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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驚魂(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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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都是站崗的土兵,向他們紛紛行禮,瓔珞見他們個個臉作古銅色,穿著褐色起金線的藏袍,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似乎鐵塔一般,和一路之上見到的那些皮膚作古銅色的藏民類似,但腰間掛著各種大小的刀和匕首,臉上神情兇狠,有的還面有刀疤,不覺心生一絲恐懼。他們看上去都比郎卡高大彪悍,於是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郎卡。

他的白衣白帽,就和勒烏圍漫山遍野拔地而起的白色碉樓一樣華貴美麗。愛莎正挽著他,他在和愛莎低聲說笑,可以看見他凹凸有致的側臉閃耀著動人的光彩,實在難以想象他是這些土兵的首領。傅恒說雖然土司還是莎羅奔,他又是朝廷封的大金川安撫司,正式的地方長官,但五年前,莎羅奔已將實權交給了兒子。

傅恒牽著瓔珞的手,瓔珞低聲問道:你上次來也是這樣嗎?傅恒笑著點點頭,道:不過,他們沒有這樣和氣友好,那時候兩軍對壘,雙方都緊張。瓔珞心想,這樣子就算友好了?那不友好是怎樣?笑問道:少爺也會緊張嗎?

傅恒道:當然會。心裏忽然想起了法蒂瑪,多年前的那天,自己和岳鐘琪將軍,也是踏上這高高的土坡,去見她,和愛莎,雖然自己一直都無知無覺,但天意恢恢,雪山上天神的眼睛,見證了一切……金川,大漠,紫禁城……終於把他和她以某種方式,聯系在一起……法蒂瑪說,是真主聽見了她的心聲……霎時之間,容妃在養心殿彈唱的那首《天山雪蓮》異常清晰起來:

我是一朵千年的雪蓮

靜靜凝望著遠方

你說好了花開時你會出現

我癡癡等待望眼欲穿

……

瑞冬和珍珠走在二人身後,心裏也不免驚懼。珍珠忽然微微一笑,瑞冬問道:你笑什麽?珍珠道:主子和大人多恩愛。瑞冬覺得她想起了自己遠在江南的丈夫,於是道:聽說伊犁很冷。珍珠道:索倫大人定然也想早日見到夫人你。瑞冬臉紅了,笑道:我覺得我長什麽樣子他都不記得了。珍珠道:你們不是在通信嗎?瑞冬道:嗯,但就是說說額娘和家裏的情況。珍珠道:這次你去了就不走了,你不用擔心。瑞冬點點頭,眼裏略有喜色。

路上,愛莎問起嫂嫂格來,郎卡說她幾天前帶著孩子回了娘家,今天愛莎到了,便去給她送信,她立刻會回來。

走到半山,到了主樓碉堡前面,莎羅奔和夫人都站在外面等候,兩人都穿著五彩盛裝,戴著各種華貴的飾品。瓔珞見莎羅奔也臉作古銅色,身材魁梧,膀大腰圓,五官粗獷,眼睛炯炯有神,自然比那些土兵還要氣派得多,愛莎的眉眼和他略有相似。土司夫人皮膚卻白,略胖,顯得富態,臉上有細細的小皺紋,眼睛深邃而漂亮,鼻子和嘴巴秀氣,一看就是好性子。

愛莎擁抱了父母,三人都激動地流下了眼淚。莎羅奔道:孩子,你終於回家了!還嫁人了!阿帕高興!土司夫人緊緊地抱著女兒,道:那時候我就說你阿帕,把你逼走了,死老頑固!愛莎問道:阿媽,您好嗎?身體好嗎?土司夫人道:好好好!你每次寫信回來都說自己挺好,我想著出家能有什麽好的?!這些年,孩子你可受苦了!瞧你這青色袍子,也太素了,都是出家鬧的!

普達娃上前給二老見禮,夫婦倆上下打量他,見他一身煙灰色的長袍,也很樸素。普達娃一如既往,面色平靜,但心裏十分不好意思。莎羅奔最終結束了打量,說道:愛莎很任性吧?普達娃忙道:她待我很好,您放心。土司夫人越看普達娃越喜歡,笑瞇瞇地對他道:謝謝你為了愛莎放棄了一切,而且這麽多年,一直看顧著愛莎。我們要在家裏補辦婚禮,都準備好了。

普達娃還未說話,愛莎道:阿媽,我們辦過婚禮了。土司夫人道:那個不算,我們藏人要按藏人婚禮辦。愛莎看著普達娃,普達娃對她微笑了一下,然後對土司夫人道:都聽阿媽的。土司夫人笑著對愛莎道:你不聽話不要緊,有他聽我們的就行!

接著土司夫婦見過傅恒夫婦,見他二人亦穿著常服。傅恒向夫婦倆轉達了皇帝的正式問候,說因是秘密來金川,不便朝服盛裝,絕無怠慢輕視之意。將皇帝手諭給他,叫他免跪接過便是。莎羅奔恭恭敬敬地低頭,雙手接過聖諭,揣在懷裏,道:傅恒大人,我們又見面了,你真是風采依然!如今成了皇上身邊的第一人,真是可喜可賀啊!這麽多年了,難得皇上還念著我,可惜岳公已作古,傅恒大人請吧!

土司夫人和瓔珞走在後面,熱情地問她一路辛苦。進了正堂,瓔珞又介紹了其他人。土司夫人聽說葉天士是京中名醫,十分高興,叫他晚點給自己看看腰腿病。午宴之後,各人被領到安排好的碉房裏歇宿,瑞冬和瓔珞夫婦住在一個碉房裏。

碉房一般有三層,第一層較低矮,主要用於放置大型農具和圈養牲畜;第二層放置以常年不熄的火塘為中心的“鍋莊”,鍋莊即在堂屋中間的火塘或火爐上架一個三腳架,稱為“希米”,上安一個直徑近一米的大鍋圈,圈上架鍋,是整個房屋的心臟部位,它具有廚房,飯堂、廳堂等多種功用,然後有臥室等;第三層是經堂和陽臺。房子頂層的經堂是神的居所,中間層是人的住處,低層是牲口的天地,這與藏傳佛教信仰中關於世界的觀念不謀而合,按照宗教的觀念,認為有天界人世和地獄存在。一座房於仿佛就是一個輪回著的世界。

土司家自然和普通藏民家不可同日而語,很多碉樓都高於三層且十分寬敞。家具陳設,屋內裝飾和器物用具等皆是上品珍品,金器銀器玉石綢緞玲瑯滿目,但碉樓裏的格局和老百姓家並無區別。

瓔珞感到困倦,上了土炕就睡著了。於是傅恒愛憐地看著她的眉眼,將她身子擺好,然後拉過被子來,和她躺在一起。想起多年前,第一次來的時候那個夜晚,自己不敢真睡著,於是將瓔珞給自己的香囊攥在手裏,祈禱菩薩保佑自己拿下金川,活著回去,便可娶她。然後從懷裏掏出那個褪色的香囊來,他本已不帶它,但此次西行,專門帶著它。瓔珞說要走他以前走過的路,所以這個香囊也重新走了一遍以前走過的路……想到這裏,心裏柔情湧動,親了親瓔珞的臉頰。

土司夫人將女兒女婿送去主樓左側原來愛莎居住的碉房,愛莎見自己的碉房裏的擺設和以前一模一樣,看著母親,土司夫人道:我每天都來這裏看看。愛莎心裏一酸,流下淚來,抱著母親,道:阿媽,是我不好,任性離家,讓您傷心了這麽多年。

土司夫人拍著她,道: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都怨你阿帕!不是你的錯!然後分開女兒,給她擦眼淚,笑道:你什麽時候做人阿媽?愛莎臉紅了,心裏卻惴惴不安,道:嫂嫂都生了那麽多孫子給您了!土司夫人又笑起來,對普達娃道:愛莎很少臉紅的!可見得她愛你!普達娃忙道:我也愛她。土司夫人更加高興,道:好好!愛莎沒想到普達娃竟然直言不諱,臉更紅了,不看二人。

土司夫人走後,愛莎還是不看普達娃,普達娃去桌邊的銀壺裏倒了水,走過去,將銀杯遞給她,輕聲道:很累吧?但終於到家了。愛莎接過杯子喝了,靠進他懷裏,普達娃輕輕攬住她。她閉上眼睛,長籲了口氣,問道:你不傷心了吧?普達娃搖了搖頭,道:其實,阿媽長什麽樣子,我真的不記得了。愛莎心裏又驀地一酸,伸出雙手去,緊緊抱著他,又開始暗自祈禱。

第二日開始,傅恒和普達娃便和土司父子談金川事務。其餘人一起出游,由郎卡派人引路,並派了一隊土兵隨行守護。

龍家山腳下的臺地上,是一條熙熙攘攘的大街,是金川最中心的地段,除了街道兩旁的嘉絨藏風的街房,山神廟,還有中原大地上常見的龍王廟和關帝廟,眾人不免驚詫。

眾人還一起去了萬林鄉的索烏山。索烏山分男山、女山、城墻山、棋盤山等,山山相連,形態各異,景象奇特,以“險、峻、神、奇”出名。自古以來,索烏山就是金川、馬爾康地區藏人心目中的神山。每逢吉日,藏人就要在此轉山轉水,進行各種祭祀活動。眾人專門去了山上朝廷大軍征金川時留下的萬裏城,觀賞了城堡、城墻、炮臺、軍火糧倉庫、營盤、石刻、戰壕等。萬裏城仿萬裏長城而修築,長幾百裏,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處哨所,皆設在要害或顯眼之處。站在山頂的城墻上,方圓三四十公裏的景觀盡收眼底。

第三日晚間,瓔珞笑嘻嘻地把自己在街市上買的嘉絨藏飾拿來出來給傅恒瞧,還說是買給誰誰的。傅恒見滿目花花綠綠,也覺得十分有意思。瓔珞道:愛莎的嫂嫂回來了,明日一早,我和她們一起穿藏服去大街趕集,聽說可好玩兒了。傅恒點點頭,道:明日我們開始去金礦勘察,可能要到晚上才會回來,紮提威和阿正和我和普達娃去,呼林跟著你們。

第四日傍晚,男人們回來時,才抵官寨的碼頭,就知道出事了,土司父子,傅恒和普達娃都大吃一驚。四人匆匆回到山上主樓,土司夫人一見他們,立刻哭道:愛莎,傅恒大人的夫人和格來都被人綁走了!原來,三個女人今天帶著呼林及翻譯,和一隊土司兵去山下趕集,全部不見回來,隨行的珍珠和瑞冬也沒回來,街上剛有人來報訊,說是都被綁走了,跟去的土兵全死了。而葉天士和助手因待在山寨裏沒去,所以他們倆沒事。土司夫人知道此事不能聲張,正要差人去金礦報訊。

此事看起來十分不簡單,竟敢有人在金川土司太歲頭上動土,任誰都沒有想到。

郎卡臉色一黯,眼睛瞇了一下,倏然睜開,對莎羅奔道:阿帕,會不是會是平措?然後看著身邊的副官。那副官立刻一低頭,出去了。莎羅奔臉上肉一跳,道:多半是他!也只能是他!真沒想到他膽子這麽大!這個王八蛋,想陷我們於不義!父子二人立刻臉色凝重開始布置土兵去四處打探消息。

傅恒和普達娃兩人便問土司夫人,土司夫人哭道:若真是他,愛莎就麻煩了!然後告訴二人,巴旺在金川以南不到兩百裏地,巴旺土司名叫平措,四十餘歲。當年,莎羅奔為了籠絡他,正是要將愛莎嫁他為繼室,愛莎堅決不從,趁夜離家,女扮男裝,不遠千裏,跑去拉薩,做了白教聖女。

傅恒和普達娃對望一眼,心裏都十分沈重。這些地方土司全部無法無天,野蠻兇狠,暴戾嗜殺,更別說對女人。只聽郎卡在那邊恨恨地道:誰敢把她們怎麽樣,我要將那人碎屍萬段!普達娃額上不禁沁出汗來,傅恒沈吟道:如果真是這樣,她們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因為巴旺土司必然是知道她們的身份才做的此事,絕不敢輕舉妄動。普達娃點點頭,他也明白,但心裏自然焦慮。

不一會兒,郎卡的副官回來,在他耳邊道:運回來了,一切都準備好了,我代你去?郎卡道:我去倒油再回來。普達娃聽見了這話,於是看著郎卡。郎卡便示意副官說,那副官道:我們的人已把兄弟們的屍首從山下運回了官寨,慘不忍睹,據說集市地上一灘灘的血,現在堆在後面敞壩的柴草上,郎卡去將酥油倒上,就可以火化了。莎羅奔臉色陰沈,土司夫人流淚不止,傅恒和普達娃心情愈加沈重。

出去打探的土兵還未回來,官寨便收到了信,果然是巴旺送來的,平措宣稱三個女人在他手上,要勒烏圍用金川河畔最大的金礦去交換。金川之名得自兩條河流,大者藏語名為“促浸”,小者名為“儹拉”,為大渡河上游的兩條主要支流,臨河一帶都是金礦,而最大的金礦就叫做“促浸”,已由莎羅奔父子占據管理多年,並在金川戰後年年向朝廷進貢,傅恒奉著聖旨,白天才和眾人去那裏勘察。

郎卡叫老媽媽們送土司夫人回自己的碉樓休息,並走到母親身邊,擁抱了她一下,叫她放寬心。土司夫人緊緊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哀傷地點點頭,才被攙扶著去了。

接著四個男人坐在桌前一起商議這件事。土司父子拿出巴旺周邊和巴旺官寨的地形詳圖來,計議如何去奪人,普達娃一言不發,仔細看圖,傅恒道:平措既然敢做這件事,且在金川鬧市綁人殺人,還來送信,是公然與朝廷為敵,並要挾朝廷,他一定一早做了充足的準備,情況不明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普達娃對郎卡道:大哥,今夜你派兩個識路的好手,我和他們一起先去打探情況,然後回來再商議。

傅恒道:我也一起去。郎卡父子和普達娃都勸阻,說他是朝廷命官。傅恒道:其他人我暫時不擔心,但珍珠和瑞冬恐怕有麻煩,必須盡快救她們倆出來,並去寨子探探虛實。其他三人對望一眼,都沒想到這一點,心裏都吃了一驚。最後商議結果是郎卡傅恒和普達娃帶一個寨子裏熟悉巴旺的好手,名叫多嘎的,一起偷偷潛入巴旺山寨,郎卡的副官帶五十人在山寨下接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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