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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醍醐灌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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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醍醐灌頂

跟邵爵士的再次會面放在了兩天後,仍是一個周末午後,也同樣是那棟邵氏大宅,雅致的中式花園精美如初,但是花園涼亭中的兩人卻有了鮮明的改觀。“時間”對於年輕人和老人而言,太過珍貴也太過殘酷,才不到兩年時間,就已經改變了他們的面貌,擦去了許多往昔痕跡。

邵爵士的身材更為佝僂,而陳遠鳴的則愈發矯健,就像真正的蒼松和翠柏,帶出了一種奇異的對稱感。只是這次重訪,陪同前往的卻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費安恒,而換成了穿著一身標準職業套裝的李芳箐女士。

招呼兩人坐下後,邵爵士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作陪的美女,“年紀輕輕,再穿得鮮亮點嘛。”

由於是真正的工作裝,李芳箐這身確實規整刻板,都快把自己的女性特征磨滅了,聽到這話,她不由微微一楞,再聯想港人對於這位“世紀老人”的評價,旋即露出了個甜美微笑,“謝謝六叔提點,這下老板該給我添置裝費嘍。”

回答的落落大方,又帶出了點調侃之意,在影視圈混了一輩子的邵爵士當然不會介意,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陳遠鳴則笑瞇瞇的給老人斟了杯茶,“六叔一輩子打造了多少女星,論起惜花,我可是自愧不如。”

“年紀輕輕,就該有點惜花的品格,莫待守空枝。”邵爵士悠閑的靠在搖椅上,品起了參茶。

雖然已有年餘未見,但是兩人之間並未顯出半分生疏,記得當初《射雕英雄傳》影碟大陸銷售過百萬時,陳遠鳴還專門給邵爵士發去電話,以示慶祝。後來TVB還在寧波開設了一家光盤生產廠,專供邵氏和TVB光盤的生產灌裝,也得到了飛燕的鼎力支持。

有了商業合作上的親密無間,說起話來自然就多了幾分投契,再加上李芳箐不溫不火的銜接,更顯幾分融洽。這可不像其他的社交場,直來直去和勾心鬥角並不適用,一杯香茗,兩碟小點,再加上午後暖意融融的日光,就這樣漫無目的閑談著,從剛剛進入巔峰期的好萊塢電影,到最近開始流行的衛星電視,還有一些美國趣事及舊時南洋見聞,似乎他們的本意都不在那些銅錢腐臭之上。

“對了,最近大陸方面似乎要重新開拍宮廷戲。”陳遠鳴斟酌了一下,“還邀請了李翰祥先生,禁令也撤消了,據說是場秦漢大戲。”

邵爵士唇角似乎輕輕一挑,“他啊……總是逃不開藝技糾葛,就愛把理想大義掛在嘴邊。”

陳遠鳴笑了笑,在港島邵爵士和李先生之間的糾葛也算是無人不曉,早年李翰祥身為邵氏頂梁黃梅調大師,後又輾轉港臺大陸三地,每次離去時邵爵士都不屑一顧,但是當他鎩羽而歸回轉邵氏,又能不計前嫌,重新任用。直到李先生北上大陸,又被大陸封殺,邵氏也息影不再拍片,才徹底了斷這場孽緣。起起伏伏40多年,也算得上至交故友了。只是李導對於藝術的追求,和邵爵士對於票房的執著,始終未能達成平衡。

“沒有熱情夢想,又何來那些傳世佳作。”搖了搖頭,陳遠鳴這次倒是沒有附和,“如今影業也並非票房一途,如若口碑上佳,自由其他收益能夠喚回成本,就絕非當年那般窘態了。”

邵爵士有些聳拉的眼簾輕輕撩起,露出了一線嘲諷,“這話,卻不該你來說。”

陳遠鳴微微一楞,反問道,“此話怎講。”

“為人做事,還該拿準基調才是。”邵爵士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淡淡說道,“就像當年我賣電影,關註的不過是上座人數、票房幾何,拿不回錢的片子,就是爛片一部。為了跟同行搶市場,也做過不少幾十天拍完一部戲,拿去擠人的勾當。導演的心思、演員的想法,其實並不重要,市場就那麽大,事關生死,自然應置死地而後生。整整三十年間,邵氏才得以長盛不衰。”

“但是沒有了那些佳作名導,邵氏不也沒入了歷史塵埃?”

“這是另一碼事。”邵爵士卻答得幹脆,“有了攪水的惡蟒,這小小港島、臺灣又能容下幾多影片院線?時間到了,大小屏幕自當開始轉換角色,既然非關生死,就該當斷則斷。”

這兩段話,似乎在答他的疑問,又似乎在說著什麽深意。陳遠鳴沈吟了片刻,露出絲苦笑,“因而我在這裏感慨片子質量好壞,能否從發行影碟上收回成本,就是偏了正業?”

“不然呢?片子好壞也要操心,影人生計也要煩惱,又有幾顆心夠你用的。”雙手搭在腹上,老者似乎又變回了那副懶散模樣。“才兩年時光,就把你愁成這樣,當年的銳意是否都廢了個精光?”

這話聽得陳遠鳴哂然失笑,但是笑過之後,卻又隱隱覺得,也許老者是真得看透了他目前的境況。

銳意盡消。

多精準的一個詞匯。這些日子,他一手操控了麾下幾家公司的革新,確立了未來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發展方向。但是為何在面對索尼的攻勢時,卻開始瞻前顧後了呢?兩年前他會猶豫嗎?會仿徨嗎?恐怕是不會的。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多得是想法做法,又何懼這一點威脅。

而今天,他卻開始躑躅,不只是因為事態更加覆雜,脫離了自己的掌控,也更因為,他不再是那個“初生牛犢”了。百裏之外,再高的山巒也不過是墨跡一片;十裏之內,山頭便已聳入雲霄,不見峰巒;而當站在山腳下,漫山遍野都是那座奇峰,其宏大雄壯無處不在,迫的人呼吸困難。

他已經從那個遙遠的地方,一步步的走到了山巒腳之下,當發覺了自己和這座大山的差距,也開始了征服奇峰的艱難旅程。心有畏懼,就難免產生了怯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座險峰的可怕之處,在他身後還帶領著那麽多人,萬一一個疏忽,又何止是他個人的損失。越是殫精竭慮,越是步履艱難,又怎麽可能保持著那狂傲的銳意。

當年,他坐在邵爵士面前,侃侃而談民族企業。而今天,他再次來見邵爵士,又是為的什麽?

沈默了良久,陳遠鳴笑了笑,坐直了身體。“肩上的擔子重了,就難免顧此失彼,還是要多謝六叔指教。”

“呵呵。”看到面前青年臉色的表情發生了變化,邵爵士輕笑兩聲,“就是嘛,有花堪折直須折,誰沒經歷過幾次大起大落,沒昏過三、五次頭腦。天天瞻前顧後,豈不失了人生志趣,你還年輕,怕什麽,跌到了總有機會爬起來嘛。”

“當年我說走穩,如今您老卻勸我快跑。”陳遠鳴輕輕一笑,“論起膽識,我可差您老遠啦。”

“哈哈哈。”這次邵爵士的笑聲中多了幾分暢快,“我經歷了三朝四代,踏遍了南亞諸國,你這個溫柔鄉裏長起的娃娃,又哪裏能夠明白。”

伸出自己枯黃幹瘦的手臂,邵爵士輕輕拍了拍陳遠鳴的肩膀,“你這個歲數,能有如此身家,還怕個什麽。專心本業,好好去做吧。”

認真的點了點頭,陳遠鳴鄭重答道,“我會的。”

雖然認真聽了足有兩個小時,但是走出邵氏大宅時,李芳箐還是覺得自己腦袋有些不夠數。剛才自家這位年輕老板和那個傳奇老人在交流什麽?聽起來似乎說了很多,卻又似乎什麽都沒說。關於區域碼的問題要如何解決,香港的發展該何去何從,邵氏的立場又作何解釋……眉毛緊緊鎖在了一起,李芳箐卻仍在仔細思索,並不想直接認輸。

然而還沒等她考慮清楚,陳遠鳴突然天外飛仙的問了一句,“李女士,你今年應該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為何不考慮離職結婚,建立一個更加完美幸福的家庭?”

這話來的突兀,又頗有幾分無禮,李芳箐微微睜大了眼睛,只是猶豫了片刻,她咬了咬牙。“我的幸福無需男人來建立,也並不想在名字前方掛上某個人的姓氏。如果可能的話,我更願意做一個完整獨立的自己。”

“哦?”陳遠鳴笑了,“新一代的香港女權主義者嗎?”

“不,只是覺醒了自我的普通女性。”似乎察覺到了陳遠鳴話中的深意,李芳箐突然有些呼吸困難了起來,這幾天在陪伴這位大老板時,他不止一次露出了考校的態度,甚至包括今天的陪同。

在這些考校中,她無不盡力展現出了自己最優秀的一面,不是美貌或者氣度,而是職業化、精明幹練的一面。這可是飛燕真正的東家,一個真正龐大集團的領袖,如果能夠從這裏得到一份賞識,對於她未來的事業將是無可限量的幫助,她不遠錯過任何機會,也沒想過任何“取巧”的手腕,只是這麽紮紮實實的做了下來,那麽現在,她過關了嗎?

閃爍的目光對上了那雙沈靜的黑眸,陳遠鳴看著眼前緊張的如同一根弓弦的女士,微微一笑,“以後多拿一份置裝費吧,很多場合,穿這樣是不行的。”

該拋則拋,當放則放,在這點上,邵爵士說的一點不差。是時候拋開那些瑣事和擔憂,進入一個真正“商人”的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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