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已經準備好。”徐老太撐著拐棍巍顫顫的起身。

魏紅旗瞧見，趕忙伸手去扶，卻被她皺如樹皮的手緩緩推開。

“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用忙。”徐老太拄著拐棍，緩慢的一步一步朝屋裏走：“吉時要到，先拜堂。”

被拒絕的魏紅旗有些忐忑，摸不清奶奶的態度。

“不是針對你。”江錚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奶奶要強，不服老。”

溫熱的氣息撒在耳朵上，讓魏紅旗小臉發燙，不太習慣如此親密，悄悄後縮。

“我沒放在心上。”

“進來吧。”徐老太已經進屋坐好。

魏紅旗正式步入屋裏，才看清楚格局。

屋裏沒隔間，左右兩頭放置兩張床，對門正中間墻上掛著主席像，下面擺著一張老舊案臺，案臺上豎著手指粗的兩根紅蠟燭，還沒被點燃。

徐老太清了清嗓子：“老大，你點火。”

江錚從口袋裏面掏出火柴，點燃蠟燭。

微弱的火苗不斷跳動，直到穩定下來，照亮方寸。

江錚重新走回魏紅旗身邊，徐老太瞧見後，自己開口唱詞。

“新婚喜日，吉時已到，行禮。”

魏紅旗耳邊傳來奶奶平靜徐緩的聲音，被指引著，一步步跟江錚拜天地，敬父母，真真正正成為夫妻。

“禮成。”

徐老太扶著拐杖從板凳上起身，手裏拿著一雙半新不舊的鞋子，洗得幹幹凈凈。

“紅旗是嗎？”

“對，奶奶。”魏紅旗上前一步。

“鞋子帶了嗎？”

魏紅旗這才想起來一件事情，有點尷尬。

當地民俗，是女方嫁到男方家，會由女兒雙全，家庭美滿的婦人來祝福，幫忙交換新郎新娘的鞋子。

因為‘鞋’字同‘偕’同音，取白頭偕老的意思。

早上找來的福婆婆，就是來幹這個。

李蘭菊就是擔心五裏大隊找不到個有福的人。

她這麽一遲疑，讓徐老太想歪。

“是不是覺得我一個黑五類的老太婆，不配祝福？”

“不是！”

江錚主動解釋：“奶奶，紅旗行李在山下，一會我幫她扛上來再補這一步。”

他沒說，早上在魏家已經交換過。

徐老太點點頭，面色不變。

“嫁給你爺爺沒紅過臉，婚後兒女雙全，我其實挺有福的。”

魏紅旗主動說：“我現在下去拿一趟，很快的。”

“算了，他不信這個，你的也不必給他，只管把他的交給你。”

徐老太慎重的把那雙鞋子交到魏紅旗手中。

“謝謝奶奶。”

“家裏簡陋，沒條件宴客，委屈你，以後讓老大補給你。”

“好，以後補。”

魏紅旗沒推辭，她覺得這是她應得的。

這話倒是讓徐老太多看她一眼，渾濁的雙眼清明不少。

“老大眼光好。”

“？”

魏紅旗有些不知所措，這誇獎是哪來的呀？

正想求助江錚，就聽到屋外傳來吵鬧聲，漸行漸近。

“紅旗！”

魏紅旗在一片嘈雜中聽到有人叫自己，立馬精神起來。

“是哥哥！”

她將鞋子放在江錚手中，朝外跑去。

一出屋門就看到老五帶著人攔著哥哥，雙方正吵著。

“哥。”

魏紅旗不斷打量著哥哥，見他安然無恙，一直懸著的心才算穩穩落下。

“你沒事太好了。”

“好什麽好！”

魏紅兵看著妹妹身上的紅，刺得他眼睛疼。

不再給她多說話的機會，拉住她要下山：“走，跟我回家。”

一扭頭，老五帶人攔在路口，堵的嚴嚴實實。

“讓開！”

“親家大哥，你這是幹啥，今天是你妹妹結婚的大喜日子，這動手可就傷和氣。”

“這門親我不同意就不作數。”

“不是，這婚是嫂子親口答應的，禮也都辦完，這時候說不同意……”

“老五。”江錚走出來制止老五要說下去的話。

他走到魏紅旗身邊，並肩面對魏紅兵。

“大哥。”

“誰是你大哥，咱們不沾親不帶故，你這大哥我受不起。”

魏紅兵拉著妹妹的手又加幾分力：“你跟我回家。”

“哥，我不回去。”魏紅旗抓住江錚，借他跟哥哥打拉鋸戰。

胳膊被扯得生疼，看得出哥哥是下定決定要把她帶走，委屈的痛苦出聲。

“疼。”

魏紅兵下意識松開手，看到她手上被扯出來的紅印子，有些懊惱。

等擡頭看到魏紅旗拉著江錚的那只手，生生壓住火氣，打算好好跟妹妹講。

硬的不行，他打算換軟的。

“紅旗，棗莊那門婚我回去就退掉，她能提出讓你先嫁這條件，本身就不是個好的，你能放心我跟她過？”

魏紅旗詫異哥哥知道這事，對上他期待的眼神，狠心搖頭。

“不是她，也會是別人，只要我沒出嫁，劉財就不會善罷甘休。”

“劉家不敢上門搶人，最多找點麻煩，我能扛過去。”

“可我在乎，我不想因為我讓一家人都不安寧。”

魏紅兵楞在原地，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麽說。

老五見縫插針：“親家哥哥，劉財可不是不敢搶人，前天才上門去堵人，可是放話明天就要上門娶嫂子，這跟強搶沒差別。”

“你說什麽！”魏紅兵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出。

老五當即連說帶比劃，把那天的情況給說清楚，言語中，不斷誇張美化江錚。

“我哥當時可是唯一一個敢站出來跟劉財對剛的人，我想嫂子肯定是因為這一點才答應嫁的。”

“……”

魏紅兵站在原地沒動。

一時半會，魏紅旗也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哥。”

江錚站出來：“大哥，我跟紅旗已經拜堂成親，也已經領過證。”

魏紅兵腦子轟一下的，像是有煙花炮仗在不斷的炸。

他現在半點也不想聽到江錚的聲音。

“你閉嘴。”

魏紅旗推了推江錚：“正好老五在，他知道騾車在哪，你幫我去把箱子扛上來好不好？奶奶那裏還等著鞋子做交換呢。”

“可是……”

“我不走。”

江錚吃下這顆定心丸，又看一眼還震驚的魏紅兵，這才聽她的話，帶著老五一眾下去。

“咱們就這樣走？”

江錚拐個彎，從背後把老五的腦袋夾住，大手捂住他嘴巴，壓低聲音吩咐：“你們把箱子擡上來。”

“嗚嗚嗚！”

“別嚷嚷。”

江錚這才放開手，不去管老五他們，背靠著墻巖，豎起耳朵聽上面在說什麽。

讓他把媳婦一個人丟下，那不可能。

……

魏紅兵逐漸回神，心懷最後一絲期待。

“扯了結婚證也能離婚，劉財要逼婚，咱們能跑，換個地方一樣能活下去。”

“跑哪裏去？離開要介紹信，就算我們走掉，那叔叔嬸嬸呢？難不成因為我，要讓一大家子離開這？哥，如果換做是你，你走嗎？”

不走。

魏紅兵其實心裏面已經明白。

叔叔嬸嬸之前提到過很多次，他跟妹妹很像，容貌像，性格更像。

魏紅旗看他這樣，撒了個慌。

“哥，我喜歡江錚。”

“別騙我，你們根本沒交集。”魏紅兵苦笑。

“有的。”魏紅旗斟酌道：“他救過我兩次，每次都是在我最危險的時候出現，我掉進河裏，是他救的我，劉財上門逼婚，也是他站出來幫我，我以前說要嫁給英雄，現在的江錚在我眼裏，就是那個英雄，我一個人的英雄，這門婚，我心裏是願意的，喜歡的。”

“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情。”

“是啊，一輩子呢，我們還有很長時間去奮鬥，哥，你怎麽知道，五年後，十年後，再不行二十年後，我們依然過這種苦日子呢？”

“二十年，你說得容易。”

“二十年後，我也才四十歲，人生才過一半呢。”

魏紅兵妄想從她臉上的笑容裏看出她在說謊。

哪怕一點點。

沒有。

眼神沒閃，神情沒不自然。

他妹妹就這麽堅定的站在原地，勇敢的把心裏話說出來。

魏紅兵忽然就感覺心裏空了一塊。

他知道妹妹帶不回去。

“窮不怕，那成分呢，你有想過嗎？”

“想過，所以以後我求到娘家，哥哥別把我趕出門。”

魏紅兵腦海中靈光一現。

江家窮，江家有成分，可魏家沒有，他好好努力，以後多賺工分多掙錢，一樣能幫妹妹。

這話他沒直接說出來，嘴上說著反話。

“他江錚一個大男人連媳婦都養不起，那是他沒出息。”

魏紅旗知道，哥哥服軟了。

“哥哥給他做榜樣。”魏紅旗生生逼回淚意。

周遭忽然安靜下來。

冷靜下來的魏紅兵長舒一口氣。

“我該回去了，昨天沒在，老師傅肯定要生氣，你以後照顧好自己，有事別藏著，回家找我。”

“好。”

魏紅旗到底還是沒忍住。

魏紅兵避開眼神不看她，怕自己也忍不住：“我走了。”

一轉身，就瞧見江錚站在背後。

“大哥，我送你。”

魏紅旗也要去，被魏紅兵攔下：“你就算了，上來這路不短，以後又不是不見面，我也有話跟他說。”

最後是江錚一個人把魏紅兵送出五裏大隊。

站在大道上，冷風吹過，魏紅兵頭腦更清楚幾分，他把之前的成見給暫時摒棄，認真用新眼光看著江錚。

“我妹脾氣不好，都是我慣出來的。”

“以後我慣她。”

“她看起來堅強，可比誰都心軟。”

“以後我保護她。”

“五裏大隊的情況特殊，我聽說你們經常惹事，我希望以後你再做什麽決定，能多想想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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