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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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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月色旁,又有一顆暗星爆閃, 白靈也清晰地看見了, 那星猶如一瞬燃盡所有剩餘壽命,那樣燦爛又決然的亮開一片天空, 然後在未有人知的億萬光年外, 瀟灑的銷聲匿跡。

他隱約心裏不安,悄悄扯一下謝崇森的衣服:“先讓人家進來說吧, 站外面怪不好的。”

“你想幫他?”

白靈一楞, 對上謝崇森神色淡漠的視線, 不敢置信的回問:“他們都求上門了啊……”

“若為謝家招來禍患呢?”謝崇森緊緊盯著他的眸子,“農夫與蛇等引火燒身的例子比比皆是。”

他說的有道理,白靈又覺得是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了。

他蔫蔫的垂下頭:“對不起, 我沒想那麽遠。我把你當成萬能的了……是我想簡單了。”

謝崇森沒說話, 只是慢慢地揉揉白靈的一頭短毛。半晌, 他冷淡的開口:“先進來。”

白靈驚喜的擡頭:“大佬……”

“看在你的面子上。”

白靈心想哎呀大佬你還是個傲嬌呀,我就說我看人眼光超好噠, 這不表面說不幫內心卻很善良要救人的嘛。

女孩身形很小, 不過十三四的年紀。她呼吸極其微弱,面色蠟黃, 像生了重病。

木人小心翼翼的將女孩子放在沙發上, 又探了探她的鼻息, 長舒一口氣。

在客廳吊燈下, 木人投下日晷式的細長鬼影, 他粗糙的面部雕刻好似初學者喧囂惡意的產物, 四肢關節也簡陋脆弱。

他在光輝中,自行慚愧的試圖把自己蜷縮成一團,他無所適從的站到沙發後,可他醜陋的細長鬼影還是突兀的投在花樣繁榮的地毯上。

白靈看的心裏不舒服極了。這讓他回想起了剛發現自己是鬼的那幾天。

他飄在無比陌生的山頭上,只敢在晚上絕望又恐慌的四處打探,到了白天,他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塞在大叔樹影中,生怕有人或有動物看到他,被他嚇到。

這是沒有安全感又自卑的反應。

他突然站起身,打破寂靜,問:“你妹妹是怎麽了?”

木人楞楞的扭頭看他,可笑又可怖的臉不會隨心情變化,但白靈覺得,木人的淚還在流。

他半晌才說:“我妹妹的七魄要散了。”

原來,林麒鳴的妹妹換作林明晚,自幼資質不佳,林家晚年意外得嬌女,便不做多要求,只希望她健康快樂的成長。林家二老去的早,林麒鳴是既把她當妹妹養,又當女兒養,可謂感情之深。

而林麒鳴前些日子接了一個政府的單子,本以為是平常小事,卻不料一個疏忽被打的七魄離散,即“人身滅七魄散”,所幸三魂還在,暫且棲居木人身。這木人是他幼時得來的“伏邪鐵”,能滋陰養魂。只待友人為他招魄歸來。

可不料禍事未止,友人突然消聲滅跡,妹妹身上也出現了那日他經歷的癥狀——

肉身滅敗,七魄有飛散之兆。

伏邪鐵松無第二,妹妹若出事,林麒鳴真是世上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他萬念俱灰,依稀記起幾年前道上論法,有人提過謝家老宅地址,他便連夜磕磕碰碰摸了來,上天要給他活路,他真歪打誤撞找到了。

木人聲音機械而沙啞,像樹枝滑過粗糙水泥地面,難聽之至,言語中的痛苦與絕望,卻溢於言表。

他又說了一切的源頭,政府給他的單子。

位於冀省徐徊市商業區的過街天橋上,有十餘人失足墜落。

起初,還能當成經濟不景氣、自殺事故多發,後來,卻見有人急匆匆的上了天橋,突然失魂落魄如行屍走肉,然後一頭——翻下柵欄。

林麒鳴這類案子沒接過十個也有五個,不外乎是精怪吸人陽氣、抑或道行高點奪人魂魄,陰邪之人謀財害命。

果然,他蹲守天橋,三日有兩人有魂魄失體等癥狀。

但說來奇怪,有一人滅了一盞魂燈,意識混沌模糊,另一人則是少了兩魄,陽壽縮短而已。

他通過布法招魂,前者的回來了,後者卻沒有,按道理說,魄應比魂好招才對。

只是他還未辨別出各中蹊蹺,當日回家,便做了個噩夢。

他重回年輕時一樁荒神老墓封印案,只是當年是各家翹楚一同前去,在夢中他卻孤身一人,他懵懂之間做了錯的決斷,便在夢中身死道消。

醒來時,他頭疼欲裂,嘔血不止。

他去醫院檢查,卻得出“操勞過度”,“發燒”的結論。他隱約覺出不妙,還未想出對策,便在第二日夜晚,“死”了。

他的三魂離體,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肉身在熟悉的床上七竅流血、暴斃身亡。口中流出汙血惡臭難聞,似腐爛多日。

林麒鳴說,他緊急附身在幼年時練手雕刻的“木人身”上,去找尋好友池鏡仙幫忙,池鏡仙是半路出家的縱魂師,以操縱“鬼偶”,“木儡”見長,滿口答應下,要助他招魄。

誰知,昨日上午,他在好友家醒來後,家裏卻空無一人,而好友臥室裏,竟是收拾行李,早已跑路了。

他意識到不對,連夜趕回家中,卻見放學回家的妹妹,意識模糊,四肢癱軟不能動,甚至隱約散發出了腐臭味。

是掌管肉身經絡、五臟六腑的七魂要潰散的前兆!

一席不含情感起伏,卻字字泣血的獨白說完,徒弟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李雪聞沈思:“我倒是聽過你這朋友的名號,鬼面縱魂師?傳言他神出鬼沒,一手傀儡能通陰陽,能窺萬物;活可惑人心,死可走冥河?”

木人苦笑:“便是自吹的美稱罷了。在昨日之前,我倆關系向來親密,我實在無法接受他拋下我親妹跑路之舉。他若有難言之隱,或不敵敵手,大可直接告於我。”

白靈由衷感嘆:“這姓池的可真不是個東西,錦上添花誰都會,雪中送炭見真章。……哎呀林大哥你真不愧是道士,說話文縐縐一套一套的,和聽語文老師講課似的,害的我聽了都不會正常說話了。”

謝崇森:……

李雪聞:……

林麒鳴:……

謝一海:“……弟弟啊,你現在有了實體,吐槽我們大家都聽得見的。”

白靈:“???不好意思忘了,我下次吐槽憋在心裏QAQ”

被可愛的小朋友一攪和,氣氛緩和了許多。

其實要說謝家人的待客態度,已經算好的了。林麒鳴想,若是換作他半夜闖來毫無交情之人要求幫忙,不一定比謝家的警惕心低——沒被趕出去就算很好了。

他不由得溫柔的笑笑:“沒事,小朋友。我說話習慣早年形成的,改不過來了,很多年輕小朋友都不適應。”

年輕小朋友?

白靈一楞:“林大哥,你多大了啊?啊不對,您貴庚啊?”

李雪聞趕緊打住這好奇兒童歪樓三千問:“林先生已不惑之年。”

白靈目瞪口呆,小嘴大張了半天沒把疑問喊出來,硬生生憋下去了,看那模樣還憋得很辛苦。

講道理,這木人聲音失了本色,卻也低沈磁性,能聽出正主沈穩溫和,可謂道家正統的大家風範;而妹妹林明晚不過初中,所以白靈以為林麒鳴撐死三十呢。

接下來,他便用一種怎麽看怎麽八卦的眼神,意味深長的盯著林麒鳴看,熟悉他的哥哥們都知道這小傻鬼又陷入了八卦腦。

“所以你來尋求的幫助,便是幫你妹妹穩住七魄?”李雪聞緊緊盯著木人看不出神情的面容,“恕我直言,你應該清楚謝家並不擅長縱魂,你去湘南花家,或許成功率要高。”

木人一時沈默了,他細長的,或許說兩只細桿的手臂不安的置放於胸前。

白靈順著他的視線,去看沙發上的妹妹,林明晚在低聲囈語著,似乎昏迷中還在罹患痛苦。

木人開口了:“……我夢見,解壟劍,斷了。”

他垂下頭:“我極少做夢,自十年前離開原戊青方墓後,再沒夢到過墓中場景。即使在我二老忌日,我那樣想獲得一個托夢,都無能在幻境中回到那一天。但這次我夢到了。”

“我一個人,越過大焚天嶺,越過小初隙地,拔動解壟劍,進入原戊青方。可我並無好運,我被暗渠噴湧的水銀吞沒,我看到弱水將我覆蓋……”

“最後,我的三魂飄了出來,我看到墓外,一個很小的男孩背對著光站著,他似乎看到我了,也似乎沒有。他只輕輕地伸出食指,抵在解壟劍上,便斷了。”

“那一瞬,地崩天搖,原戊青方塌了,將百萬年前的沈吟埋進黑暗。仿佛遠古洪荒重新卷來,天是蒼茫淒涼的鮮紅色,一切籠罩在絕望下……”

那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猶如鬼魅附身,在闡述未來末日的場景。

白靈不舒服的打個抖,悄悄去看謝崇森:“原戊青方墓是什麽呀……你們還去盜墓啦?”

謝崇森更正道:“十年前陜省突然出土的古墓,規模是平常帝王墓十倍以上,其年代極其救援,疑似遠超戰國時期,有考古專家團十分激動,認為是秦始皇之墓,便組團下探,熟料專家團二十六個教授加三十九位工人,十七位學生,共八十一人,全數失蹤。

謝一海感嘆:“這事當時鬧得很大,新聞聯播都上了吧。哦對,忘了弟弟你沒記憶了。總之,這墓太邪門了,後來又折了不少盜墓犯和周邊農民,封鎖也沒用,大半夜總有見錢眼開的不怕死的溜進去,只得匆忙集結天師們先把墓封了。”

“那,就只是封了?”白靈後怕,“裏面的人一個也沒救出來?”

“去救了,什麽都找不到,就像被虛空吞了,連散落的行李都沒有。”李雪聞嘆氣,他擡眼看一眼謝一海,似乎想到了懷念的事兒,“你那時候還沒改名,叫謝林海呢,可真夠土的。我當時跟著……我家人,也進去長了見識。就兩個字,‘邪門’。內裏機關、奇門,遠超戰國水平,可碳檢測卻顯示是戰國時期。”

“當時道上有點名號的都去了,”謝一海也說,“連帶著各家首席,我和雪妹,林大哥,佘姐和她妹妹,還有湘南花家,滇林秦家一路,算走了狗屎運,邪門事兒一堆卻什麽都沒遇到,淺淺走了一趟出來了。上岸一看,好家夥,運氣不濟的,走散了走岔路的,全都折裏面了。”

“到現在,裏面到底有什麽,也無人知道。”

白靈聽得那叫一個兩眼放光:“哇……電視劇都不敢這麽拍吧。你們說,我進去會不會有事啊?”

謝崇森難得瞪他一眼:“你上次買的游戲都通關了?”

白靈一聽衣食父母這是不讓去,秒慫:“沒,沒……好幾個雙人游戲呢,大佬你都沒時間和我玩……”

謝崇森柔和了視線:“有空陪你。海子,你沒事多陪小白玩玩。”

謝一海激動得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這感情好啊,他還以為這輩子都碰不到心愛的小老婆·游戲機了。

……等等,謝一海突然意識到什麽,他的游戲機……突然被沒收……難道?

他狐疑的看一眼神情不起波瀾的大哥,又看一眼OvO表情的小白,心想不會吧,我不能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少年你很直接的錯過了真相呢。

白靈悄悄碰一下謝大佬:“大佬,裏面具體有什麽呀?”

誰料,謝崇森卻搖搖頭:“我當時有別的事,沒去。”

白靈失落的點頭,那邊李雪聞也一楞:“對,我也記得崇哥沒去。您當時是……?”

謝崇森不做多言,謝一海臉色不太好看,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所以林大哥,您覺得這事兒,是和原戊青方墓有關?”

不知為何,林麒鳴從剛才便不再出聲,謝一海這一問也沒做回答,白靈有些內疚,他這個歪樓小王子把一群人話題都帶歪了。

白靈輕輕出聲:“林大哥?回神啦?”

可吊燈溫柔的燈光下,拘束的坐在沙發上的木人,紋絲不動。

它粗糙簡陋的臉上一如既往的詭魅五官,平靜的讓人發怵。

幾位活人意識到不對,白靈不安的站起身走過去,伸出手在木人面前揮動幾下,仍沒得到答覆。

白靈咬牙,伸手去碰木人寬不過二十厘米的肩膀,木人卻渾身關節發出“咯咯”的抽搐聲,重重倒在了絨毯上。

“啊——!”白靈嚇得撲到地毯上,“我錯了,林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林大哥!”

他顧不得什麽禮貌了,小心翼翼的去捧木人的頭,試圖讓他重新借力站起來,可沈重如鐵,密度極大的伏邪鐵木人,只是按照重力,四肢無規律的癱軟在地毯上,只有那雙上挑的細縫眼,好似還在瞥著白靈。

這木人安靜下來實在太邪門,即便知道這是林麒鳴,白靈仍背後一個冷戰,忍不住松了手,木人脫力甩在了絨毯上,摔出扭曲的姿勢。

李雪聞看不下去了嗎,他快步過來拉起白靈:“不是你的錯,這林麒鳴……唉。”

白靈後悔死了,一個勁埋怨自己:“都怪我,我插嘴問你們下墓的事兒幹什麽啊,我什麽時候問不行啊,偏偏這時候問!”

謝一海安慰他:“就算你沒問,這事發突然,我們又能怎麽幫他?只是巧合罷了。”

謝崇森蹲下身,將失去靈魂,只是一具邪門木雕的木人提起,仔細看了三遍:“……沒有生氣了。”

究竟是伏邪鐵木突然失效了呢,還是林麒鳴的三魂也抵擋不住邪祟潰散了呢,無從得知了。

只是謝崇森眉頭皺著,他不確定的拎起木人幹細的胳膊,手只有兩個指頭,沒關節,也沒上漆,粗糙的木刺還露在外面。他撕下一點木刺,在鼻尖輕嗅,突然奪定的說:“這並非伏邪鐵木。”

啊?

在場的其餘三人都不知道伏邪鐵木,只知這玩意據說是大荒時期的一顆桃木,遮天蔽日,有魚、鳥、百獸生活其間。

總之是用一點少一點,像林麒鳴用的這麽大一塊,真是奢侈。

而謝崇森是唯一接觸過伏邪鐵木的,他繼續說:“伏邪鐵木曾經歷過九九八十一劫雷劈,外形似天外隕鐵,崎嶇黑黢,在洪荒時期破大洪固焦地,故截面有焦土味,且見水瞬吸。”

說著,他從茶幾上拿起保溫玻璃杯,輕輕在木雕上倒了一點,水滴隨即輕巧的沿外層滑落地毯上。

最後,他把木人隨手放在沙發上:“只是普通黑木罷了。”

普通黑木。

這消息猶如聽到小學生跑贏了馬拉松冠軍一樣駭人聽聞。

雖民俗傳說中,不少有“木偶附魂”之類描述,可要知道,木材不比肉身,想要木偶能人身一樣供魂靈活動,必須是特異材料。不然林麒鳴隨便給妹妹做個身體,哪家天師死人了刻一個木偶招魂不就行了?沒這麽簡單。

三人圍著木人仔細研究一番,定論了:確實是普通黑木。年份還很少。

“奇了怪了,”謝一海驚了,“是林麒鳴說謊,還是這木頭也被人動了手腳?”他思維混亂了:“林麒鳴能分不清這木頭是什麽嗎?也不怕魂飛魄散了……”

“他現在就魂飛魄散了,”李雪聞嘲諷的勾起嘴角,“普通黑木如何能承載三只陽魂?無論他加多少‘引子’,也無法改變其本質。”

客廳一時沈默了,這林麒鳴是愚?還是精?

總歸他的妹妹躺在謝家客廳了,斷斷沒有把他妹妹丟出去不管的道理了吧?這麽小的一個孩子,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正當白靈想說什麽時,卻聽一極微弱的女聲,開了口。

林明晚?

朝那沙發上看去,卻見她姿態扭曲的趴伏在沙發扶手上,似乎極力想活動自己。

白靈趕緊跑過去:“哎呀你別動啊,你現在情況不好!”

林明晚蠟黃的面色突然爆紅,好似在憋氣,也好似過度激動,過度興奮。她纖瘦的胳膊顫巍巍的猛地揮起,嘶啞的開口:“別……別信!”

“什麽?你別激動,慢慢說……”

“別信!咳——”林明晚似乎爆發了全身最後的力量,“那不是我哥!不是!那是一個……木人而已……”

她的只言片語含糊不清,卻字字透露出矛盾信息,三人不由得屏息靜氣,湊到她身邊。

謝一海給她端來一杯水,又給她枕上圍巾,讓她的姿勢舒服了些。

女孩長吸一口氣,平覆了呼吸,斷斷續續的又說:“我哥……失蹤了。不見了。這木人……活了。他也在……找我哥。他們,想讓你們,進去,找我哥。不要信……”

“你哥失蹤了?什麽時候?他們?這木人不止一個?進去哪兒?”

女孩瞪大眼睛,還想補充什麽,枯瘦的手似乎既痛苦的抽搐一番,隨即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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