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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番外】福貴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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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湄自懷了這一胎,各種不適,琴棋書畫都不得不撂下,這在她是沒有過的,太醫院又是大為緊張,早晚‘請喜脈',皇後免她出席早會,每日裏派人問候,太後免她去暢春園請安,皇帝也常過延慶齋來看她。來問候送禮的,本是天天盈門,後來便說貴妃娘娘須靜養,謝絕了人眾。入了臘月後倒是一天好似一天。

這日快冬至,多厚的雪,晚膳後皇帝又來了。只見外屋裏只有李氏一人,便問了幾句。李玉給他拍雪脫鬥篷,李氏在一旁一一回了,說得信兒後,貴妃娘娘在裏屋等著皇帝,等見過才好睡下。皇帝於是進屋,李氏閉了內門,照例和李玉兩個守在外面。

皇帝進屋,卻沒見魏湄,見帳子垂著,便走到床邊,撥開帳子……

李玉見皇帝進去了好一陣,還沒出來,看看李氏,李氏便對他一笑,他於是明白了。李氏走上前來,低聲道:李總管,貴妃娘娘請您裝作不知此事。李玉低笑道:娘娘怎說請字,那不是折煞奴才麽?李氏見他並不應承,心裏倒忐忑起來,猶疑了兩下,對李玉道:請李總管借步說話。兩人於是出到明間裏,李氏請他炕上坐了,低聲道:李總管,貴妃娘娘心裏頭啊,實在是著緊皇上,您一向知道。

李玉笑道:因為福貴人吧?李氏道:貴妃主子是什麽身份,怎會……不過,奴才倒是很納悶兒,皇上怎麽會納了福貴人?容妃娘娘那裏……李玉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但容妃娘娘和皇上還是老樣子。李氏笑起來,道:李總管,這個奴才明白,恐怕是更好了吧!李玉見李氏如此說,便微笑著點了點頭。

李氏於是四下看看,更壓低了聲音,道:奴才也不瞞李總管,瑞貴人身子弱,伺候不了皇上,奴才也勸貴妃娘娘把身邊人給皇上,但貴妃娘娘做不到……李玉聽聞,便不說話。李氏不知他是什麽意思,又道:李總管,您就瞧在貴妃娘娘對皇上一片真心,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奴才懂規矩,皇上不能在此留宿,不會讓您難做。李玉道:李夫人,這話兒我可不愛聽,照你的意思,是說六宮的其他主子對皇上不是真心?容妃娘娘對皇上不是真心?李氏聞言,忙起身跪在李玉面前,道:奴才絕無此意,奴才有幾個膽子幾條命,怎敢詆毀各位主子,更不敢詆毀容妃娘娘。

李玉看著她,看了一會兒,道:你起來吧,坐著說話。李氏才起來,又回了坐,道:李總管,我們儲秀宮絕無爭寵的心,貴妃娘娘頭一個就不是那種人,您還不知道嗎?貴妃娘娘對皇上,就是……李玉道:貴妃娘娘的心思,皇上明白。奴才就大膽說句,她有阿哥又有格格,兩位格格還養在暢春園,這又有了,如果她還要發愁,這六宮的其他娘娘們可怎麽辦?

李氏笑起來,道:李總管說的是,娘娘不是發愁,娘娘吧,她就是心念皇上,當年在圓明園,您對娘娘的大恩,娘娘都記著呢,她總是說,沒有您,怎會有她的今日。李玉道:成,你別說了,我都明白。不過,你可想好了,若就這麽下去,萬一貴妃娘娘肚子裏的皇嗣出了什麽事,你這教唆的奴才,可是死罪!就是皇後娘娘不追究,太後她老人家那裏……別說是我,到時候,皇上也護不了你!這是不遵祖宗家法,貴妃娘娘得記過,只等皇嗣生了。這真不是我李玉拿喬,也不是李玉應不應承的事兒。你也不想想,這個過一記,貴妃娘娘在六宮上下還有何臉面可言?你還如何在這宮裏做人?

李氏心裏大吃一驚,她原來只在外圍做些媳婦雜活兒,並未管過事,真正入內宮伺候妃嬪也才兩年,確實不明白這裏面真正的厲害,李玉還是老姜,自己原來差得甚遠,忙道:是是是,多謝李總管提醒,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勸著貴妃主子。要不您也勸勸皇上,依奴才看,還是少讓皇上來就罷了,只是這不來吧,貴妃娘娘心裏又老盼望,不定生了別的想法,對龍胎也不好。李玉還未答話,只聽內門“吱呀”一聲開了,皇帝走出來,兩人忙住了說話,進去次間裏伺候。

皇帝對李玉道:回去吧。李玉見他衣服整齊,放了心,立刻給他拿過鬥篷來穿上。皇帝看著李氏,李氏心裏一驚,但皇帝只是囑咐了她幾句,就是平日的一些話,便叫李玉掌燈,上暖轎走了。她低頭恭送皇帝出門,然後靠在門上,松了口氣,然後開了櫃子,拿出一個小紅平絨盒子,急急地進去瞧魏湄。

她將盒子放在案上,只見魏湄靠在床頭,對她微笑,她於是坐在床邊,問剛才如何。魏湄道:皇上要我好好休息,說了會兒子話,您放心罷。李氏忙道:這是皇上體恤娘娘,娘娘可別曲解了皇上。魏湄點點頭。李氏見她長發攏在右肩胸前,映襯著十樣錦中衣油黑發亮,因有孕臉頰豐滿,翠眉朱唇,粉光脂滑,但眼神落寞,面色更帶幾分戚然,知道她還因為沒了的十四阿哥,因為十四阿哥的生日就在冬至,想是之前她和皇帝曾言及此,皇帝安慰她,所以待了好一陣。便將李玉剛才和自己說的話說了一遍。

魏湄聽完,也是大吃一驚,看著李氏。李氏點點頭,道:娘娘,所以皇上真是為了您好。咱就不說祖宗家法,也不說太後,就說皇後,您還記得吧,行宮回來後那日,在宮道上看見一個帶花兒的宮女兒,便交孫總管褫衣廷杖。您都聽細君說了,不過就是那一點唇膏子塗得重了點兒,簪了朵道兒上落枝的菊花,偏說她作妖,說‘主子們不在宮裏,奴才就反了天了’。三十板子下去,打得抽搐氣閉,人事不醒,周身筋脈顫動,接著惡寒發燒,起不了床,孫總管看著不忍,回了皇後,說怕是瘴疫過人,便教家裏人領回去了,這會子不知是死是活。雖說這是宮規,誰也不能說什麽,可奴才覺得,她這是專門做給六宮看,防範之前武貴人那事兒。她這大婦,面上和藹可親,吃齋念佛,骨子裏冷峻小意兒,連婆婆都不敬,實難相與,可瞞不過咱們。她心裏對您就更是……巴不得您得錯兒。您原來也是宮女,難說那些話沒有影射您的意思……納蘭夫人也是要娘娘千萬小心。

魏湄不言語,臉色更形哀傷。

李氏心裏也是不忍,忙道:娘娘切莫憂心,小心動了胎氣,倒是奴才的不是。奴才知道,娘娘本想教人悄悄去看顧那宮女兒,也是礙於前頭這位。所以,若她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雖然她現在不能怎樣,定有一場言語給您受了,皇上也不好出來維護您。而且娘娘這回頭裏也不順,奴才覺得真是要仔細。您知道,六宮裏的其他人,也大都在心裏眼紅嫉妒您,雖然您現在是貴妃,得了錯兒,就會降等,這些人嘴上說的抹蜜兒似的,若有個風吹草動,立刻就會冷嘲熱諷無中生有地作踐人。再說了,李總管說的不錯,您何須擔心啊!魏湄嘆了口氣。李氏道:娘娘稍待,奴才拿湯來。

少時,李氏捧了粉葛鯽魚湯進來,將托盤擱在桌上,然後將熱湯倒在蓋碗裏的粉絲上,再攪勻,用銀針試了,捧給魏湄,因魏湄早前總覺得惡心,只能咽下清湯,現好了,於是調用些粉絲。

魏湄慢慢吃完,說自己已飽了,李氏便將碗筷放回托盤裏,然後吩咐人上來給魏湄漱口凈面。之後又將人都打發了,自己關了門,坐在床邊,一邊給魏湄輕撫胸口,一邊道:廚房今兒這湯熬得雪白,煉得很!娘娘真是見好了,奴才看著高興!皇上教葉大夫專門進來開湯水,自己也隔三差五的來,可見多關心您。五阿哥房裏的小格格,她有喜的時候好吃生鮮,正是常吃這白鯽魚排骨湯,人不是一下生了兩男。說著,起身去地爐裏瞧炭火。

然後順勢從案上拿了那紅絨盒子,將盒子放在床頭,扶魏湄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回迎枕上,又掖好蔥黃綾被子,歡喜地摸摸她已漸大的腰身,道:這定又是阿哥。魏湄也對她一笑,剛才雖然並未能如願留著皇帝,心裏亦覺甜蜜。

李氏瞧她的神情,坐下給她輕輕捶腿,繼續說:您現在不是當年的魏貴人了,您可是貴妃主子,六宮裏除了皇後娘娘,便是您了!這人在高處,有高處的講究,也有高處的難為。老身還是原來那話,不腆高攀,將娘娘看作老身養的姑娘,老身素日也是覺得要好好留住皇上,但今時不同往日,娘娘接連生產,年紀也不比頭些年,更要好好保養。這孩兒要是沒懷好,可是種病的因,當年忻妃主子,唉.....奴才一家不值什麽,若您得了錯兒又或是身子弄壞了,牽連了小主子們,和肚子裏的皇嗣,可是大件事兒,又如何對得起皇上呢。

魏湄又嘆了口氣道:多謝您的肺腑之言,魏湄不會讓您難做,更不會罔顧您和奕祿大人一家子性命。其實,還是容妃姐姐好。李氏道:奴才明白您對皇上的心,但這宮裏,只有一個容妃娘娘。娘娘這麽想,就想開了。魏湄微笑了一下,道:是,我拿什麽去比容妃姐姐。

李氏忙握住她的手,道:娘娘此言差矣,奴才卻覺得容妃娘娘比不上您。容妃娘娘人好,主子和她素日又交好,但她和皇上這麽好,卻不能生個一兒半女的,就算她不在意,那皇上呢?依奴才看,皇上就是因為這,才愈是寵著她……她的穿戴雖和您差不多,獨缺一個名分。武貴人也一樣,才有給她加炭的事兒,皇上就是想擡舉她,也是囿於祖宗家法,不好僭越。

魏湄搖頭道:容妃姐姐可不是囿於祖宗家法,而是因為當年的婉嬪,皇上擔心人嫉恨於她。而皇上‘重夫婦之誼擅專房之寵’,在這深宮之中,遠勝於浮華虛名,太後對容妃姐姐也青眼獨加,她還有五阿哥和福康安。李氏道:是,話是這麽說,奴才也覺得她不用發愁。不說皇上寵愛她,她侍奉皇上比六宮所有人加起來都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怎會虧待了她。但若您是容妃娘娘,您心裏是不是會覺得美中不足呢?皇上心裏頭定是一個樣。奴才說句不好聽的話,容妃娘娘就是樣樣都好,樣樣都有,所以才不能生子的,老天爺啊,它不會叫一個人得了所有的好的。

魏湄道:我就是什麽都不如人,老天爺才讓我養子容易。其實,武貴人都比我……李氏見越說越擰,一時語塞,心裏想著要如何再勸她。魏湄微笑道:您的心意我都明白。想想幾年前,魏湄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魏湄很感恩,感恩皇上,感恩老天。李總管和您說的都對,魏湄再不會讓你們難做。然後看著對墻上的長軸和對聯。

那是她畫的《瑣窗寒》圖,朵朵玉蘭靜靜佇立在高枝上,淡冶如笑,光鮮如玉。對聯是皇帝所題:白帝初分瑤作蕊,素娥只喜淡為妝。這是明人盧龍雲詠玉蘭花的詩句。這畫她本擬名《玉玲瓏》,皇帝題聯以後,她配合那兩句改成了現在這個名字,取“青女素娥俱耐冷”的高潔之意,但皇帝說冷清了些……又想起皇帝剛才摟著她微笑道:你多心了,你懷著朕的骨肉,這是多大的功勞呢。一股暖意直上心頭……“玉環飛燕元相敵,笑比江梅不恨肥”,自己和皇帝也是夫婦,皇帝對自己體貼,不也是重夫婦之誼麽?自己的神傷是為哪般?

只聽李氏道:娘娘,您這樣能體諒人的人,老天爺才會讓您一直生養皇嗣。這不僅是您的福分,還是皇上的福分,我們大清的福分。您和皇上子孫綿延,這誰能越得過呢。說著拿起枕邊的紅絨盒子,打開來,魏湄收回目光,看著那盒子,裏面是一顆桂圓大小的東珠,圓潤晶瑩,發出淡淡的金色,這是她進封貴妃時的封禮之一。李氏繼續道:皇上恩眷殊隆,正是看重娘娘的品德品性。魏湄擡起頭來,看著她,誠摯地說:謝謝您!這麽多年,一直在身旁盡心盡力,提點照顧。

李氏十分不好意思,闔上盒子,道:娘娘,奴才和奴才一家才是沾了您的光!奴才兩口子並不是全無私心。魏湄點點頭,握住她的手,道:我也還是原來的話,在我心裏,也是把您當作我的娘,女兒就是娘家的私心,魏湄永遠不會忘記舊事。李氏聞言,忙放了盒子,起身跪下叩頭,道:謝貴妃娘娘,奴才和奴才一家理應為主子鞠躬盡瘁!娘娘,奴才不會看錯,您的福氣還在往後!

主仆兩個談說了這一陣,魏湄覺得肚餓,李氏便叫廚房新做了紅糖酒釀臥雞蛋,又說娘娘口淡,將早前鹽著的香椿炒了一小碟兒來。魏湄吃蛋時,李氏問道:上回皇上南巡時,娘娘有見過揚州‘瘦馬’嗎?魏湄道:禦舟沒在揚州停留,那時候皇上帶容妃姐姐分行,走的驛路。李氏便不言語了。魏湄問道:您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李氏道:皇上明年又要南巡,說是考吏治察河工,興許容妃娘娘是慮著這一點,才會給福貴人……魏湄笑起來,將吃空的碗放下,道:您想多了。

李氏將托盤擱到桌上,去門外叫人進來伺候,又坐回床邊,說道:娘娘就不擔心?奴才聽老爺說,揚州遍地鹽商,腰纏萬貫,富甲天下,雪花銀子流水一般,揚州城內,繁華騷動,歌舞升平,‘養瘦馬’之風最盛。頭等姑娘,聰明清秀,人物風流,教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抹骨牌,百般淫|巧;二等姑娘,人才中樣,上不得細工夫,教多少識些字,學兩套琵琶弦子,打算子、記賬目、管家事,做生意,多有客人使銀子娶去掌櫃的;三等女子不叫她識字絲弦,只教習些女工,或是挑絨灑線,大裁小剪,也有上竈烹調,油炸蒸酥,做爐食,擺果品的,各有手藝,也嫁得出本錢去。初買童女時不過十幾貫錢,待其出嫁時,叫價千五百兩!您想想,皇上率王公大臣要去了,這些養瘦馬的主兒還不得樂翻天?趁機送人?恐怕爭先恐後,連身價銀子都不要!

魏湄一邊凈面一邊笑,待人都出去後,才道:旁的人本宮不知道,但皇上可不是這樣的人,都察院的禦史大人們也不好相與,眾口爍金,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傅恒大人也不是這樣的人,有他在皇上身邊呢。再說了,就不說自重身份,皇上要這些姑娘做什麽?他既不需要管賬,又不需要管家、做飯食。

李氏搖搖頭道:後宮多在八旗秀女裏選,怎及得外頭的新鮮,主子您不明白,當年在承乾宮,皇上和容主子那事,只是宮裏不準再提,觸太後忌諱……您沒聽慶主子說麽,小格格很會調理膳食,娘家原請的是淮楊廚子,在五阿哥跟前何等得寵!她可不是只模樣生的標致而已。廚子們做的,那能是一回事兒?魏湄又笑:容妃姐姐定然明白,下回本宮問她,再來說與您聽。

李氏不好意思起來,道:您可別臊老奴了,千萬別問。說起慶妃娘娘,鈴子說皇上之前連著兩晚上去了她那裏呢,她是沾您的光,皇上是去看我們小阿哥,說是又抱又拍,疼他生得胖,可寶貝了。其時,十五阿哥才過周歲不久,一個可愛的團小人兒,魏湄也自歡喜,她的這個好處真是六宮無人能及,太後也是常誇讚……但覺困倦,打了個哈欠。李氏忙服侍她睡下,放了錦帳。

照例是細君陪夜,李氏鎖好盒子,囑咐一番,方扶著小宮女,走回後面自己房裏。雪花紛飛,在路上凍得直打顫兒,揚州風月不過是閑談,她腦子裏想著李玉說的那番話,更想著皇帝看她的那眼神。那眼神,明顯是責備和警告,皇帝從來沒這麽看過她,魏湄封貴妃的時候,她因勸導有功,還受到了李玉轉呈的皇帝嘉獎。更讓她不安的是,那雙眼睛似乎可以窺破她所有的心思。

這並非她的主意,去年她就擔憂,只是魏湄始終放不下。而她的私心,皇帝知道便知道,誰不是這樣,但皇帝的眼神讓她感到森森的涼意。她現在覺得,一旦有事,皇帝也絕不會饒了她,儲秀宮諸人,她首當其沖!她和奕祿,雖然在宮裏算有頭有臉的奴才,其實說壞事就壞事,太後那裏根本沒情面可講……皇後更是面熱心冷,要是拿住了把柄,不好對魏湄如何,立時便可借機拿她和儲秀宮的人出氣!一時又想起那被當眾杖責的宮女,自己什麽年紀了,若為這事兒就只是被皇後訓幾句,老臉要往哪裏擱?還根本不要提太後和皇帝。登高必然跌重!今時真是不同往日了……自己還有一大家子兒孫……多虧李玉一言點醒夢中人!回頭得好好謝上李總管。

突然,腳下一滑,身子只往下溜,小宮女忙一把扶住,道:李奶奶,當心!李氏也忙攀住她,好容易站穩了腳跟,出了一身冷汗。

後來上了床,驚魂方定,覺得這都是阿依,這小回子,忽而巴拉地被容妃拉進來攪局,勾起了魏湄的心病,害她被皇帝盯上,還差一點兒把老骨頭摔散了!李玉口緊,問不出什麽,不過她還沒皇嗣,不足為慮……武貴人那毛丫頭,空長了一個妖嬈模樣,又極會邀寵爬竿兒,也是肚子不爭氣,連典儀都去不了,翻不出什麽花……就不說容妃,瞧這個便知,魏湄竟還為皇帝開脫!納蘭夫人和皇上更是不能言說。就說傅恒大人,神如秋水,態若春雲,一對眼睛比他人更覺異樣光焰,他可是當年紫禁城裏第一少,少年時即老成,看起來一本正經,怎知他在人後究竟如何,不說那相貌最是塗毒人的,又何等的位高權重,對他投懷送抱的絕不比對皇帝少,愈正經愈不可信,男歡女愛上頭尤重。這對君臣機鋒甚合,絕是一樣。納蘭夫人還能時時跟著守住?不過是沒有過得明路的女人罷了……想著想著,困倦起來,剛要睡去,忽然之間,明白了皇帝看她的那意思,皇帝,他其實是為了容妃!

然後她睜大了眼睛,再無睡意。越想越覺得就是那麽回事兒,皇帝,不想容妃不高興,只要魏湄懷孕,他便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和她一處。如果不是皇帝,武貴人怎能親近了太後?還有李玉,李玉對儲秀宮的態度,也是一直說不上親熱……李玉的表現就是皇帝的真正心思,還用問麽……

越想越覺得真是這麽回事兒,只覺得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這麽多年,她怎麽就這麽的糊塗呢!忽然又覺得很可笑,覺得魏湄可笑,皇帝究竟是在怎麽對她,她還對皇帝癡心一片!而且李氏心知肚明,魏湄是因為納蘭夫人才進的宮,更為魏湄傷感起來,從來都是癡心女子負心郎……

屋裏炭火很旺,想得口幹舌燥,便起來倒水喝。在黑暗裏骨嘟骨嘟喝了一缸子水,解了渴,重又睡下。然後她就笑了,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都是魏湄,自己也墮入了情情愛愛,這都是什麽事兒?!在皇帝心裏,情愛又占幾何?魏湄已是貴妃,在後宮地位穩固,皇後也必須禮讓三分。皇帝,怎麽對魏湄不好了?其實真是夠好的,真的好。去年接去行宮見面,六宮上下還有誰敢看輕了魏湄?

忽然想起晚上魏湄自己說的話來,“魏湄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這話說的好,魏湄還奢望什麽?自己兩口子還奢望什麽?她對魏湄很有感情,但那時候,誰都不知道,魏湄能有今天。她這麽容易得子,皇帝和他們一樣,又怎能未蔔先知?而且這麽多年了,雖然魏湄接連生子,母以子貴,成了貴妃,但她並沒有像奕祿想的那樣取代皇後,皇後還穩穩地正位中宮,反而太後搬出了宮,和情愛有什麽關系?貴妃娘娘就是個癡人,還覺得武貴人都比自己強……揚州銷金窩那些個狐媚子,就是入了宮又能如何,更別說皇後和太後絕不同意,容妃第一個就不肯……她於是釋然了,笑著搖搖頭,翻身睡去。

她哪裏知道,五年前的揚州事故,皇帝何等驚魂痛惜,雷霆震怒,伏屍焦土,怎有心思偎翠倚紅?!而傅恒一到揚州地界,便明示過知府沈崳,因此那些瘦馬的主兒一早便斷了門路。沈崳出身書香之家,乃先帝年間的三甲進士,自己只娶了一房妻室,生有四子,於揚州城花街柳巷裏待價而沽的“瘦馬”雖耳聞亦未見過,傅恒正人君子,而皇帝不茍言笑,性冷且肅,心思極難揣摩。況古有規箴:“庶人好色,則亡身;大夫好色,則失位;諸侯好色,則失國;天子好色,則亡天下”,知皇帝勤政,從未聽說有聲色犬馬之好,更念念不忘大行皇後,謚“孝賢”,想他定是不喜脂濃粉溢汙顏色。及見容妃便明白了,皇帝,怎會舍此魂魄生精髓之國色而就勾欄?!再後來見傅恒妻與皇帝的光景,不覺十分詫異,才和夫人在房中談論,沈夫人斷言聖上風流倜儻,而她其實並未見過皇帝。

第二日一早,魏湄和李氏說,自去年永琰洗三後,只在宮廷典禮上見過納蘭夫人,自己既然已好了,本應請納蘭夫人進來敘敘,但聽說她也有喜了,別勞動她,具個帖去問候一下。先請容妃慶妃吃茶,就是年前。李氏點點頭,道:您這頭多事,納蘭夫人也忙,但您兩個都是多子多福的大貴命格,合該多親近。後宮和睦,皇上心裏也定然歡喜。奴才馬上就叫去辦……然後壓低聲音道:您可千萬千萬別問那事兒!可了不得!魏湄笑著點點頭,道:那不過是個玩笑,本宮知道您是一心為我。本宮叫細君囑咐廚房今兒給您做喜歡的海參燉爛蹄兒,您多用點。李氏忙跪下叩頭謝恩。

作者有話要說:

【十樣錦,蔥黃】是中國色,十樣錦比三文魚的顏色稍黯淡些,還是艷色,蔥黃也是艷麗的黃色。

據晚清宮女回憶,宮規森嚴,不允許宮女濃妝艷抹,除去正月和萬壽節外,平常不許穿紅和抹胭脂,宮女必須淡妝。宮女被杖責,就是【褫衣廷杖】,挨竹板子,疼是小事,丟人是大事,讓執法的太監把衣服一扒,褲子褪下來,一點情面不留。內廷的規矩,挨打,是要肉直接挨到板子的,不許墊中衣,趴在廊廡的滴水下,一五一十地挨打,打死也不許出聲。跟太監挨打不同,太監挨打不脫中衣,要大聲求饒。但這可能是因為慈禧酷戾,之前宮裏的制度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虐待打死宮女乃是重罪,妃嬪要被處置,見下。

關於杖責宮女太監,可見乾隆對惇妃的處罰上諭:“諭諸皇子、及軍機大臣等、昨惇妃、將伊宮內使喚女子。責處致斃。【事屬駭見】。爾等想應聞知。前此妃嬪內。間有【氣性不好】。痛毆婢女。致令情急輕生者。雖為主位之人。不宜過於很虐。而死者究系窘迫自戕。然一經奏聞。無不量其情節懲治。從未有妃嬪將使女毒毆立斃之事。【今惇妃此案。若不從重辦理。於情法未為平允。且不足使備位宮闈之人。】鹹知警畏。況滿漢大臣官員。將家奴不依法決罰、毆責立斃者。皆系按其情|事。分別議處。重則革職。輕則降調……諸皇子、可不知所遵守乎。至若縱性濫刑。虐毆奴婢。不但福晉格格等不宜有。即諸皇子亦當切戒。【且如朕為天下主。掌生殺之權。從未嘗有任一時之氣。將閹竪輩立斃杖下。】諸皇子豈不知之。從前小太監胡世傑、如意等、在朕前常有惹氣之事。【不過予以薄懲。杖責二十。極多亦不過四十者。】諸皇子當遵朕此諭。鹹知效法。倘或管教不嚴。及自行任性毒毆。致死奴婢者。朕一有所聞。必不輕恕……將此旨交總管內務府大臣。傳諭內府諸人知之。並著繕錄一通。交尚書房、敬事房、存記。令諸皇子共知警省。永遠遵奉。”以上是節選,全文非常長。

關於這位惇妃,在小說第四卷 銘繡的事中已然在旁白裏提及,她經常虐待打死宮女,乾隆對她十分不滿,因她是十公主的生母,而乾隆寵愛晚年所生的十公主,她總算還保留著妃位,只是常年削減分例。由以上可見,三十杖應該不至於死人,但若身體不好也可能致死。在原劇中,四阿哥被袁春望設計關入宗人府後,承乾宮一個宮女因戴花(其實是由袁春望故意戴上),繼後看見,生氣責打,說她妖嬈給誰看,被皇帝遇見,皇帝走後,繼後叫打宮女三十鞭,說她濃妝艷抹破壞宮規,後來這個宮女被袁春望投井,嫁禍繼後虐死宮女,繼續挑起皇帝對她的不滿,致使帝後失和,好策動弘晝謀逆。

【揚州瘦馬】在原劇中提及揚州選了兩個色藝雙絕的瘦馬上禦舟,繼後十分生氣。“瘦馬”即牙公和牙婆低價買來貧家幼女,養成後再高價賣出去,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這和商人低價買來瘦馬,養肥後再高價賣出的經營方式一樣,所以稱為“瘦馬”。揚州在古代是兩淮(淮南淮北)鹽商的聚居地,鹽商當年可謂是富甲一方,生活奢侈程度可與皇家媲美,他們的富足由此也養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業,“養瘦馬”就是其中之一。

到了明清時期,“養瘦馬”成了一項暴利投資,有一大批人專門從事此項職業。瘦馬的一個品評標準是小腳。那些未能嫁入富豪之家被挑剩下的“瘦馬”只能被迫沒入青樓,在秦淮河畔,“揚邦”歌妓大多是“瘦馬”出身。那些煞費苦心“養瘦馬”的人口販子,賺得盆滿缽滿。據《續金瓶梅》所記載,一等“瘦馬”能賣得一千五百兩以上的銀子。笙歌燕舞,脂濃粉溢;夜色深處,多少“瘦馬”,無人記得。李氏所說的南巡是指乾隆二十七年的又一次南巡,在歷史上,令貴妃於二十七年正月隨駕南巡,十一月生十六阿哥。

禮服是在舉行重大活動時穿戴的,是嬪及以上等級的妃嬪所穿的服飾,而嬪以下的貴人、常在、答應是沒有禮服的,換言之,她們沒有資格參加宮廷的重大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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