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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逼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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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晝坐在榻上,搖了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袁春望走到他面前,鞠了一躬,道:奴才言盡於此,請王爺珍重。然後走到門邊,才戴回帽子,看著門,又說道:王爺,您是想當愛新覺羅家的巴圖魯,還是要做一條任人踐踏的狗?

袁春望從永珹府回來後,和皇後說,他和和親王的意思都是直接逼迫皇帝放棄廢後的想法,那拉氏大吃一驚,說他們這是要謀逆。

袁春望說,和親王開始也這麽說,但是自己和他說,皇帝從來都沒信任過他,在皇帝心裏,他就是大清朝第二個多爾袞,十分忌憚,和親王深以為然。那拉氏看著他,袁春望道:娘娘,我說的不對麽?這些年,您和和親王還沒看明白嗎?您難道要將自己多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如今富察家如日中天,傅恒更是軍機之首,獨攬朝綱,軍機裏,劉統勳,於敏中,阿裏袞,全和他穿一條褲子,王爺孤掌難鳴,所以皇上才敢廢後,這就是沖著您和和親王啊!您怎能坐以待斃!還有他扶持的五阿哥,就算您不計較,您不為十二阿哥想想嗎?他如今還未成年,全要靠您啊!還有輝發那拉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皇後娘娘!說著跪下叩頭。

那拉氏便說自己再想想。弘晝給她寫信,說要她去永珹府見面談。她於是去見了弘晝,看著弘晝,眼裏含淚,苦笑道:這些年來,我管理後宮,自問盡到了責任,皇上百般冷淡我們母子,寵信年輕的妃嬪,還要另行冊立皇貴妃,實在毫無道理。弘晝看著她,感到很心痛,道:都這麽多年了,你是怎麽待他的?皇嫂,到了現在,你再不能對他抱有希望!弘歷手段強硬,趁現在還沒宣布立皇貴妃,就讓弘晝幫你吧!我一切都準備好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那拉氏擦了眼淚,問道:你要怎麽做?弘晝道:取而代之。那拉氏吃了一驚,道:你瘋了?就當我沒聽見。說著便走。弘晝拉住她,道:我是瘋了,但那也是被他逼瘋的!那拉氏見他動情忘形,輕輕掙脫了他的手,嘆了口氣,問道:皇上說要立皇貴妃時,太後當時說什麽?

弘晝道:我去見太後,不過是為了探弘歷的口風。當時太後沒說話,我不能在外久待,便進去了,看見太後十分高興的樣子。那拉氏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她自然高興。

那拉氏遂下了決心,三人計議,在皇帝萬壽節那日,趁皇帝要搬去圓明園過壽,並照例和皇後單獨吃一頓晚飯慶祝時逼迫皇帝。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太後雖然一直很讚成魏湄來管宮務,卻不讚成立皇貴妃。弘晝走後,她和皇帝說的是,因皇後還在,立皇貴妃等於架空皇後,文武百官會怎麽想,世人又會怎麽議論。劉嬤嬤心裏明白,太後覺得令貴妃出身太低,又是漢女,這想法一直沒變過,但太後說的皇後還在不能立皇貴妃的話別有用意。

那日皇帝從暢春園回宮後,便將事情告訴給容妃,還說太後不同意立魏湄為皇貴妃。容妃笑道:皇額娘不同意就算了。我知道您生氣,但那天被和親王打了,傅恒大人沒什麽事,李玉不是去問過,納蘭夫人說葉大夫都看過,他只是有點兒咳嗽,不過在家歇幾天,您放心吧!和親王是您的親兄弟,您就聽皇額娘的,原諒他好了。

皇帝怒道:親兄弟,他當朕是他的親兄弟嗎?傅恒乃堂堂軍機之首,居然在紫禁城裏被親王毆打?!朕的臉面往哪裏擱啊!滿朝文武要如何議論?我們都什麽年紀了,簡直成何體統!朕還要維護弘晝,罰傅恒的俸,嘿!弘晝!他可真是我們大清國一個特殊的人物啊!後來朕問他,他不領情,還狡辯,說自己沒有結黨!今兒還大老遠兒地跑去皇額娘那裏求庇護!朕都替他丟人!還說叫朕打死他!朕敢打他嗎?!

容妃靠進他懷裏,一邊給他撫胸,一邊說道:皇上息怒。就算和親王有錯,關皇後娘娘什麽事,令貴妃這些年都沒管事,您突然說要立她皇貴妃,皇額娘也是想有個過渡罷?要不,您就和以前一樣,先讓魏湄分擔宮務?慢慢來嘛。皇帝陰沈著臉道:朕等得夠久了!弘晝,他還有臉來朕面前讓朕善待皇後和永璂。容妃不再言語,繼續給他撫胸。

李玉恰好拿上茶來遞給容妃,聽見這幾句話,驚得臉都白了。容妃看了他一眼,將茶碗捧到皇帝嘴邊,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她便將茶碗拿回給李玉,一邊笑道:納蘭夫人今兒叫人送了一幅畫進來,說是傅恒大人為您尋到的《富春山居圖》真跡,可見她沒怪您。您不是心念好久了,沈壁叫李玉收去三希堂了,臣妾陪您過去瞧瞧?

在三希堂,皇帝看著圖,嘖嘖稱讚:真是好畫!唐人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回頭時既無風雨也無晴,歸於自然平靜,大虛中有大實。梁詩正、沈德潛等明知道朕於乾隆十年得的那幅是贗品,卻不敢講話,只有傅恒了。然而這黃公望隱於山林忘於江湖,其實非大隱也。大隱,乃隱於市,為這天下作一番事業,比如西漢的東方朔主父偃。

容妃微微一笑,看著桌上一個大玉虎鎮紙,因年代久遠,沁色斑駁,真如虎皮般艷麗漂亮,虎背健壯,尾部盤卷,略矮身,四足立於托板之上,血盆大口,尖牙鋒利,雙耳豎立,眼露鋒芒之色,似在捕獵。這也是傅恒給皇帝尋來的金代古董,說是遼虎,就在那年皇帝密雲刺虎之後,成為皇帝的案上之珍。那張剝下的虎皮如今懸掛在養心殿後殿起坐間的墻上。

正說著話,李玉端了兩碗湯圓進來,容妃笑著捧了一碗給皇帝,對他道:納蘭夫人的兩色湯圓,臣妾吩咐做的。皇帝高興地接過,李玉見皇帝展開了眉頭,籲了口氣。

七月底,皇帝和後宮全部搬回圓明園。十三日,萬壽節中午,在圓明園奉三無私殿大宴王公大臣,在席間皇帝親點了弘晝,問他身體如何,並教他和自己同唱《風雲會》裏《訪賢》一段戲,說自己的春秋大壽,正該兄弟二人同樂。《訪賢》正是說宋太|祖夤夜冒雪到宰相趙普家中的故事,看見趙普家中桌案上有半部《論語》,於是唱道:“卿道是用《論語》治朝綱有方,呀!卻原來半部山河在上。聖到如天不可量,可見那談經臨絳帳。”因這是皇帝最喜歡的戲之一,經常清唱,在座諸人自是紛紛朝賀皇帝和和親王。

傍晚,皇帝只帶著多羅李玉,三人來了鏤月開雲皇後居處棲雲樓。晚膳吃到一半,袁春望進來,說是弘晝有急事求見,知道皇帝在皇後處,本不該來打擾,但因事情緊急,必須來回。皇帝於是叫進。

弘晝進來後,匆匆請安,然後說發現普福謀逆。皇帝和皇後都大吃一驚,叫他詳細道來。弘晝於是將普福將所貪腐的兩淮鹽商兩百萬兩白銀埋在某處的事兒稟報了皇帝。皇帝沈吟不決,說之前在他家詳細翻查過,沒查到銀子的下落,弘晝是如何得知的?弘晝便說自己府上食客多,消息廣,自己將人證也帶來了,皇帝可以問。

皇帝看著他,說好。於是李玉去叫了外面兩個人進來,二人將事情稟報了皇帝。皇帝問道:你們說普福在私造槍械,此事可有證據?其中一個人是普福的下屬,叫崇善,道:有,他最近給四阿哥進了一盒子槍,來歷十分可疑。皇帝道:永珹要槍做什麽?第二個人是履親王府的侍衛,叫諾哈,他道:四阿哥課餘多練習騎射,槍支子彈損耗很快,而武備院領槍和子彈有規定,總去會引起懷疑,所以四阿哥會收其他人進的槍彈。

皇帝問:那盒槍有何古怪?諾哈道:都是棄槍改造的。並說自己帶了來,請皇帝允許自己去拿來給皇帝驗看。皇帝於是準了。叫多羅和他一起去拿。拿來後,打開盒子,諾哈便拿出一支來給皇帝示看,說了幾句,突然將槍對著皇帝,皇帝不覺大吃一驚。還沒反應過來,弘晝和崇善也迅速從盒子裏拿了一把槍出來對著多羅和李玉。皇帝明白了,怒道:你們想幹什麽?

弘晝道:皇兄,我們不想幹什麽,就是想您聽幾句勸。說著便叫站在皇後身邊的袁春望。袁春望立刻躬身道:皇上,皇後娘娘還在,您為何要立皇貴妃?皇帝看著那拉氏,道:你要挾朕?那拉氏忙道:不,皇上,臣妾什麽都不知道。弘晝,你還不將槍放下!弘晝大出意外,道:你……袁春望道:皇後娘娘,那您為何讓珍兒送玉佩去給和親王?

那拉氏大吃一驚,看著弘晝,弘晝不看她,只示意袁春望,袁春望便叫道:珍兒。珍兒走上來,去弘晝身邊,從他朝服裏解下玉佩,皇後看去,只見正是自己常別在扣子上的那枚,怒道:你們……珍兒道:娘娘,那日您叫我送玉佩去給和親王,說好今日一起勸皇上回心轉意的,您不記得了嗎?那拉氏大怒,立刻揚手打了珍兒一個耳光,道:你這個賤婢,胡說八道些什麽!定是你偷了我的東西來陷害我。珍兒跌倒在地。皇帝冷冷地瞧著這一切,道:皇後,你別做戲了。

那拉氏道:皇上,您誤會臣妾了。立刻拍了拍手,從後面出來了幾個太監,手裏也端著槍,立刻對準了弘晝崇善諾哈和袁春望。弘晝和袁春望都驚怒莫名。皇帝忽見有此轉折,松了口氣,道:好,朕姑且相信你,你來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皇後立刻跪在皇帝面前道:弘晝說聽見您說要立皇貴妃,臣妾不信,他和袁春望說要勸您,並要臣妾一起勸您。臣妾害怕他們傷害您,便假意答應,但一早準備好了,如果您真有危險,臣妾絕不讓人傷害您,也絕不會放過他們倆。

弘晝如遭雷擊,不置信地看著那拉氏。

皇帝笑起來,道:多羅。多羅立刻答應了,從衣服裏取出一本冊子來,遞給皇帝。皇帝對弘晝道:弘晝,你要不要看看這是什麽?弘晝問道:這是什麽?皇帝淡淡地道:附逆名單。弘晝驚道:什麽?

皇帝又笑起來:弘晝,你將普福一早孝敬的銀子收在護國寺,傅恒早發現了。朕來替你說吧,乾隆十五年,你下江南查貪腐案,與普福開始來往,他有膽子貪汙,卻害怕,便將銀子給了你,而他依然能從你那裏得更大的好處。乾隆十九年,你入軍機之前,被派去修繕護國寺,便將銀子埋在寺裏。兩百萬兩啊!朕以前真是小瞧了你啊!怪不得你如此的有膽子來逼迫朕!是不是等你坐上了龍椅,他普福便成了第一功臣?這麽多依附你的人都是你的功臣?這些人不全是你家的食客,現在在哪裏朕也不知道,但是,九門提督蔡言霖早已暗中在他們的府邸看管了他們的家眷。哼,大清的和親王!身體不好的和親王!荒唐的和親王!

諾哈崇善都嚇得跌坐在地上。

皇後和袁春望都是才知道銀子的事,皇後心裏一片冰涼,但她低頭,既不看弘晝,也不看皇帝。袁春望看著皇帝只是冷笑。弘晝看著多羅,多羅垂下頭去,不看他。便在此時,從外面湧進許多一等侍衛,手裏都端著槍。

袁春望忽然叫道:皇後娘娘,你陷害我和和親王?你真的見死不救?皇後大怒,擡頭說道:袁春望,你血口噴人,此事與本宮無關!皇上自會給我做主,只要拷問珍兒就知道,本宮到底有沒有送那玉佩。皇帝笑起來,道:皇後,你教朕如何相信你說的話?

那拉氏還未答話,弘晝嘆息了一聲,放下了槍,眼裏滿是淚光,慘然道:皇兄,是我戀慕皇後,與皇後無關,您不要為難她。事已至此,臣弟再無辯駁之言,只有最後一個請求,請您讓人都下去,我想單獨和您說幾句話。皇帝帶有探究意味地看著他,看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多羅聽了弘晝戀慕皇後的話,不是不吃驚的,此時便叫侍衛將袁春望珍兒和崇善諾哈押著,並李玉眾侍衛太監和那拉氏一起走出門去,帶上了門。屋裏只剩了皇帝和弘晝。出到院子裏,只見院子四周也站著許多侍衛,多羅吩咐人將崇善諾哈帶下去,並讓鏤月開雲的太監放下槍,由侍衛帶下去。讓袁春望和珍兒並排跪在地上。那拉氏看著珍兒,問道:你為何要背叛我?

珍兒嘆了口氣,道:娘娘,皇上是如何對您的,您還沒有受夠氣嗎?那拉氏大怒,又打了她一個耳光,罵道:你聽袁春望的話?你可知,他早就和別人鬼混了!珍兒和袁春望都大吃一驚。那拉氏道:和他鬼混的是緞坊的白露,袁春望,這麽多年了,本宮不揭露你,完全是為了珍兒,你欺騙珍兒就罷了,還要教唆她背叛我!你可真是能耐啊!

珍兒瞪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著袁春望。

袁春望不理珍兒,只笑起來,對皇後道:狡兔三窟,我早知道,你會見風使舵,保自己一條後路,所以我才讓珍兒拿了你的玉佩給和親王,和親王他可是一心為了你,怕你舍不得弘歷害了你自己,你卻這樣對待他?那拉氏哼了一聲,道:胡說八道,汙蔑本宮,你定是為了你自己,怕本宮失去皇後的位子影響你。

袁春望笑起來,道:笑話,你做不做皇後,和我有什麽相幹?那拉氏道:那你是為了什麽?袁春望道:一會兒,一會兒等弘歷出來了,我告訴你,如果他還能出來的話。說著,自己站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乾隆唱戲】那時宮廷演戲是很平常的事情,皇帝在處理政務之餘,把聽戲當成一日三餐一般。清朝的皇帝聽戲與明朝不同,不只是簡單建立在娛樂上,重要的還是在於寓教功能,此外這還是一種禮儀的象征。自打乾隆帝開始,在每年臘月底祭竈時,在薩滿教跳神活動開始之前,乾隆帝要坐在坤寧宮的大炕上親自打鼓清唱《訪賢》,把唱戲作為祭祀中的不可缺少的形式和內容。這出《訪賢》就是元代羅貫中作的北雜劇《風雲會》中的《訪普》,也叫《雪夜訪賢》。因劇情是皇帝憂國憂民夜訪賢臣,而祭竈的時間與其戲中情景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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