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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8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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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乘風從水房轉出來,扯著運動背心的下擺擦臉,他的脖頸手臂上都掛著水珠,頭發似乎也剛剛用涼水沖過。

擡頭看見晏羽等在門口,他楞了一下,“怎麽來這麽早?開門的15到20才來。”

“你早上也有訓練嗎?”

“是加練,過陣子有個市級比賽,教練想讓我沖一下國家二級,高考有加分。”易乘風把運動背包往教室門口一放,“我去小賣部買面包,你吃早飯了麽?”

晏羽從書包前袋拿出保鮮盒,向易乘風遞過去,“這個給你。”

又是精致的一小塊一小塊,易乘風沒接,“你的午飯嗎?總學老外吃涼的不好吧。這種我吃不飽,你留著。”

趙柏生提著鑰匙跑進走廊嘩啦嘩啦開門,“早啊,風哥、阿晏。”

他朝餐盒瞥了一眼,“什麽好吃的?”

晏羽剛想遞過去讓對方嘗,餐盒突然給易乘風截了過去,轉而塞回他的書包裏,“別給他吃,這人吃多少都跟根兒絲瓜似的,浪費糧食。”

嘿——

趙柏生剛要順桿兒貧,被易乘風摟著脖子提溜走了,轉進L形教學樓的那條短邊走廊。

一樓這邊的幾個房間基本閑置,被各年級組用來存放各種活動用的物料,攢灰似的,平時也沒人過來。

不過走廊最裏還有個衛生間,如廁高峰時段才有人過來用,男廁因為翻臺率高基本不會排隊,因此這邊的男廁長期無人問津。

倆人剛轉進男廁,趙柏生就伸腿踢上了門,從兜裏摸出一盒小熊貓,照著煙盒底兒一彈,蹦出來一根先遞給了易乘風,再自己抽出一根兒,倆人就著一簇火苗兒點著,開始吞雲吐霧。

“剛不是聊得挺好的,想知道什麽你自己不問,非讓我打聽?”趙柏生隔著煙霧瞇眼看向易乘風,探究似的。

易乘風擡手推開一扇銹蝕的窗戶,清涼的晨風霎時貼了一臉,“不是什麽話都方便當面問,問了他也未必說。你他媽別用這種眼神兒看我,我小時候就認識他,算朋友、哥們兒,他家房子原來就在玻璃廠那邊,只是好多年沒見了……”

趙柏生點點頭,晏家的老房子,倒是跟從他媽那兒聽來的沒出入,“他家不是好幾年前搬走了麽,房子賣了,工廠也轉出去了……聽我媽說,好像是因為經營不善欠了銀行的貸款,反正就是沒落了。聽說他和他爸一年多前在高速上出了車禍,他爸死了,他腿廢了。”

易乘風突然轉過頭,“他爸死了?!”

他記得晏羽跟他告別的那天,說過房子要賣了還債,應該指的就是銀行貸款。

不過一個家庭裏父親早逝就像房梁斷了,好像餘琦那樣,讓人從小欺負到大。

就算他爸易培這種沒啥能耐的男人,他都覺得不可或缺,更何況是晏父那種一力養家的。

“嗯,死了,挺可惜的,才四十多歲吧。”趙柏生很感慨地嗤笑了下,“人生無常啊——”

“那他跟誰回的梅川,他媽?”

晏羽他媽就是個精致的美人兒燈,只會吩咐管家盯著他學這學那,小時候就沒見她對晏羽多關心。

“他媽改嫁了,就是跟那個……那個‘諾亞家裝’的老板,好像姓董吧……你上網搜搜應該能搜到。果然是漂亮女人無長情啊,他爸才死不到一年這邊就扯證住一起了,我媽說外頭傳得挺難聽的,說是他爸可能沒死的時候就綠了……更離譜的說道我也沒細聽,肯定是後期加工的,連我都不信……”

“誒?還想什麽呢,我知道的可都告訴你了。”趙柏生在易乘風眼前打了個指響,算是把他的魂魄給震歸位了。

易乘風用力吸了幾口煙,眉心擰成一個川字,“這話咱倆就哪兒說哪兒了,要是有第三個人知道,我就去你家挖祖墳。”

“得了吧風哥,我家祖墳在哪兒連我都找不著!知道你這人對朋友仗義,放心,那小孩兒夠可憐的了,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私人媒體也是講業界良心的,幹不出背後戳刀子這種事。”

家破人亡,寄人籬下……這八個字在易乘風嘴裏無聲地轉了一圈兒,特不是味兒,澀得不敢細嚼。

合著他哪兒是什麽活得著急、想出風頭,提前高考八成是因為現在這家容不下他了吧。

易乘風覺得好像有只手突然在他心臟上擰了一下,比蘇享惠擰他胳膊裏側的嫩肉還疼,眼睛也被煙霧辣得有些睜不開。

“走吧,請你冰紅茶。”

“誰一大早上喝冰紅茶?我要烤腸!”趙柏生也不客氣。

倆人剛想收個尾趕在早讀之前溜出去找食兒,便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吼:“怎麽這麽大煙味兒!誰在裏頭抽煙呢?趕緊給我滾出來!”

“我艹!是老朱!”趙柏生登時慌了,“你特麽開窗戶把煙都吹走廊裏去了!”

倆人一對視,易乘風用急智憋出來的新鮮餿主意瞬間被趙柏生領會,他倆幾乎是同時掐熄煙頭照著一個關了門的隔間丟進去,然後操起一只塑料盆盛滿了水嘩啦一下從門上潑了進去。

破門而入的朱主任剛好看到這一幕,“你們兩個在幹嘛?!”

“救火啊朱主任!”易乘風演技上線,一秒入戲,“您也是聞到煙味兒才過來的吧,這秋高氣爽、天幹物燥,差點兒就燒大發了,幸虧我倆發現及時!”

“對對對!”最佳男配角也不甘示弱,“就是從這間燒起來的!”

朱扒皮咣當一腳踹開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六只眼睛望過去,但見門裏站著個落湯雞似的人物,濕透的校服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滴水,而在他的腳邊,赫然躺著兩只吸完的過濾嘴煙屁!

“你!哪個班的!”朱扒皮一手叉腰,一手怒指對方,“出來!三千字檢查!再有一次直接停課!”

“我……”

“閉嘴!”朱主任以眼殺人,將對方的辯解掐死在搖籃裏,隨即從褲兜裏掏出狂震的手機接聽,“哎?校長,我在呢,您說您說……”

他邊接電話邊往外走,兩條短腿兒很快就倒騰沒影兒了。

易乘風和趙柏生當然不是傻瓜,早趁著接電話的工夫也腳底抹油滾遠遠的了。

“那個是二班的譚赫倫吧?他怎麽跑到一樓來蹲茅坑?”趙柏生有點兒費解,差著對角線呢,真是不怕遠征難,怎麽憋住的?

吸煙挨抓,初犯的話不算什麽大事兒,不記過不處分的,一份檢討搞定,何況老朱急著拍馬屁,很可能這事兒就稀裏糊塗岔過去了。

易乘風陷害別人倒是沒什麽心理負擔,何況對方也不是什麽好鳥兒,上學期兩個班踢比賽就是這貨使絆子,讓劉開迪腳脖子打了倆禮拜石膏,黑他活該!

“那孫子什麽時候進去的?”

他倆在最裏面靠著窗戶說話,真沒註意那鬼地方還能有人。

“你擔心咱倆說話他都聽見了?”

“管他呢,聽見他也得給我爛在肚子裏,要不然挖祖墳那話對他同樣適用!”易乘風對自己在實驗中學的威懾力多少還是有點兒自信的,別人躲他還差不多,惹他?那應該是活得不耐煩了!

***

開學第二天,各種借口跑來六班找人的學生突然多起來,晏羽可以不上操不參加體育活動,想看到真人不是太容易。

好奇心這種東西,只有滿足了才能過去。

晏羽覺得現在這樣大概和他第一次踏進一中校園、第一次走進初三教室沒有什麽本質區別,不一樣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態,勇敢啊,忘了嗎?

中午,他吃了阿姨給他準備的間點,想隨便放空幾分鐘休息一下,剛掏出手機,瞥見被自己放在桌角的純凈水旁邊多了一瓶插著吸管的汽水。

剔透的玻璃瓶上凝著一層水珠,淡青色液體正汩汩地冒著氣泡,一波波爆裂在液面上。

晏羽擡起頭,撞上了易乘風的視線。

“你是不是不喜歡喝清水?”他指了指桌上一上午都沒碰的那瓶水,“青檸汽水,瓶子變樣了,味道還跟以前一樣。”

以前?晏羽的目光微微閃動,易乘風沒忘記他,還記得他喜歡喝這種汽水。

以前他很羨慕易乘風,不僅可以隨便出去玩,還有零用錢,不像他,只能偷偷溜出去,渴了喝他買的汽水,餓了吃他買的零食。

晏羽握住凹出妖嬈弧線的瓶身,送到嘴邊吸了一口,沁涼微澀的口感從舌尖一路漫溢到咽喉。

“嗯,味道沒變。”

這種汽水好像只有梅川買得到,蓮城沒有賣。

他仿佛受到蠱惑一般,忍不住又吸了一口,酸澀淌過,才透出淡淡的清甜。

易乘風彎著嘴角無聲笑起來,長腿一跨反坐在前座的椅子上,跟晏羽面對面,“還以為你假裝不認識我!”

“沒有。”晏羽擡腕指了指自己的SUUNTO,目光卻落在易乘風的手腕上,一模一樣的兩只。

“對不起,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們冤枉你拿了我的表,後來常伯告訴我,蘇阿姨哭了很久,連你媽媽也來了,她們一起把你帶走了。我猜你可能會挨打?”

“嗯,偷東西呢!打得可狠了,趴著睡了一星期不敢翻身。”易乘風誇張地點點頭,玩味地欣賞了下晏羽負疚的小表情,“我聽見琴聲了,你那時在家吧。”

就是因為這個,他那會兒才有點記恨眼前這忘恩負義的小孩兒,知道他被冤枉了也不出來解釋,還彈得慷慨激昂。

當時那曲子就跟魔咒一樣烙在易乘風腦海裏,過了許久仍能讓五音不全的他輕易哼唱覆述,土耳其進行曲!

之後每次蘇享惠提著雞毛撣子揍他,他都想把這個推薦給他媽當健身BGM。

晏羽臉上愧疚的表情果然更濃重了,易乘風冒出點點的不忍,畢竟挨揍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只是被人誣陷是小偷他十分介懷。

“在的,那時我被罰在琴房練琴四個小時,晚飯的時候才知道發生什麽事。”

晏羽攥在瓶身上的手被水珠浸濕,好像那只漂亮的手也會哭泣。

“他們為什麽罰你?”易乘風挑眉,關註點跑偏。

他被冤枉的時候的確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主家刻毒潑辣地指責,長工號啕詛咒地喊冤。若是雞飛狗跳到那種程度,也許樓上的晏羽就聽見了。

相反,一派表面和諧,莊美嬋甚至淡淡地說,小孩子不懂事,看見稀罕東西哄去玩玩也能理解,你們大人領回去好好說說道理就行了,咱們都不想讓孩子長歪……

話裏話外,說的是他家大人沒教好,大孩子哄騙帶歪了小孩子,讓晏家小少爺近墨者黑。

誰能想到一八歲小孩兒戴個一千多塊的電子表,還特豪氣地擼下來就送人,他還當是那種買糖豆送的呢!

要是他八歲的時候把家裏舊電視送人了,蘇享惠指定也得發飆要回來。

蘇享勤性子軟,一言不發好像要哭倒人家的房子,直到易乘風他媽蘇享惠來了,大的小的一齊拖走,發誓再也不進晏家的大門。

晏羽說,“我們前一晚偷偷跑出去劃船,被我媽知道了。”

易乘風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想來手表的事情也只是個借口,“那你挨打了嗎?”

晏羽搖頭,他們家除了祖父晏長彬會提著戒尺打手板,別人都不會體罰的。“懲罰就是練琴,或者寫功課。”

易乘風咧咧嘴,好像還不如挨頓揍來得痛快。

“那你現在還彈琴嗎?”

晏羽楞了一下,在手機上搜了張圖片翻轉過去給易乘風看,正是之前被班級群轉發的那張,“鋼琴有踏板的呀。”

他腿壞了還怎麽彈,隨便玩玩當然可以,但想要拿成績有建樹,就是做夢了吧。

有坐輪椅的畫家、眼盲的鋼琴師,可你什麽時候見過眼盲的畫師、坐輪椅的鋼琴家,有些短板是必然無法逾越的。

易乘風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謹慎地出口,“還,還會好嗎?”

晏羽雙唇抿成了薄薄一條線,眼底泛起的濃重情緒被倏然垂落的眼睫輕輕遮住,好一會兒,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一搖頭,就扇熄了易乘風胸口那最後一點微弱的小火苗兒,透骨的寒意躥遍全身。

“你別……其實……”

他突然特別厭惡自己這毫不負責的虛偽,你別難過?其實一切都會過去?

放屁!站著說話不腰疼!

易乘風以為他會哭,但實際上沒有,晏羽只是一直攥著那只汽水瓶,水珠一行行從他的指縫滑落下來。

他強迫自己換回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頭卻依然俯著,兩人前額的發絲幾乎要擦到一塊兒。

“不是白請你喝的,下午大課間我來找你幫我講題,你等著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易大風是不是很有奶爸潛質?

這個小累贅他既然招惹了,就會對人家負責到底!

導演:朋友,哥們兒?呵呵——

【預告片: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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