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小軟軟的海龜從蛋殼裏爬出來，何泠風才微笑著站起來，他伸了一個懶腰，突然發現他似乎蹲了一個時辰？

何泠風連忙去找法凈，卻發現法凈正盤膝坐在沙灘上，遙遙望著無邊的大海，他雙手合十，深褐色的念珠串掛在手掌上，一派端莊肅穆。

——只可惜那縵衣領口上的油漬太顯眼，和大和尚此刻的舉動完全不搭。

何泠風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他小心翼翼的挪動到法凈身邊，學著法凈的樣子盤膝坐下，一言不發。

突然，法凈開口，“菩葉，跟著為師，是不是很累？”

何泠風一楞，法凈很少直接用法號稱呼他，總是親昵的叫他徒弟，此刻聽到法凈用法號叫他，他竟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半響，何泠風才道，“徒兒不覺得累。”

法凈笑了，他伸出手掌，他的手掌很大很厚，上面滿是老繭，指節凸起，厚重而有力。

摸著自家小徒弟的小腦袋，法凈想起了法如，“若是跟著法如師弟，恐怕你此刻還安穩的呆在寺裏吧？”

何泠風不在意的道，“那又如何，此刻徒兒是您的徒弟，跟著您從漠西千裏迢迢來到東海之濱，看到了許多不曾見過的事和人，豈不比枯坐在寺裏強？”

法凈失笑，是啊，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這世間沒有後悔藥，命運無常，他將菩葉搶走，也許未來菩葉的成就要比呆在寺裏更高呢？

當然，也可能萬劫不覆。

“菩葉，你後悔嗎？”

何泠風想了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不後悔。”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靠在法凈身邊，面容舒朗清俊，氣息悠然平和，“師父，其實我很感激你，沒有你鞭策，我也不會在短短一年內成長這麽多。”

“呆在寺裏，晨鐘暮鼓，或許能明悟許多佛理，可菩葉年幼，耐不住那些寂寞，更願意親身在這紅塵裏走一遭，至於最後能否頓悟，端看個人機緣。”

他伸出手掌，手掌白皙嫩小，可這小小的手掌竟已然可以掌控他人生命，這種事在以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何泠風眼神悠遠，語氣很輕，“只要不後悔，這輩子就夠了。”

法凈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從未想到一個孩子竟能如此通透，小小年紀就能看穿諸多先賢都無法看透的至理。

他突然明白了法如的痛心和菩花的阻攔，如此璞玉，當細心雕琢，否則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法凈哈哈大笑，他一把握住小小的手掌，心中突然豪情萬丈，“既然如此，為師就為你撐腰，天大地大，你想怎樣，為師都幫你！！”

何泠風啞然，有這麽一個寵溺徒弟的師父，真要是個無知稚子，定會變成混世魔王啊！

“只是到時候別覺得為師拖你後腿就好！”

何泠風心中暖洋洋的，他認真道，“不會的。”

——未來的某天，何泠風對這句承諾悔不當初。

既然小徒弟要縱橫天下，法凈培養何泠風時就更精心了，何泠風也知道這是為自己好，就拼了命的修煉。

他本就天資極好佛性很濃，單屬性靈根加上頂級的功法，可以說在築基前何泠風根本不存在瓶頸一說，法凈手上靈石又多，何泠風也不需動用給自己的五行石，天天拿著法凈的靈石就足夠了。

他專心修煉，藤小紅也跟著修煉，鑒於小主人想要自己開花，藤小紅心下就留了一個想法，它想給小主人一個驚喜，等到小主人修煉完畢，它縱然不能開花，可修煉到成長期也是可以的嘛！

不成長，它壓根連開花的可能性都沒有好嗎？！

藤小紅的修煉和何泠風還不盡相同，它本身是重修，縱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可境界尚在，低階修行時更不存在瓶頸，當然藤小紅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它只知道成天吸收花盆裏的靈氣，將五行石當零嘴啃，再時不時的纏著何泠風喝點包含真陽之力的精血，修為就像坐火車一樣蹭蹭蹭的往上漲，若不是何泠風本身實力不高，藤小紅估計早就煉氣圓滿了。

藤小紅身為嗜血藤，喝精血是愛好，可自從何泠風允許它開葷，品嘗了其他人的精血後，藤小紅就萬般不爽。

——蓋因為……其他人都太難吃了！！

藤小紅被何泠風養刁了，喝別人的精血就像喝劣質水，難喝的要命。

這是為什麽呢？

藤小紅非常聰明，法凈平日裏教導何泠風時並未避諱藤小紅，或者法凈潛意識裏覺得藤小紅是何泠風的靈寵，就沒在意，也所以藤小紅竟如普通修士一般，接受了最正統不過的教導。

宗門嫡傳弟子和普通散修修士差距在哪裏？

除了功法和資源不同，眼界和教導才是最根本的區別。

藤小紅一方面跟著何泠風學著如何偷襲——何泠風學的是反偷襲——一方面結合著自己的種族傳承，漸漸的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何泠風的精血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按照法凈的說法，嗜血藤喜食精血，吸食的越多，被吸食者的修為越高，它成長的速度就越快。

可何泠風的修為並不高，顧忌到何泠風的身體和修煉極度，它每次吸食的也不多，可為什麽只有何泠風的精血對它的幫助最大呢？

某次法凈在講到道家的陰陽相濟時，藤小紅突兀的就明白了。

仿佛本身就知道一般，那些潛藏在靈魂裏的記憶碰到熟悉的字眼，自動蘇醒了。

它為變異的嗜血藤，不僅能吸食精血，更能吞噬魂魄，猶如饕餮，卻無饕餮之能。

幼生期脆弱而漫長，更因為常年吸食魂魄精血，體內怨力糾纏，靈力雖厚卻斑駁，如附骨之髓，縱然它有通天徹地之能，也無法在天劫下茍活。

它上一次就被劈死了。

咦？等等！上一次？

藤小紅心下迷惘，它什麽時候曾渡過劫？

破碎的記憶在腦海中流轉，最終停留在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漫天的怨靈啃噬中，藤小紅渾身打著擺子，仿佛魔魘一般。

“小紅？”

溫暖的觸感從藤皮上傳來，藤小紅扭了扭枝蔓，它回過神，發現小主人正一臉關切的看著他。

“怎麽了？修煉出岔子了？”

一股溫暖的好似三月春水的靈力從小主人的手指間傳來，感受著體內躁動不安的靈力在主人溫潤的靈力撫慰下變得乖巧柔順後，藤小紅心中眷戀更濃。

什麽天劫，什麽痛楚，只要有這個人陪著，什麽都不重要了。

“怎麽靈力如此紊亂？”何泠風皺起眉頭，他發現自家小紅修煉時總是會出不大不小的岔子，而且小紅的靈力陰寒乖戾，若非他時時用靈力幫助小紅，恐怕小紅早就走火入魔了。

想到這裏，何泠風無奈的咬破指尖，一滴鮮紅色的精血流出，藤小紅立刻觸須一卷，將這滴精血吞了。

何泠風面色慘白，他修為不高，精血不多，損失一滴要修養大半個月，不過似乎他的精血對藤小紅非常有用，一滴精血能讓藤小紅順利修煉很久，所以他總會時不時的給小紅一滴。

藤小紅討好般用觸須舔舐了一下何泠風的臉頰，何泠風微微喘了一口氣，“修煉時不要胡思亂想，認真一點，好嗎？”

藤小紅做懺悔狀，主人的精血非常金貴，消耗太多還會影響主人修煉，它一定要克服本能魔性，最起碼……最起碼不能給主人添亂。

法凈帶著何泠風暫時居住在忘情海中的一個小島上，忘情海裏有大大小小諸多海島，生活在這裏的修士也有不少，大多散修修士組成了一個聯盟，和那些大家族門派弟子互為掎角之勢，法凈的一位老友居住於此，正好他需要一個落腳點安置何泠風，就帶著何泠風找上了門。

上門後才發現老友出外探險了，一時半會不在家，法凈索性也帶著何泠風出海，教導他獵殺海獸等技巧。

海獸和陸地上的妖獸大為不同，只是何泠風偏和常人不同，他幾乎沒有和妖獸廝殺的經驗，倒是揍人的經驗一大把。

法凈也不走平常路，按照他的說法，天下修士靈性，人族獨占五分，何泠風若能和人拼鬥時游刃有餘，那麽區區妖獸不值一提。

海上捕殺妖獸的修士大多實力高強，和坊市那種打劫不同，這裏的人拼殺起來更多了幾分血腥和殘忍，何泠風自己做不到偷襲他人，就只能隱匿在一旁觀察這些人。

法凈並不逼迫何泠風，在他看來，有些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不到某個地步，就無法下定決心。

看了大半個月，何泠風沈默了許多，或者說雖然他知道修道之路布滿荊棘，卻也沒想到如此直接殘忍，法凈雖然心疼徒弟，卻也只能看著，路要自己走，他就算能撐腰，也要徒弟拿得出手。

否則那不是撐腰，而是在害人。

沒幾天，何泠風的臉上再度掛上了笑容，這笑容多了幾分堅毅和平靜，法凈心下極為得意，恰好老友傳信告訴他歸來，法凈立刻帶著徒弟離開了暫居的小島。

法凈的老友是個修道之人，從天而落時，對方似乎正好放開護法大陣，何泠風看著頗為樸素的洞府，心下很是詫異。

原來師父還有如此正經他朋友？！

下一秒這種想法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只見一個風流美貌的道姑站在面前，她沖著法凈嫣然一笑，“臭和尚，你可來了！！”

“……”何泠風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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