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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活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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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後,葉天士遍翻了典籍,後來告訴容妃說,他覺得那些新衣服上有魚鮫粉,些微腥氣被新衣服的味道掩蓋了,魚鮫粉和蘭花的清香混合就能使人慢性中毒,致人暈眩。

容妃立刻要他將此事告訴給瓔珞,並將新衣服拿去徹查,看是不是有魚鮫粉,魚鮫粉是鯊魚翅磨制的粉,十分難得,味道亦淡,並非毒物,而是很好的滋補丸藥成分。若此粉被磨制得細微之極,便不易分辨。瓔珞聽說後大吃一驚,當即就聯想到當年南苑的金蠶蠱毒,認為這定是袁春望所為,將此事告訴了傅恒。

傅恒為了證實魚鮫粉,便教普達娃通過範家詢問東南沿海的商家,得到的回覆說,這是海南的特產,若用醋漿洗,魚鮫粉就會沈澱聚集,便可知道衣服上是否有魚鮫粉存在。玉京園將瑞貴人收到的新衣用醋漿洗後,果然得到了沈澱大顆粒。此事作實。衣物只用水洗滌後,魚鮫粉還是會有殘留。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只尋了一些借口,悄悄將瑞貴人的所有衣物帳幔被褥等全部換過,又徹底清理了她的屋子,並叫她的宮女將收到的新衣物交給奕祿,然後繼續由奕祿調查這白露。發現白露每次在繡坊要發新衣服那幾日便會去那裏送緞料,那個時候,各宮主子的成衣都已分好了,所以她是在那個時候給瑞貴人的衣服上粉的。

接著,密切註意白露的人還發現她經常偷偷燒紙,以此調查出當年忻妃突然胎死腹中的真相,原來是白露給她進了一盒奶餅,因白露那時候是她宮裏的宮女,才調去緞坊不久,某日她借回去看忻妃之機,偷偷將忻妃所愛吃的奶餅調換成一盒有毒的奶餅,當年診斷的忻妃死於胎毒癥也被徹底推翻。

這些發現叫人震驚,而且直指皇後那拉氏。瓔珞想了好幾日要不要告訴皇帝,突然想起在辛者庫袁春望曾和自己說過的話來,而且當年跑馬場和南苑的事,那拉氏都不知情,便起了另一個懷疑。傅恒立刻派人去調查袁春望的身世,發現有線索表明,他很可能乃先帝遇難太行山時所生的私生子。

瓔珞於是串起了所有的事:他做的事都是因為他上京城認父,卻被迫成為太監入了雍王府,後來又入了宮,自此深恨先帝皇帝和皇家,而容妃令貴妃在後宮地位很高,目標太大,一旦有事,宮中將徹查,他容易暴露,當年婉嬪投毒案便是先例。所以他選了其他不起眼的妃嬪,比如忻妃和瑞貴人下手。他針對忻妃是因為她當時懷有皇嗣,針對瑞貴人是因為她那時成了皇帝的新人,又和令貴妃關系密切,很可能會得寵並給皇帝生子。

而袁春望按照那拉氏的吩咐,教人給武貴人下藥正中他的下懷,因此事早已進行了幾年,瓔珞他們無從知曉,而他經常出宮去履親王府,應該都是奉了那拉氏的命令。於是瓔珞便懷疑失火那件事也是袁春望的所為,雖然並無證據,他有理由要燒死皇帝永琪父子,而被他買通的縱火之人應該已被滅口。正當瓔珞和容妃打算向皇帝揭露袁春望時,傅恒又發現了另一個驚人的秘密,要她們暫時按下此事不要聲張。

九洲清晏失火後,需要修繕,而其時西苑也開始全面整修,於是皇帝和妃嬪去年就搬回了紫禁城。今年二月,皇後那拉氏千秋誕月,照例分派喇嘛一百八名,在雍和宮大殿念無量壽佛經九日;正壽那日,派喇嘛五百名在雍和宮唪念,供餑餑桌三張。皇後首詣皇太後前行禮,次詣皇帝前行禮,然後在紫禁城交泰殿接受公主,福晉和一二品命婦的朝賀禮。

朝賀禮後,皇後收到太後和皇帝的賞賜,由李玉親自送至。太後賜萬歷五彩大佛碗一個,東珠朝珠一盤,皇帝賜下禦制《佛說賢者五福德經》玉冊,此經乃是教導眾生要布施和講經說法,便會得到長壽、多財、美貌、名譽、大智,玉冊內飾佛中八吉祥圖案,最後一片刻各體「壽」字,並青金石描金龍鳳插屏一個,和銅胎掐絲琺瑯靈芝盆景一對,博得一片讚嘆。

接著是各宮妃嬪命婦送壽禮。令貴妃進描金粉彩海螺供器一個,流光四溢,富麗堂皇;容妃進痕都斯坦式瑪瑙大花盤一個,晶瑩剔透,別具一格,瓔珞進珊瑚觀音一尊,肌圓骨潤,神態安詳,鮮艷純正。舒妃進松石綠地墨彩山水圖象瓶一個,慶妃進銅胎畫琺瑯牡丹花卉水壺一只,穎妃進五彩瑞獸大紋盤一個,慎嬪進綠粉彩福罄綿綿團壽瓷板墻掛一個,武貴人進鏤金琥珀葡萄紋鏈墜一個,和親王府進翠雕雲龍紋葵口大洗一個……教人看得目不暇給,好不熱鬧。

不想六月初四日,慎嬪薨逝。慎嬪自皇後壽辰後便開始生病,期間,皇帝召葉天士來看過,還曾從熱河調派了兩名厄魯特醫生來京給慎嬪看病,諭令不得有絲毫延誤;又從熱河召回慎嬪的弟弟厄魯特披甲人厄勒木吉前來京城,但始終無力回天。六月初七日,皇後、妃等位往靜安莊殯宮送別慎嬪金棺,令貴妃因身子不適,沒有出席,承乾宮覺得,她就是裝病,故意不去,而皇帝縱容著她。慎嬪的死,對那拉氏打擊頗大。多年的相處,她和慎嬪關系甚篤,慎嬪生病後,她因心情焦慮,便常在夢裏夢見五格格昭陽。

慎嬪臨終的時候,握著皇後的手道:皇後娘娘,您對我真像親人一樣,我們好了一場,可惜我再不能侍奉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嬪妾祈願您身子康健,諸事遂順!師傅說十二阿哥天資淳粹,至性過人,這是您的福氣。他這麽孝順上進,嬪妾祈願他將來登上大位,您便終身有依。嬪妾看容妃娘娘心地是真的好,您多和她親近親近,令貴妃我和她接觸不多,看著也很和善。

那拉氏流淚不止,十一阿哥的親事皇帝早幾年便安排好了,什麽親上加親,就是為了富察家和魏瓔珞,卻不見他說永璂……容妃?令貴妃?更可笑了,慎嬪真是天真。

接著,那拉氏養了多年的那只紅毛鸚鵡突然死了,那拉氏愈發心情低落。有一日,便看著鏡子和珍兒說:皇上是不是嫌棄本宮了?本宮用盡一切辦法,保留住現在的美貌,可是身體卻告訴本宮,一切都是徒勞的,一切都是徒勞的。再過幾年,等這滿頭青絲變成白發,連奴才都會笑話本宮,同情本宮。說著將梳妝臺上的妝奩一把掃落在地。

珍兒忙跪下道:娘娘,女人都會老啊,就算盛寵如容妃令貴妃,她們也會老啊!那拉氏笑起來,道:她們?魏瓔珞比本宮小十歲,容妃和魏湄,比她還小。武貴人才二十出頭……珍兒見她忽然提起魏瓔珞,不免詫異,更不知該說什麽。

袁春望從外面進來,說道:主子,太後也老了。珍兒忙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袁春望不理她,繼續道:皇後主子,太後已年過七旬,可她從來就不擔憂,為什麽,因為她依靠的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丈夫,這兩者有巨大的差別。主子,您再想想,這麽多年,皇上和太後這麽大的心病,可太後依然在暢春園安享晚年,皇上照樣給足了她面子,清漪園更建得如火如荼,您想想,這是為什麽?就是因為她是大清的皇太後啊!皇上如果要動她,那就是不孝,將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更何況他一向說自己以孝治天下。

那拉氏恢覆了常態,哼了一聲,道:什麽時候輪到一個狗奴才,來教訓本宮!

袁春望並不驚懼,只道:主子,以前的您是多麽殺伐果斷的一個人哪。多年來,您把曾經亂象頻生的後宮,一直牢牢攥在自己手裏,朝上也有一大批支持您和十二阿哥的臣子,您再看看富察家,他們家根深葉茂,將星雲集,能人輩出,可是先皇後卻軟弱不堪,主子您這兒恰恰相反,您幾乎是憑著一己之力,逐漸振興了輝發那拉家,才有今日的聲勢,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手段!富察容音和您相比,是星辰之於皓月,遠遠不及。可是主子您現在,是真變了。

那拉氏眼裏泛起了淚光,看著他,問道:變了?袁春望點點頭,道:您變得優柔寡斷,瞻前顧後了。恕奴才直言,主子顧忌的,從來不是別人,主子顧忌的,是當今聖上。您不是怕失敗,您是怕傷了他的心,怕徹底失去他。可是主子,皇上有多少年沒有留宿承乾宮了?他還會為您傷心麽?像您這麽強大的一個人,怎麽就不能擺脫一般女人的宿命,掙脫感情的束縛呢?您明明可以贏得很漂亮,您卻處處忍得很辛苦,奴才為主子不值。

那拉氏站起來,一拍桌子,道:本宮的事,無須你來置喙,去慎刑司,領四十丈。袁春望低頭道:嗻。退了出去。珍兒忙道:娘娘!那拉氏道:剛才他說的每一句話,一旦傳揚出去,一定會牽連本宮,若非給你面子,就該活活杖斃。珍兒吃了一驚,再不敢講話。

夜裏,珍兒給袁春望上藥,見他腰上鮮血淋漓,眼中掉淚,又見他上藥時疼得吸氣,說道:你說你這是何苦呢?袁春望笑道:你哭什麽?她那麽生氣,證明我說到了她的痛處。珍兒道:你明知道皇後娘娘面上無情,可是對皇上卻是癡心一片,皇後娘娘多年獨守空房,又眼看著容顏老去,這是何等殘忍,你怎麽能刺她的痛處呢?

袁春望道:不這麽幹,能讓她徹底清醒嗎?珍兒停了上藥,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呀?袁春望眼裏一冷,道:我想讓她認清自己,認清皇帝,認清腳下的路。容貌?到了現在,她還需要容貌做什麽?十歲?就是她再年輕二十年,容顏永遠不改,也比不過容妃,簡直是誤入歧途。你想想,太後,是靠容貌嗎?珍兒道:可皇後娘娘,始終是舍不得皇上的。袁春望低聲道:她要下不了狠手,我自己幹。

珍兒還在給他上藥,又憐惜地吹氣,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一次在宮中甬道上碰到弘晝,便告訴了和親王,說因慎嬪薨逝,皇後娘娘最近一直睡不好覺。弘晝立刻教人給皇後收集了許多紫河車,叫吳德雅送入宮中,說是可以養顏,又通過袁春望送了一只通體綠毛會說話的小鸚鵡給她逗樂子。那拉氏心裏感到熨貼舒適,睡覺也好了。

但皇帝並不知道,因那拉氏每日都盛妝,照常有條不紊,主持早會和六宮事務,又不傳太醫來看,皇帝每次來承乾宮的時候,二人還是相敬如賓,言語晏笑。只一次,皇帝和李玉來的時候,聞到了腥味,但皇後已教珍兒將東西端走了,掩飾說自己在用鹿胎養生。皇帝出了承乾宮,和李玉說,看來容妃那日說的對,皇後想青春永駐。李玉見皇帝臉色不善,便不言語。

袁春望腰上的傷還沒好,便尋了一日午膳時間去軍機處找弘晝。二人關起門來。袁春望便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弘晝詫異道:你說什麽?袁春望道:王爺,這十年來,奴才算是看明白了,整個紫禁城,只有王爺您最關心皇後娘娘,也只有您最為她著想。如果您再不幫她,娘娘以後的路,恐怕更加艱難了。弘晝點點頭,道:我會找個機會,勸勸皇上。

袁春望問道:勸什麽?弘晝道:勸他善待皇嫂,善待十二阿哥。袁春望低下眼簾,道:這樣的夢,皇後娘娘也期待了很久,三十年了,實現了嗎?所謂善待不過是憐憫而已。皇後主子多麽高傲的人哪,她絕不稀罕乞求別人的憐憫。就不提寶月樓,那原是昭告回部平定,就說方外觀,連一個妃,連貴妃都不是,都能讓皇上為她起西洋花園小樓,這不是羞辱皇後主子是什麽?這不是昭示天下,皇後不過是個擺設嗎?這麽多年,皇後娘娘備受冷落,只不過在面兒上還維持著國母的花架子,宮中上下皆知。王爺,奴才就多嘴一句,現在是指望不上皇上了,只有您,能夠幫主子娘娘和十二阿哥,也只有您有能力幫助他們。

弘晝道: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袁春望更低了頭,道:幫助他們,也是幫助王爺您自個兒啊。弘晝鎖眉看著他。袁春望道:四阿哥是扶不起的阿鬥,而五阿哥和傅恒一家走得很近,和傅恒結成了一黨。您可別忘了,這十年來,您和傅恒二人之間,已經是勢同水火了,而五阿哥又是容妃養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五阿哥真地得登大寶,富察家更加如虎添翼,您這個皇叔,靠邊站吧。弘晝心裏一動。袁春望繼續低眉順眼地道:別說五阿哥了,就算是皇上,他有全心全意信任過您嗎?王爺,您心裏比奴才還明白。

袁春望出了軍機處,恰好傅恒午飯回來,二人在回廊上相遇。袁春望立刻作揖,躬身道:傅恒大人。然後大咧咧地起身走過,卻始終不看傅恒,就像眼裏沒他這個人。傅恒眉頭一皺,回頭看看他,軍機重地,內廷太監不奉旨不得入內,養心殿可奉旨來此處的也只有李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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