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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互相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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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菜單是波斯尼亞燉鍋①、沙拉和面包。燉肉用的是新鮮牛肉而不是牛肉罐頭,味道做得有點鹹,吃起來像在鹽水裏泡了足足一天。但有的吃林奈已經很滿足,如今牛肉的價格他是望而生畏的,那還是在塞爾維亞,物資供應還可以,薩拉熱窩的經濟條件只會更加緊張。他甚至懷疑這些波什尼亞克士兵吃不吃得起肉罐頭。

他分出一部分燉肉給了瓦爾特,士兵很高興能和大名鼎鼎的狙擊手一起吃飯——

“其實,大家都知道你,我剛當兵的時候就聽到過你的名字。那一年,你剛剛打破兩公裏半的射擊記錄。事情傳開了,我們全都炸開了鍋。你簡直......簡直就是神一樣的人物!沒想到有一天能親眼見到你。”

林奈心不在焉地咬面包:“其實不難,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真的嗎?”小士兵眼睛一亮:“你願意教我嗎?”

“只要你是塞爾維亞人。”這是唯一的附加條件。

瓦爾特支支吾吾:“唔......我母親有塞爾維亞血統......”

林奈半信半疑。

瓦爾特解釋:“真的!我爸是波什尼亞克和克羅地亞混血,我媽是塞爾維亞、斯洛文尼亞和烏克蘭混血。她信東正教,是虔誠的教徒。”

“所以,你身上有五個民族的血統?”

“這年頭誰身上還沒混過幾種血統?我還不不算多的,我們班有個家夥身上有八種血統。他祖母曾經給奧匈公主當過婢女。”

“那你當自己是什麽人?”

“我是穆斯林呀。”

“不是信仰,是民族。”

“那……現在當塞爾維亞人行不行?”

林奈樂了,他喜歡機靈的孩子:“這麽想學狙擊?”

“我能學好,我的槍法是我們班第一的!”

“嗯哼,槍法只是最小、最小的那一部分。狙擊是一門綜合課,數學、地理、物理、化學、外語、歷史……缺一不可。很多人對狙擊有誤解,覺得槍法好是關鍵,但我可以告訴你,我見過的射得準的神槍手很多,不是每一個都能當狙擊手。射得準只是最基礎的門檻,邁過了這個門檻才算進門,進了門才剛開始。”

“這麽……難嗎?”

“難,才有意思。”

“那你看我能學嗎?” “看在你有塞爾維亞血統的份上,我可以教教你,不過,你還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瓦爾特也有自己的底線:“要我做出背叛職業道德的事情可是不行的。”

林奈失笑:“不,只是很簡單一件事。”他頓了頓:“我想見見羅曼。”

羅曼死了。即使有運氣不好的緣故,但林奈認為他對戰友的死是要負責任的。那枚打中羅曼腹部的子彈本應該是沖著他來的,只是當時他站得稍微偏了點。結果,他活了下來,輕輕松松躺在床上吃著肉,而出生入死的兄弟永遠地離開了。

林奈是自責的:“我沒能讓他活下來,至少讓我見他最後一面,道個歉。”

瓦爾特也是軍人,他理解林奈的情緒:“這件事,我要請示過上校,他現在全權負責你的事情。如果他同意,你就能見到。”

林奈做好了準備雷托會百般刁難,沒想到雷托欣然答應了。

第二天三名士兵綁著林奈去見戰友——可能是看到了卡萊爾的屍體,他們如臨大敵,不敢稍微輕視這位塞軍王牌。瓦爾特推來一架輪椅,將林奈的四肢用皮帶綁在輪椅上,當他拿出黑色眼罩的時候,林奈甚至翻了個白眼。但小士兵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很委屈。

接下來林奈只能靠聽覺和方向感,他們從房間出去後,先下樓然後右拐走了大約五十米,再下樓,左拐走二十米,又上樓,繼續走。一段路走得像繞迷宮,林奈猜測這裏應該不是普通的民房或者公寓樓,反而更像大型綜合辦公樓。

最終他被帶到一間醫療室。 有人躺在中央的病床上,幹凈潔白的床單從頭蓋到腳。

林奈做了個艱難的深呼吸,瓦爾特把他推到床邊,給他的右手解綁,讓他親手揭開床單,露出羅曼的臉。

那的確是羅曼·馬科茨維基,林奈不會認錯,這是和他合作了六年的戰友,他們已經比親兄弟還要親密,最難堪和最風光的日子都一起度過。即使林奈被貶流放邊境那半年,他們分開了,但林奈知道,只要他回一封信,或者打一個電話,他的好兄弟隨時隨地會為他拼命。

最風光的時候,反而是最疲倦的時候。那是在克羅地亞打到快結束了,在外人面前林奈是戰績卓著的狙擊手、整個人民軍隊裏最受重視的特種兵,但只有羅曼明白他的感受,明白什麽叫無力回天。兩公裏還是兩公裏半有什麽區別?克羅地亞最終還是獨立了,斯洛文尼亞緊跟其後,他就是能打到三公裏、四英裏,戰局也不會扭轉。失敗就要繼續打,繼續打還是失敗,惡性循環,沒完沒了。仗越打越大,“大塞爾維亞”越來越小。

到底為什麽一定要實現“大塞爾維亞”?如果到頭來結局註定是失敗,那是不是說明命中註定他們實現不了“大塞爾維亞”?真的值得嗎,為了“大塞爾維亞”,失去他的羅曼,失去他唯一的密友和家人?

至少不能讓羅曼白白犧牲。

林奈彎腰親吻戰友的額頭,轉身對瓦爾特說:“我要見索洛納紮羅夫。”

雷托就在門口等著他:“想說什麽?”

林奈開門見山:“我可以做你的槍,但我要知道貝爾拉莫維奇手下的那只‘害蟲’是誰。”

這是他答應過羅曼的,是羅曼生前最後的願望。他要兌現承諾。

雷托禮貌地拒絕:“對不起,林奈,我不和你談條件。”

“你不就是想要這個?”

“如果這是為了你的戰友,我很抱歉,林奈。他是你的戰友,不是我的。他的生死我一點都不關心。我也沒有義務滿足你對他的哀悼。至於我想要什麽,我會以我的方式去實現。”

林奈抱臂冷笑:“你就不怕我用你來祭奠他的犧牲?”

雷托知道他這一刻的情緒不穩定:“我希望你能冷靜一點。憤怒讓你失去理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甚至不確定貝爾拉莫維奇手下到底有沒有害蟲。”

“我不確定,但你確定。”

“我說過,那不是我安插的人。”

“的確不是你。”林奈已經把事情理順了:“你說‘貝爾拉莫維奇手下混進了害蟲。’這句話其實是想告訴我,第一,你知道害蟲就在貝爾拉莫維奇的手下,而不在軍部的其他位置;第二,的確有這麽一個人身在曹營心在漢。但這個人並不是你的下屬。我猜可能是情報局的人,或者來自國家安全局的秘密機構,他不聽從你的命令,也不對你負責。他擔任什麽職位、隸屬於什麽單位你可能都不知道。對嗎?”

見雷托不接話,林奈知道自己說中了:“這個人紮得很深,長期在人民軍內部,才得到貝爾拉莫維奇信任。必須要有這麽一個人,推貝爾拉莫維奇一把,讓狙擊任務落實下去。如果只是些捕風捉影的情報,貝爾拉莫維奇不會輕易相信。他是經歷過二戰的人,又長期在一線,就算有些好大喜功的脾氣,不至於糊塗到為了不明來源的情報堵上自己的職業生涯。他告訴我這是一個秘密行動,說明他是懷有謹慎之心的。”

雷托挑眉:“這個人有可能是塞爾維亞人,你確定嗎?你要殺同族?”

“他已經背叛了民族,我沒有他這樣的同族。”林奈很果斷。

雷托思考片刻:“跟我來。”

這次不戴眼罩了,他們就從治療室的小門穿過,坐電梯下負一層,進入防空洞一般的隧道。盡頭是雷托的辦公室,衛兵見到他行禮開門,那扇門厚得像銀行保險倉。

林奈成心諷刺:“你是打算戰敗了學希特勒嗎?②”

“你的意思是你是斯大林?”雷托知道他心情不好,很願意和他聊天:“那我可要提醒你,薩拉熱窩不是柏林,沒那麽容易打。不過我相信你明白的,你去過克羅地亞了,對嗎?”

林奈臉色更不好。雷托總是能找到他的痛點,這種人沒法聊天。

雷托是故意的,但他沒想讓林奈難過:“林奈,你這個習慣不好,你一不高興就喜歡攻擊別人。這是不禮貌的,更重要的是,容易暴露自己的短處。”說罷他給狙擊手倒了熱咖啡:“你是狙擊手,是一個隱形的人,如果急了,就容易暴露。暴露就意味著失敗和喪命,相信你比我明白這一點。但你為了羅曼急了,急於攻擊我,在還沒有摸清我的底細之前。”

林奈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他的確因為羅曼失去了一向良好的自制。

雷托轉頭親吻他的額頭:“下次,不要這樣。”

林奈被他親得打哆嗦。

房間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雷托轉而說正題:“具體的名字我的確不知道,能潛伏在塞族上將身邊的人屬於一級機密,我沒有權限去接觸。”

“那你是怎麽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林奈一問出來就想清楚了:“因為這次狙擊任務。”

“我之前知道我們會用上一些原本就在人民軍裏的自己人。這次任務算是第一次具體了解,我們先安排好其他環節,只差最後一步,就是讓人民軍相信這份情報,找你來進行刺殺。”

“連貝爾拉莫維奇也不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所以我說,我的目標是你。我只需要有一個人去找你,而貝爾拉莫維奇恰好符合條件。”

“因為他身邊有你們的人。那你們是怎麽交易情報的?”

“我向軍部報告了這個項目,由上面的人來安排情報工作,最後我只要盯著貝爾拉莫維奇。我就知道,這只‘害蟲’是在貝爾拉莫維奇身邊,他會帶著貝爾拉莫維奇去找你。”

林奈暗暗吃驚。雷托的意思是他根本接觸不到情報工作。

這是很奇怪的,堂堂波黑政府軍上校,手下能有一千人的高級軍官,竟然完全接觸不到情報工作。就算國家安全局和情報局有自己的考量,不希望情報人員的信息過多洩露,那至少有一個代號、一份加密文件,再由上校的人去和情報人員做具體對接。為什麽需要上級部門去專門安排情報工作?校官上面就是將軍了,難道要找一位將軍來專門為上校發情報?世界上竟然還能有這種事情?簡直是扯淡!

如果雷托在說謊,這個謊撒得實在是不怎麽高明,但凡在軍隊裏呆過的人都能聽出破綻。這甚至不像是雷托這種人會編出來的蹩腳故事。那麽,雷托為什麽這麽說呢?他是否想隱瞞什麽?有沒有可能存在雷托不想告人的細節?畢竟,在林奈眼裏的這只害蟲,在雷托看來卻是自己人,他也不會隨意出賣自己人。

雷托知道他心存疑慮:“但你還是覺得我對你有所隱瞞?”

“我覺得你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瞞著我,”林奈說:“另外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是你真的不知道。至於為什麽不知道,因為你的確權柄不夠,或者說,軍部不願意讓你知道太多。他們防著你,我說得再明白一點——他們排擠你。你在波黑政府軍裏受排擠,因為你不是穆斯林,而且你不是純正的波什尼亞克人,你是個混血。我說對了嗎?”

終於輪到林奈揭短了:“你是有本事的,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你的名字,一次都沒有。散漫混亂的波黑政府軍裏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上校,能打能謀,這樣厲害的人物沒有道理不被人知道呀。為什麽?因為他們打壓你,不讓你到前線去,這樣一來,你根本就沒有成績。我猜,你甚至沒指揮過一場像樣的仗。扛著上校的軍銜卻沒打過仗,簡直是侮辱,嗯?”

上校的臉色有微微的僵硬。

林奈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上校,我也教你一個道理。狙擊手觀察目標不是只通過高倍瞄準鏡,我們有時候,也通過計算、分析和推理來了解事情。”

(1:波斯尼亞燉鍋:一道象征調和多元信仰和種族血緣的雜燴菜,用牛羊肉、胡蘿蔔、土豆、青椒混合在一起放入陶罐,文火燉3-5個小時,直到肉完全酥爛。

2:戰敗的希特勒:1945年蘇聯紅軍攻入柏林,希特勒戰敗,在最後的日子裏,他與新婚夫人一直躲在柏林地下的防空洞中,直至自殺。林奈堅信波黑會戰敗,到時作為波黑政府軍上校的雷托只能效仿希特勒在防空洞的辦公室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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