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

村東頭老槐樹下，一座青磚黑瓦的小院裏，飄出陣陣飯菜香。

桌下的黑虎聞到飯菜香，哈喇子流了老長，不停的蹭著老主人的腿，意思是你該餵我了。

“你小子好像心情不錯啊……”宋老爺子丟了塊肉下去，瞥了一眼對面的人。

今日從鎮上回來，本來是心緒不寧的。可一打開門，見到是她，臉色緋紅，額角還有細密的汗珠。心裏突然平靜下來，變得柔軟。

短短的一段路，只是看著她的背影，卻也覺得很好。

霍乘風卻不會承認，一揚下頜，指了指屋裏堆的東西：“心情不錯的是你吧，我的荷包都被你掏空了……”

幾個鳥籠，屏風，躺椅，案幾，一套的竹桌竹椅，竈房和書房用的全買齊了，還訂了個大號的演武架，約定做好送來。

“哈哈，反正你也沒有姑娘，除了我，還有誰花你的銀子啊？”宋老爺子很得意，逗弄著黑虎，卻引來黑虎一陣不滿的悶哼聲。

“……你的腳沒事了吧？”霍乘風並不接話，又喝了口酒。

“沒事，那夏老頭的藥酒還真管用……”

霍乘風聽了只點點頭，面上不動聲色。

她，姓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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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是端午正日，一大早村裏就熱鬧起來。

家家戶戶大開門庭，灑掃庭院，掛艾枝，懸菖蒲。艾枝芳香除穢，菖蒲形似寶劍，俗稱“艾招福，蒲斬邪”。

小孩子們也會被早早叫起來，兩個手臂系上五彩絲，“一名長命縷，一名辟兵紹”，脖掛艾虎，腰系香包，還要家中長輩以雄黃畫額，避災除病，保佑安康。

小慕蘭調皮，非要把姐姐做的小粽子也掛上，惹得大人一陣笑。

爺爺拿了毛筆，蘸了雄黃，鄭重地在小慕蘭額頭正中寫了個“王”字。

院子石桌上放一壇朱砂酒，奶奶坐在一旁，手持艾葉，家人依次從奶奶面前走過，奶奶用艾葉沾酒，輕輕掃額，嘴中還念念有詞：“扶陽祛邪歲無災，引福招康人興旺”。

早上照例是要吃五毒餅和粽子。

小小酥皮餅裏包了杏蓉，棗泥和綠豆，分別印上“蠍子”，“蛤蟆”，“壁虎”，“蜈蚣”和“蛇”夏日五大毒蟲的樣子，就是五毒餅了。軟糯香甜，夏奶奶和小慕蘭最愛吃。

粽子嘛，夏家一向是拿竹葉包，竹葉細窄，要好幾片疊著包，再拿細繩捆好，很是考量功夫。

昨晚慕君娘拿出泡好糯米和黍米，準備了紅棗餡，蓮蓉餡，板栗餡和桂圓餡。燭火下，家人團團坐在一起包粽子。

雲崢編竹子行，幹這個就不在行了。他屢包屢散，再包再散，急的直擦汗，粘得滿臉米粒子，惹得映荷連連發笑，連小慕蘭都在一旁說“哥哥手笨”。

映荷笑自己，雲崢還不敢怎麽樣，畢竟人家是客；可見到小妹妹都敢取笑自己，雲崢可饒不了，跑過來呵她癢癢，鬧的小慕蘭滿院跑。

慕君看著全是甜口的餡，悄悄剝了鹹蛋黃，自己偷偷包了起來。

被映荷看見，也要學。慕君娘和姑姑默許了她們的胡鬧，只有一條，不好吃的話，她倆要負責吃光。兩人索性又去竈間剁了臘肉和酸菜，正經八百地包起來。

剛把昨晚包好的粽子端上來，青蓮，二丫就來了，約慕君和映荷一起上山去“采百草”。這也是端午風俗，端午前後草藥葉莖成熟，藥性好。采了回來，或炒或曬，制成涼茶，飲之強身健體。

“采百草”要趁早，烈日當頭時就太熱了。用細繩系好系好一串粽子，拿幾個細竹筒裝了清水，帶上竹簍，一行人就出門了。

打開門一看，磊子在門口等著，微黑的臉還有點羞澀之意。

雲崢好容易不用去學堂，當然想跟著去，可全是女孩子，他又不好意思開口。看見磊子，他高興的蹦出來，勾著磊子的肩膀就往前跑，惹得爹在後面吼“你這皮猴，安生點……”

一幫少男少女，就從夏家的竹林往上走，微風習習，很有點郊游的意思呢。

“慕君姐姐，這是送你的。”二丫和慕君並排走，遞了一個香包過來。

雙魚形狀的粉紅香包上，繡了芊芊荷支，含苞欲放，栩栩如生。

“二丫，謝謝，我很喜歡。”慕君一邊接過，一邊摸出個系了彩繩的小小三角粽作為回禮。

“我針線不太好，只做了這個……”

“夏慕君，這是你繡的，哈哈，笑死我了……”本來跟映荷說話的青蓮扭過頭來，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二丫張張嘴，叫了聲“青蓮姐姐”，怕慕君下不來臺，可也不知該說什麽。

“青蓮姐姐，你送給定親那位的香包，肯定比這個好看吧？”慕君也不惱，還是笑瞇瞇的，反跟青蓮頑笑起來。

“好你個夏慕君……”

青蓮跑過來追打慕君，幾個姑娘笑笑鬧鬧，走在中間。

雲崢跟出籠鳥似的，含著竹葉，吹著呼哨，自顧自在前面走。

磊子走在最後，時不時地停下來，撿起什麽東西，扔到背上的竹簍裏。映荷好奇，走過去瞧，原來是知了殼。

黃棕色，半透明，有光澤，形狀完整，不過裏面的蟬早已不見，只留一個中空的套子，又叫蟬蛻。

“磊子哥哥，你要這個幹嘛？”

“我……這個可以治我奶奶的風疹。”

二丫看見這一幕，眨眨眼睛，心道聲我的傻哥哥，也不知多說幾句。

其他人聽了，也來幫忙撿。竹枝上也趴著許多，慕君小心的扒下來，也照樣扔到磊子的竹簍裏。

映荷張張嘴，又看看那張牙舞爪的蟬蛻，始終不敢下手。

竹林裏開滿了野花，有小菊花，金銀花，薄荷草，都可以摘了回去，曬做涼茶。

眾人走走停停，四散開來，邊走邊摘。

青蓮還認識菘藍，菘藍的根挖出來，曬幹，喚做板藍根，也是一味好涼茶。走到半山腰，每個人的背簍都裝了不少。

雲崢餓了，過來找姐姐要吃的。大家索性停下來休息，席地而坐。

“唔，蛋黃餡的，還不錯，好吃……就是太小了…”雲崢兩三口就吃完。

映荷剝了個臘肉餡的，冷了的肉粽子有些腥氣，她皺皺眉，吃不下。

慕君看了，說要不先吃個別的，這個回去熱熱再吃。

磊子聽了，拽起雲崢就走，說我們去去就來。

一會兩人回來，手上抱了很多枯枝。磊子掃一塊空地，放下枯枝。

又拿出兩塊燧石，兩相撞擊幾下，就著冒出的火星，點燃了幹燥的落葉，放到枯枝下，一會枯枝也著了。

二丫見哥哥生火，就摘了幹凈的竹枝，從背簍裏拿出玉米和紅薯，熟練地串好，分給大家；又遞了竹枝給映荷，讓她把粽子也串上。

“哇，磊子哥，你可真有一手！”雲崢很興奮，接過玉米，像模像樣的烤起來。

幾個女孩子也覺得好玩，紛紛串了吃的來烤。青蓮摸了幾個煮雞蛋出來，正要剝殼，慕君忙搶過來，直接放到火邊煨著。

慕君拿出粽子分給大家，甜的先吃，肉的就拿來烤。

雲崢以前就知道村長家的磊子哥，雖然話不多，在村裏可是孩子王，上樹掏鳥，下河摸魚，沒有他不會的。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趁此機會，還不趕緊討教。拉著磊子哥，問起了怎麽摸泥鰍。

磊子話不多，但條理分明，說的雲崢連連點頭，恨不得現在就下河去摸。

幾個女孩拿出各自繡的香包，互相品評。青蓮之前還笑話慕君，她自己縫的也好不到哪去，針腳歪七扭八，幾個姑娘看了笑作一團。

倒是兩個妹妹，二丫和映荷，女紅了得，繡的香包比街上賣的還好看。

不一會，玉米和紅薯就烤得差不多了，發出一陣甜香。大家說說笑笑，你嘗嘗我的，我嘗嘗你的。

大家在一起熱鬧，圖個野趣，生的熟的，糊的焦的，都覺得好吃。

吃得差不多了，磊子熄了火，一行人繼續往上爬，還得去找一種叫做老鷹茶的茶樹。

老鷹茶的葉子面綠背白，又叫白茶，泡飲時先澀後甘，滋味綿長。煮茶葉蛋和松花蛋時，也可以放些老鷹茶，更具風味。

出了竹林，過了山腰，碰到很多同村的人，都是呼朋引伴，也是來采茶。

大家彼此打招呼問好，還真熱鬧，跟趕集似的。

幾個人很快找到棵茶樹，圍著慢慢摘了起來，諾大的一棵茶樹，只取那嫩葉嫩枝，是個耐心活。

日頭越來越大了，茶也摘夠了，幾人說笑著往山下走去。慕君一邊應著話，一邊拿眼睛在人群中搜尋，沒有那人的身影。

是了，他外公崴了腳，要在家休養，定是不會出來采茶。

昨日去到村東頭大槐樹下的院子，敲開門，見到是他，其實心裏是驚喜的。只是他眉頭緊鎖，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自己只問了聲“是你？你是宋老爺子的家人嗎？他摔了腳，現在我家……”

他點頭，急急的跟著出來了，面沈如水。

他可真高呀，並排走的時候慕君心想，自己可能還未及他肩頭。

鼻端傳來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清爽幹燥。慕君意識到倆人離得太近，忙拉開距離，加快腳步。

一路無話，直至到家。

他扶了宋老爺子離開，也只是沖自己點點頭，買的東西是他家下人來拉的。

這次的他，和上次的他，還有上上次，都不一樣。

第一次見他，一臉大胡子，眼神狠厲；第二次見他，跟自己要荷花，笑著說“大豬頭”；這一次，他什麽都沒說，看起來，很傷感……

慕君想著心思，連到家了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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