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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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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大師兄的大名,但沒人會叫他“阿廷”,因為太過親昵,而辜廷這個人,天生與親昵二字無關。

他和別人之間,有涇渭分明的線,包括蘇芝芝。

但蘇芝芝今天總算見識到,真有人會這般親近他。

畫面裏的他,雖然看不太清神情,卻不至於是厭惡煩躁。

他自己也接受這個稱呼。

試想一下,若是賀安雪之流叫他“阿廷”,他早沈下臉,逼那些女子不敢再擅自靠近一步。

蘇芝芝盯著那女子,覺得格外紮眼。

她很清楚,認識辜廷十年,他從來沒給其他女子好臉色,不僅惜字如金,也從不應付,這種情況下,他投向蘇芝芝的目光就顯得多了許多。

這不是蘇芝芝的錯覺,相比其他人,辜廷確實給她更多的關註。

她性子直,因為喜歡,所以想爭取,哪怕最後被拒絕,也不想留下遺憾,抱著這種心情,蘇芝芝想和他結為道侶,當時提出來,都做好被拒絕的準備,卻怎麽沒想到,辜廷會頷首答應。

她還記得,他當時回她的話:“可。”

不對,也不是一句話,而是一個字。

即使如此,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怎能讓蘇芝芝不認為自己是那一份特殊?

但,辜廷能送她碧琥珀,也會送別人赤隕鐵,還是她送給他的赤隕鐵。

不能深想,不敢深想。

而骨鳥這家夥,再堅持不住,“哢嚓”一聲碎成一地,成一堆骨頭。

這個聲音,將蘇芝芝從腦海混沌的旋渦□□,她定在原地,緊緊咬著嘴唇,好半晌,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想再多,不如做點實事,比如調查這個女子究竟是誰,為什麽她從沒在辜廷身邊看過她。

一邊埋骨頭,蘇芝芝翻騰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只是她剛埋好骨鳥遺骸,下一刻,卻見骨指頭穿破土壤,骨鳥伸出頭來,吐出土來:“呸呸,你又埋我做什麽!”

蘇芝芝:“呀,你還沒死?”

骨鳥:“都說了我是天神的……”算了,這一幕似曾相識,蘇芝芝明顯就不信它的說辭,它也懶得再說。

骨鳥把自己挖出來,一邊挖一邊觀察蘇芝芝:“我都說了吧,大師兄不喜歡你,你還不信,一頭熱!”

蘇芝芝伸出一根手指,把骨鳥按回土地裏。

骨鳥:“……”

不過等骨鳥再次爬出來,蘇芝芝撐著下巴,終於良心發現,用樹枝幫骨鳥挖遺骸,直接問:“小白,你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嗎?”

骨鳥點點頭:“今天能力不夠了,你等我明天有能力,就能用尋人手法,找到她!”

一切能讓蘇芝芝和辜廷產生隔閡的事,骨鳥都是沖在前面的。

蘇芝芝皺起眉:“太慢了。”

只看她拿出紙筆,稍作思考,再下筆時,畫面裏女子的神韻出來了,等細節補充完整後,一個與那女子九成像的畫像,躍然紙上。

可惜沒有眼珠,如果把眼睛神色添上,那就是十成的像。

骨鳥“哇”了一聲:“你還有這手呢!不過為什麽不把眼睛畫上?”

蘇芝芝眼尾一擡,問:“畫龍點睛聽說過沒?”

骨鳥:“你就擡舉你自己吧!”

蘇芝芝卷起畫,沒多解釋。

從會提筆起,蘇芝芝修的是畫修。

這世上,萬物皆可修,劍修、醫修、畫修、器修、音修……然而,大道有所偏愛,劍修、醫修更容易有成就,況且,也適合修真界。

所以,幾乎所有宗門只推此二修,像畫修此類,便有閑雲野鶴之嫌疑,即使能煉成大乘,卻難上加難,且還不定能與劍修大乘對打超過十招,畫修難修殺意,完全不適合修真界。

只是,因為朝星峰蘇家勢盛,父母寬和,自認為能庇佑蘇芝芝一輩子,所以從沒逼她修煉,讓蘇芝芝偷了六年懶。

雖然脫離畫修十餘年,但蘇芝芝再“點睛”也不合適,既影響如今劍意,也會影響這幅畫,畢竟只是尋人所用。

蘇芝芝把畫給魏遠,讓他去查。

在魏遠調查時,松峰小秘境被關閉,流雲宗動作很快,對外宣稱,因魔氣潛入,松峰小秘境被毀,不再開啟。

至於魔氣怎麽潛入這麽大宗門的,宗門對外自然有一套說法,蘇芝芝向來知道這些人掰扯事實的能力,不是很信。

她始終覺得,大師兄與魔氣絕對有關系。

這算辜廷露出馬腳,如果他不提醒她帶碧琥珀,她不至於懷疑。

蘇芝芝第一次覺得,她看他,始終是霧裏看花,水中觀月,隔著那一層,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虧得她還是他的道侶。

想到這裏,蘇芝芝就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誰。

魏遠的速度很快,蘇芝芝讓他去打探的事,第二天沒到,她雲間閣的案幾上,就放滿一摞紙。

都是與那個女子有關的。

蘇芝芝本來以為,她是一個神秘的人物,或者辜廷會掩飾她的蹤跡,然而看到這麽多紙,她明白了,辜廷從來就沒隱瞞過世界上有這個人。

是她蘇芝芝,從來沒找過蛛絲馬跡。

跽坐著,蘇芝芝深深吸幾口氣,才拿起第一張紙,骨鳥窩在她虎口,一起看。

章夢。

這個女子名叫章夢。

蘇芝芝皺起眉,冷笑一聲:“真普通。”

骨鳥心想,你以為蘇芝芝這名字就很不普通嗎?

不過骨鳥可沒嗆聲,它生怕蘇芝芝覺得不夠不爽,這時候,最適合蘇芝芝醞釀情緒。

它悄悄擡頭,望著她秾麗面容上,越來越緊的眉頭,那明亮的眼睛中,也慢慢蓄起不快,原因無他,這章夢,還真有點東西。

她是辜廷正兒八經的師妹,與辜廷同個師父,就住在辜廷所在的長生峰。

而蘇芝芝這種“師妹”,其實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人人叫她師妹,只是因為她從沒拜師,不好遵輩分。

章夢身負怪病,不能勞累,至今只有練氣五層的能力,她一直呆在長生峰,很少在眾人面前出現過。

最讓蘇芝芝驚詫的是,章夢還受辜廷指導修煉!

從章夢執劍起,辜廷就手把手教導,雖說辜廷也會指導青雲臺弟子,但根本不一樣。

甚至,辜廷送了赤隕鐵劍給她。

如果蘇芝芝因辜廷多看她兩眼沾沾自喜,那章夢可不止“多看兩眼”這種待遇。

蘇芝芝手指緊緊攥著紙張,她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偏偏骨鳥還說:“劍修的事,怎麽能算偷情呢?你要是拿劍的方式不對,那不得給你掰正手,摟個腰什麽的,嘖嘖。”

可是蘇芝芝不懂。

為什麽有章夢在,辜廷還要答應和她成為道侶呢?

她一目十行,把章夢十七年的人生看完,最後,目光落在章夢身負怪病,只能在長生峰修煉那一段。

魏遠能調查到的,都已經查到,但身負怪病沒有深入寫,便是用普通手段找不到的。

蘇芝芝想了很久,叫:“小黑,你能查到她身負怪病是怎麽回事?”

骨鳥:“不是,我怎麽從小白變成小黑了?”

蘇芝芝擡起眼,只問:“能嗎?”

她這一眼,本就圓潤的眼角,變得些微鋒利,眼尾如刀,瞳孔漆黑得像由過度濃稠的血液凝成,只消對視,便讓人心裏打鼓。

骨鳥顫了顫,還別說,十六歲的少女擁有這種眼神,怪瘆人的。

它想了想:“有點難度。”

蘇芝芝:“呵。”

要不是骨鳥沒毛,它早就炸毛了,它居然從一個“呵”字聽出蘇芝芝潛臺詞:要你何用。

不行,骨鳥大業未成,須得忍辱負重,它握緊小拳頭,說:“包在我身上!”

當然,蘇芝芝也不是為難骨鳥,骨鳥的能力需要媒介,她想到碧琥珀,既然當時那柄赤隕鐵劍會在現場,那章夢應該也在現場,辜廷都記得讓她帶碧琥珀,沒道理沒讓章夢帶碧琥珀的。

蘇芝芝把養碧琥珀的花盆拿出來。

剛過子時,骨鳥就開始用它的能力,蘇芝芝也向它輸送靈力,從碧琥珀的花盆開始尋找,在海量的信息中,還真找到點東西——

章夢是九天至陰體質,所以從小體弱。

至陰體質常見,但九天至陰是極端,很不多見,是絕世爐鼎的命,還容易夭折,這種體質的人,最長活到十四五,被當一次性爐鼎用完,這一生就沒了。

而章夢能活到十七歲,真真祖上燒高香。

查到這裏,蘇芝芝也有點累,頭還疼,隨手端起茶喝一口,卻忽然想到什麽,茶盞掉了一地。

她倒不嫌燙,只是看著那氤氳的茶漬,臉色慢慢沈下去。

骨鳥這次因為耗靈太多,也崩了,等它重組身軀後,卻發現自己沒被埋,還有點慶幸,然而看到蘇芝芝的笑,它又巴不得自己被埋了。

這下它放心了,蘇芝芝和辜廷之間,絕對生間隙。

骨鳥連忙問:“怎麽了這是?”

蘇芝芝拂開茶漬,她低下頭,看著自己指甲,說:“章夢是九天至陰體質,而我母親,是九天至陽體質。”

蘇芝芝的母親,也算流雲宗一代傳奇,當年的聲望名譽,不比現在的辜廷差。

只可惜,走火入魔,最後死於非命。

九天至陰體質多弱,九天至陽體質就有多強,這是兩個極端,而後者能反哺前者。

所以章夢能活到現在,和她章夢祖上無關,但絕對和蘇芝芝祖上有關!

受母親血咒保護的蘇家資源,本身也存九天至陽之氣,否則那些覬覦蘇家資源的人,不至於無處下手。

而這氣息能保章夢活下來。

所以辜廷才會收她的東西,不是因為她特殊,是因為章夢特殊。

骨鳥聽出來了,它有點幸災樂禍,卻不敢太得罪陰沈的蘇芝芝,唏噓:“所以,他是利用你給章夢續命。”

蘇芝芝指節發出“啪”的一聲。

骨鳥火上澆油:“天啊,你就是章夢的踏板!”

“大師兄這麽做,置你這個道侶於何地呢?”它聲音稚嫩,卻帶著隱隱蠱惑的能力,“難怪整個流雲宗,沒多少人相信他喜歡你。”

“要是其他人知道章夢的存在,那才是大師兄的真愛啊,千萬人都會嘲笑你。”

“他負你,他不配。”

蘇芝芝站起來,朝外面走去。

她身上凝結怒火,快變成實質,帶著不灼燒一切不罷休的氣勢,就在這一刻,她什麽都顧不上,只想和辜廷對峙。

辜廷把她當成什麽,她的滿腔柔情蜜意,很好笑嗎?

蘇芝芝禦劍而出。

然而剛出朝星峰,只聽天雷滾滾,眨眼睛,狂風暴起,大雨瓢潑,她禦劍術又不精,一個大風刮過,她跌倒在地,弄得滿身泥濘。

狼狽又好笑。

她抓著地上的石頭,直到指尖犯疼,血液混入雨水。

蘇芝芝仰起頭,不得不說,這時候也搞不懂老天是在可憐她,還是在玩弄她。

不過這一跌是好事,這場雨也算好雨,打得她靈臺一片清明,也冷靜下來。

常年的習慣,讓她明白,但凡不冷靜做下的決定,絕對弊大於利,誠然她能去找辜廷要說法,可是辜廷會給說法麽?

一想起他那冷漠的神情,蘇芝芝緊緊咬著牙關,才不再失態。

她施了個避水術,步伐尤為沈重,緩緩走著。

骨鳥飛在她身邊,說:“這麽些年,你送多少東西給長生峰,原來都是被辜廷拿去送章夢。”

“我就不信,章夢不知道辜廷與你結為道侶,章夢雖然很少下長生峰,但她既然能參加小秘境,就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她和辜廷真相愛,兩人就把你當傻子耍。”

大雨中,它的聲音難免虛化,顯得有點刺耳,那種能引導人怒氣的感覺,也隨之湮滅。

蘇芝芝睇骨鳥一眼。

她收回目光,仿佛還沈浸在骨鳥的蠱惑裏,呢喃,“他們是真愛啊……”

她歪了歪頭,冷笑一聲,卻自嘲:“既然如此,我退出。”

骨鳥險些掉到地上。

它長長地“啊”一聲:“你說什麽?他們這樣玩弄你,你不想覆仇?”

“雖然但是,”蘇芝芝垂下手指,忍手指的血液淅淅瀝瀝地掉著,她勾了勾唇角,“我愛他啊。”

骨鳥瞪大眼睛,要不是怕打攪蘇芝芝情緒,它當場就想問:你在說什麽屁話?

蘇芝芝還在感慨:“十年啊,小黑,你不懂。”

骨鳥:“那你什麽意思?”

她迎著雨,微微瞇起眼睛,眼角不知道是避水術之前被雨水弄濕,還是其他原因,紅潤潤的,顯得有些脆弱的美。

她嘆口氣,帶著一種淡淡的悲壯:“愛他,就要成全他。”

骨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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