走。

晏羽想了下,覺得拆散人家很不厚道,“起子,你們不是還有項幫人跑腿的業務麽,我委托你幫忙帶這只狗去做手術之後照顧到恢覆要多少錢?”

“啊?”起子倒是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吃撐了。

就不怕他拿了錢,回頭直接把狗燉鍋裏,告訴他手術的時候沒下來臺?

***

“不就是把人趕走麽,交給我吧!”大寬從窗簾縫隙縮回腦袋,謔笑地看著仰在床上挺屍的易乘風,“咱們幹這種事兒專業的啊,至於給你愁成這樣?”

僵屍易乘風單是眼珠子往這邊轉了轉,“不能傷著人,也別拿他腿說事兒,最多嚇唬嚇唬讓他以後別來這種地方了……”

“聽你這意思,還得請個道士做場法事,燒燒紙念念經,然後再用八擡大轎給人擡回去?送活菩薩呢!”

“行了,包在我身上吧。”

大寬一擼袖子,露出自己引以為傲的小花臂,這可是齜牙咧嘴分了好幾次才紋上去的,正宗的左青龍右白虎,老嚇人的呢!

估計樓下那個小白臉兒,兩句話就能給他嚇得屁滾尿流以後繞道兒走。

“哎哎,說你呢!”大寬找了好幾個助陣的小弟,歪歪扭扭地跟在屁股後頭,滿臉寫著‘我不是好人別惹我’,“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兒嗎?當自己家炕頭呢天天來?”

“就是,看你一殘廢不稀罕拾掇你,趕緊的,自己滾,別逼老子動手哈!”

身後一小弟十分投入地叫囂,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到位,配合一身橫肉,挺能唬人的。

就是大概因為他不小心說了敏感詞,被寬哥扭頭瞪了一眼,氣勢上有點兒頹。

晏羽本來正低頭捧著手機看郵件,聞聲擡起頭來,視線從三樓的那間窗口掃過去。

大寬有點兒急躁,媽的這小白臉居然沒嚇尿,連窩兒都沒挪一下,登時感覺很不爽,大冷天的,又把袖子往上扯了扯,露出龍尾巴和虎爪子。

“你們是這裏的住戶嗎?”晏羽仰頭,聲音清淡緩慢,“就算是住戶吧,除了房本上示意圖裏標明的區域和面積是屬於你們所有的獨立空間,受法律保護不得侵犯,其他地方可都是公共區域,我為什麽不能來,保安都沒有攔我。”

居然開口講法律,你別說,這個詞兒對於他們這些撞過南墻吃過虧的家夥來說,還有點兒好使,畢竟八萬收攏的小弟都不是亡命徒,也就一不小心失個足而已,還是能夠被社會主義大家庭和人民民主專政溫暖和改造的。

因此一聽見法律這種莊嚴的詞匯,又是那種冷淡的調調講出來,大家不太美好的回憶就很容易被勾搭起來,進而心裏先矮了一截兒。

大寬自然知道,跟這種職場精英範兒的家夥耍嘴皮子肯定是不占優勢的,畢竟人家讀過的書比他用過的廁紙還多,口才和知識面都比不了。

唬不住又嚇不跑,那只好來點兒強硬的了。

這招兒他們平時對付老賴也常用,沒啥傷害和後果,但是足以讓人感覺到未知的各種糟心可能,進而產生恐懼的聯想。

大寬一甩頭,身後上來一個看上去有點兒楞的小弟,二話不說掏出一瓶無色透明液體往白布上噴了一點,走過去照著晏羽的口鼻就捂了上去。

這個量比較微弱,就算把人弄暈了也就是十幾分鐘的事兒,擱在平時他們會把人搞定之後隨便往垃圾箱或者臭水溝一丟,衣服弄亂點,等對方自己醒過來第一感覺就是害怕,然後會擔心自己是不是被拍了什麽見不得人的錄像或照片,總之嚇唬人特別管用。

晏羽一驚,這個味道他是熟悉的,他甚至也猜得到這些人想對他做什麽,讓他知難而退嗎?

為什麽會用這種手段,易乘風你知道嗎?

這一次,晏羽甚至都沒有掙紮,他雙手緊緊攥在輪圈上,仰頭看向三樓的那個窗口。

如果你知道,你會來救我嗎,會不管我嗎?

隨著甜膩的刺激氣味深入肺腑,晏羽緩緩閉上眼睛跌進無邊的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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