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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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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機艙狹小的椅座內,肖君毅扭過頭,透過橢圓形的窗戶向外看去。天近黃昏,外面是一片浩瀚的雲海,每一朵雲彩都被日暮染上了金光,壯美的奪人心魄。然而在這片輝煌下,密集的雲層遮蓋了一切,半點不容窺探,讓人不禁好奇在這連綿起伏的雲海下,又隱藏著何等景象……

看了半天,他扭過了頭,回視身側正在閉目養神的少年。從合肥到上海,飛機只需1個多小時行程,但是跟來時不同,陳遠鳴這次並沒有選擇跟他閑聊,而是一登機就開始假寐,似乎這幾天的辛苦談判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必須靜養才能補回。可是想想他這幾天所做出的一切,又覺得這種稍顯疲憊的神態理所應當。

這次說來好笑,為了給陳遠鳴撐腰,他早早就聯系上小叔,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如果談判出現挫折,他大可順手幫這少年一把,還上自家所欠的人情。可是到頭來呢?別說償還,只憑這次隨行的經歷,就足以讓他欠上更大的情分。那些隨口而言,靈光一閃件件都讓他所獲良多。時至今日,肖君毅已經很難說清楚自己的心態,究竟是欽佩?是驚愕?是羨慕?還是濃重的失落……

其實在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陳遠鳴有一種圓滑到虛假的態度,該說的話,該做的事,該親密該疏遠的人,似乎他心底都有一桿秤在。而除了必要的交際,他實在是個過於沈默的人,經常在不經意中露出一種與世隔絕的疏離和疲態。但是這次合肥之行,卻讓他看到了陳遠鳴截然不同的另一面,不再圓滑,不再淡然,而是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直來直去、切中要害。似乎在某個時間,他身上那層沈重的外殼被抖落脫去,露出了本該有的鋒芒,可是這種與年齡相符的活力又更加讓人震驚、失態,無法移開視線。

肖君毅輕輕嘆了口氣,他自謂是個眼光很好的人,從小母親的教導和大院成長的經歷讓他學會了如何分辨身邊的各色人等,揣摩他們的心思、看穿他們的本質,這種被稱為商業天賦的才能讓他在人際交往中無往不利。但是面對陳遠鳴,他卻始終在走眼,始終在碰壁,似乎每次要看清對方時,他就能露出一種全然不同,且讓人愕然的一面,然後再次輕松把自己甩下。

天才……在嘴裏咀嚼著這個詞匯,肖君毅默默閉上了眼睛,他其實見過不少天才,但是還有像陳遠鳴這樣的人嗎?

一個小時轉瞬而過,下了飛機,兩人照例沒有乘坐出租,一同搭乘公交朝下榻的旅館駛去。達到目的地時,天色早已徹底黑下來了,旅館周圍都是高檔住宅區,過了8點後就是顯得靜謐安逸。看了看前方,肖君毅終於清了下嗓子,張口問道。

“遠鳴,下一步你有什麽打算呢。進駐合肥那邊,開始籌備飛燕的創業大計?”

在昏黃的路燈下,陳遠鳴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不可辨認,“怎麽會,我的位置就是風險投資,過度涉入實業和管理層面並不利於企業的發展。”

這話說的就更奇怪了,指尖微動,肖君毅問出了這幾天一直耿耿於懷的問題,“是啊,按理說風投是該有風投的樣子,可是既然這樣,為何又要攬下VCD碟片事宜呢?雖然跟VCD播放機生產並不密切,但也是這次推廣VCD的重中之重,萬一一個疏忽……”

話沒說盡,但是意思表達的已經相當清晰。陳遠鳴卻搖了搖頭,“現在談這個還有點早了,等到原型機出現後,才是VCD光碟開發的起點。而且在這件事上我也沒打算親力親為,只是有個非常合適的人選,我想試上一試。”

合適的人選,會是誰呢?疑問在心底翻騰,但是這種涉及真正企業機密的問題,他確實不好再多問下去了。既然兩個方向都不是陳遠鳴目前所要為之努力的,那他在這段時間又打算做什麽呢?

似乎察覺到了肖君毅心底的疑惑,陳遠鳴輕聲笑了下,“風投還是太花錢了,才幾天時間,轉手就是幾千萬,下來還是要再賺點錢為好。”

肖君毅嘴角一抽,如果沒記錯,這小子賬戶裏還有超過1億的現金吧?才扔出去5、6千萬就在這邊裝窮?“賺錢好啊,不過目前國內還有什麽像股市一樣來錢的地方嗎?”

陳遠鳴微微扭過了頭,眼神中閃爍著一絲戲謔,“股市是只有中國才有嗎?”

腳下一頓,肖君毅楞在了當場,陳遠鳴卻沒有等他的意思,繼續向前走去。幽暗的燈光下,那個身影看起來還很單薄,但是背後卻拖出了一條十分厚重的影子,似乎能把所有籠罩在內。站在原地,心中砰砰跳的厲害,肖君毅滿腦子只剩下了一個詞:趕不上了。不再是糾結,不再是爭強好勝,而是挫敗,就這麽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徹底擊潰。他應該憤怒,應該不甘,應該會產生憎恨,可是仔細探尋,心底卻什麽都沒有,反而滋生出一種類似解脫的放松。他是敗了,但是敗的心甘情願。

露出了一絲苦笑,肖君毅看著那個身影轉過了胡同拐角,輕輕搖了搖頭,就算趕不上又如何?他肖君毅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的人嗎?雖然不是天才,但是他也有屬於自己的自尊和自豪,而且他還很年輕,還有無數可以提升、完善自己的可能,他不會就這麽放棄的。

輕笑了一聲,他邁開了腳步,向前走去。也許過了這天他們就該分道揚鑣了,他也該走上自己設定好的道路才是。

肖君毅邁出的步伐很大,腳步中透著一股輕快,只是幾步就繞過了那個拐角,然而面前的景象卻讓他一楞。人呢?前方的窄巷裏沒有半條身影,燈光昏暗搖曳,透著一股陰森。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像一條炸起毛發的獵犬,眼神警惕的掃向兩邊,只見側前方一道幽深的巷子邊,一塊石英手表發出了微弱的反光。

有變故!腳下沒有半分停頓,他邁開腳步向那條巷子裏沖去,光影在身邊飛速劃過,只用了幾步就沖到了窄巷盡頭,只見不遠處停著一輛黃面包車,三個行跡詭秘的男人正拖著一條身影,飛快向車子跑去。

“站住!!”肖君毅發出了一聲暴喝,前方幾個男人慌慌張張的扭頭看了過來,其中拿著一把砍刀抵在陳遠鳴脖頸處的男人飛快的揮了揮手手臂,似乎想安排同夥上前阻擋。一只骯臟的大手緊緊捂在少年的面頰上,幾乎都要扼住對方的呼吸。

肖君毅只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劫持!在大上海,在他眼皮子底下!一抹猩紅沖上眼底,那慵懶輕佻的桃花眼中頓時煞氣畢露,腳下更是不帶半絲停頓。被這緊迫的一追,前面幾個人也有點亂了陣腳,其中兩人轉身就向肖君毅沖來,寒光在他們掌心閃爍。

那個抓著陳遠鳴的家夥卻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往面包車方向移動,肖君毅只覺渾身神經都崩了起來,一對二他並不在乎,大院子弟就沒有不能打的,軍體拳才是他們自小的娛樂,但是他能及時攔下那個頭目嗎?一輛天津大發而已,上海這麽大,一開上街就如同水入大海,哪裏還找得到行蹤?!決不能讓他們逃了!

電光石火之間,少年的臉在肖君毅眼前一閃而過,黢黑的眼眸中沒有畏懼或驚惶,只是微微彎下了眼角。

匪首的動作被驚惶擾亂,那柄一直緊貼頸項的砍刀松開了一瞬,就在這一瞬間,只見少年腳下猛踏一步,腦袋狠狠向後撞去。嘭的一聲脆響,匪首驚叫一聲向後倒退了兩步,脆弱的鼻腔刷的噴出血來,陳遠鳴順勢往下一蹲,逃出了對方的掌控。

心頭一松,肖君毅笑了出來。好小子!聽到頭領的驚呼,兩個沖上來攔截的家夥也不由一怔,分神向後看去,肖君毅哪裏還會錯過,飛起一腳揣在了其中一人的腰眼上,轉身猛一擡手,架住了側面刺來的匕首,攥緊對方的手腕,擡膝,猛撞在胃部。眼尾餘光中,只見陳遠鳴飛快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跟匪首纏鬥在了一起,那個黑臉漢子明顯被剛才陳遠鳴的動作激怒,揮舞著刀柄向他撲去。陳遠鳴的動作相當迅捷,左躲右閃,盡量想跟對方拉開距離,在力氣方面他差的太遠,完全沒有逞強的意思。

這時不遠處那輛黃面包上又急吼吼沖下了一個人,看起來像是司機。四打二,他的同伴還有個孩子。不能再拖了!

肖君毅下手頓時狠辣了起來,嘎嘣一聲掰斷了男人的食指,那人慘嚎出聲,手中的刀頓時一松,肖君毅肘部一擡,直切對方咽喉。肘關節何其堅硬,喉腔一噎,那人眼白翻了過來,哐嘰一聲栽倒在地。

“小心!”一聲短促的低呼在背後響起。肖君毅肩頭一側,砍刀擦著臂膀落下,刮掉了塊皮肉,只是悶哼了一聲,肖君毅背退一步,翻轉手上奪來的匕首,直刺了回去。刀刃切入腹腔,噴出了一蓬鮮血,那個亡命之徒卻依舊不依不饒,慘叫著繼續揮舞手裏的砍刀,每一個動作都帶出血花四濺。

肖君毅也打紅了眼,剛才那個警示過後,陳遠鳴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剩下的兩人已經圍上了他,一個亮出刀鋒,另一個抽出了皮帶,少年面上已經被抽出幾道血痕,頭頂的破口滲出血跡,迷住了右眼,但是他的身形依舊左躲右閃,頑抗不休,想要奮力一搏,等待同伴回援。

咯咯咬緊了牙關,肖君毅從沒這麽恨自己沒進軍隊,如果是他爸,甚至是幾個兄長或者小叔,對付幾個毛賊又哪會花這麽大工夫?!不再躲閃,肖君毅站定腳步,空出的左手猛力一伸,赤手握住了對方揮來的砍刀,鮮血順著手臂淌下,他劍眉微擰,一腳揣在了對方腹部被捅破的傷口上,那個狂徒終於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沒有停留半步,肖君毅抽身就走,向包抄陳遠鳴的兩人沖去。這兩個看起來是想抓住少年作為人質,但是對方半點沒有給他們空隙,拳頭、膝蓋、腦門、牙齒全部都用了上來,打的雖然毫無章 法,但是困獸猶鬥也讓人暫時近不得身,更別說這還是個肉票,不可能傷的太過。但是當看到兩個同伴已經撂倒在地,他們也顧不上那麽多了,砍刀迎面看下,正正朝向脖頸。

陳遠鳴這時正在對付那個手持皮帶的大漢,哪裏還有餘暇閃躲,咬緊牙關微微側身,想要躲開這致命一擊,誰知肩上一緊,他只覺得眼前一花,被人拉著衣領扔了出去。在地上狼狽的滾了一圈,他蹭的從地上跳了起來,當看清眼前景象時,只覺得的目眥欲裂。只見那柄砍刀直直插進了肖君毅的上臂,入肉很深,似乎都能聽到刀刃和骨骼的摩擦聲。

那名匪首慌忙想要抽刀,誰知肖君毅反手抓住了刀背,手臂肌肉繃緊,猛力一擡,那砍刀居然從對方手中脫手而出。失去了武器,遠方又有人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匪首還想上前搶刀,卻被同伴一把拽住。

“大哥,別理這個兩個兔崽子了!逃命要緊!”

腔調不是普通話,也不是上海話,帶著點閩浙口音。黑臉漢子啐了一口,也不顧負傷昏迷的兩個弟兄,轉身就跟同伴竄上了面包車,揚長而去。

短短不過幾分鐘,但是場面何等驚心動魄,陳遠鳴飛快跑了過去,一把脫下身上的外套,解開內襯的襯衣,撿起地上掉落的匕首猛力一割,扯出一大塊布條,俯身往肖君毅臂膀上捆去。這時腎上腺素開始消褪,肩上、手上、胳膊上的傷口開始灼熱發痛,大量失血讓人頭暈目眩,肖君毅有點狼狽的單膝跪在地上,自嘲一笑。

“臥槽,哥哥我居然陰溝裏翻船的……”

“閉嘴!”

少年卻沒有半點打趣的意思,刷刷綁好了繃帶,繞道另一邊扶著他的腰站了起來。前面幾步就是馬路口,但是腳步沈重的像是塞了棉花,肖君毅昏昏沈沈的眨了眨眼睛,自己可比陳遠鳴高出一頭有餘,肩寬腰圍都不止大上一號,對方卻吭都沒吭,倔強的拖著腳步,把他往街口拉去。

“你可以去叫個人……”寒意湧上了軀體,肖君毅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牙齒格格兩聲輕響。

“你他媽有功夫廢話還不如養點力氣!”

“哎呦小子,你也會說臟話啊……”

陳遠鳴也不再跟這家夥廢話,用盡全身力氣連拖帶拽把人拉出了巷口,兩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出現在上海鬧市區,當然引起一群人的驚呼,陳遠鳴也不顧上遲疑,大聲喊了一句,“救人!前面巷子裏有劫匪!!快叫警察!!”

這時還不是後世遇上事故都不敢停車的時代,兩個鮮血淋漓的無助受害人馬上引起了群眾的公憤,幾小夥子聯袂向小巷裏奔去,有大嬸去招呼警察,其他人則喊停一輛夏利,出租車大叔搖開了車窗,大聲喊到,“趕緊上來!我最熟這邊的醫院,十分鐘就能到!”

陳遠鳴二話不說,把肖君毅塞了進去,自己則矮身坐在了他身邊,砰地甩上了車門。

失血過多已經讓肖君毅的視線有些模糊,混混沌沌被塞進車裏,他搭懵著桃花眼,看向身邊。只見那個少年緊繃著下唇,眼神發直的看向前方,臉色一片鐵青。恍惚間肖君毅覺得身體似乎抖的有些厲害,但是凝神一看,卻發現在劇烈顫動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身側那條算不上強壯的手臂。

他怕了?剛才可不像啊……暈乎乎的想著,肖君毅眨了眨眼睛,也慢慢扭過頭,看向前方。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部汽車裏,前窗是飛馳而過上海夜景,都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景色了?

啊……坐車,這小子是在怕這個嗎……

一堆匪徒拿著刀威逼都不怕,居然怕坐小車……一陣笑意湧上喉腔,肖君毅咳了出來,濺出幾點血痕。

“別怕,不過是個小轎車嘛……”

他的指尖輕輕碰了對方的手臂一下,又皺了皺眉,這木木的感覺可不大對。陳遠鳴並沒有回過頭,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狠狠的捏在他的指關節上。

“我怕個屁!你小心自己這條胳膊才是真的!”

那雙不斷顫抖的手就這麽握住了肖君毅被鮮血浸濕的手掌,掌心粘膩的汗液和鮮血混在了一起,冰涼而滾燙。

肖君毅有些遲鈍的在椅背上蹭了蹭,露出了一絲淺笑,回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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