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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往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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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定了定神,說道:慢點再追查,先治好容妃娘娘。葉大夫,明天你看看所有和容妃親近的人,包括安兒,確認他們沒有中毒,為保險起見,沒中毒也還是都服解藥三日。葉天士忙應了。皇帝點點頭,道:傅恒,你們也回去休息吧,這裏沒事了。

傅恒和瓔珞回了自己院子。更衣躺到床上後,傅恒籲了口氣,閉上眼睛,瓔珞撫著他的胸膛,道:少爺,你沒事吧,你的心跳得好快。傅恒握住她的手,道:沒事,你辛苦了,小心孩子,折騰了一夜,趕緊睡吧。瓔珞於是也閉上了眼睛。

葉天士一直守在容妃屋裏外間的榻上,容妃喝了藥後,又昏睡過去。皇帝也更了衣,但不肯離開,便靠在床沿上睡著了。李玉拿了一床薄被,蓋在他身上,然後長長籲了一口氣,這幾天,他受的各種驚嚇實在不輕,於是他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終於一切歸於平靜,待第二天眾人醒來,已快中午了。皇帝早已被挪到內室的坐榻上,因為葉天士一早起身,又為容妃紮針。傅恒和瓔珞起來後,立刻過來瞧過容妃。皇帝醒來用飯後,便坐在容妃的床邊。容妃一直在昏睡,但他就是不肯離開。各種人忙碌的送藥,餵藥,換藥等。到了晚間,容妃終於蘇醒了,葉天士又看過,彩雲服侍她喝了藥,和罕古麗和阿依一起給她用熱巾擦身子,葉天士換藥,再將衣服被褥全部換過,最後讓她半靠在床頭。

皇帝坐去床沿上,握住她的手。她微笑道:皇上,您為沈璧擔心了。聲音微弱,更顯沙啞。聽她再開口說話,失而覆得,一股熱浪沖進皇帝的眼裏,他滿含淚水,哽咽著道: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將朕嚇死了!

容妃也在他手心裏摩挲,道:沈璧也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皇帝立刻將她抱在自己懷裏。容妃道:傷口疼。皇帝忙放開了她,破涕為笑,道:對不起。容妃笑道:我沒事,皇上放心。沈璧說了,要陪皇上一輩子的。皇帝嗯了一聲。少時,彩雲帶著福康安來了,福康安立刻跪下給皇帝和容妃叩頭,然後擡起頭來,問容妃道:皇額娘,您的病好些了嗎?容妃看見他,立刻牽動了所有衷腸,伸出手去。

福康安忙走上前,靠在床邊,容妃拉他坐了,道:好些了,安兒真乖,謝謝安兒。說著落下淚來。福康安為她擦去眼淚,道:皇額娘,既然好些了,您為什麽還哭呢?容妃於是也破涕而笑,道:皇額娘看見安兒高興的。皇帝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無比心酸,仿佛福康安便是童年的自己,而容妃就是自己的生母錢氏……彩雲在一旁看著,也落下淚來。

福康安走後,皇帝便要容妃躺下睡。容妃道:皇上,沈璧要您陪著我。皇帝一笑,於是也上了床,因為容妃不能移動,所以他躺去了床裏,蓋上另一個被子。然後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容妃的右手。兩人安靜地待了一陣,皇帝道:下次再不要這麽傻了,知道嗎?容妃道:我不能讓別人傷害您,而且您去集市都是因為我,是沈壁不懂事,連累了您。皇帝嘆息道:朕也不能讓別人傷害你,你沒有連累朕,是朕連累了你。

容妃道:我沒事,皇上別再胡思亂想了。皇帝道:傅恒都告訴我了,你說你要……也絕不讓朕蒙羞。說著語氣止不住的顫抖,顯見得心裏害怕之極。容妃攥緊他的手,道:皇上,都過去了,過去了,別怕。沈璧在這裏,好好的在這裏。皇帝也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容妃覺得他手心裏全是冷汗。過了一會兒,皇帝道:朕要找出宮裏下毒的人。

容妃道:您要怎麽辦?皇帝於是在她耳邊說了一陣,最後道:白天傅恒來找朕商量過了,我們覺得這樣一定能找到那個人。容妃點點頭,道:沈璧叫傅恒大人和納蘭夫人也擔心了,真是過意不去,又問瓔珞好不好。皇帝道:她沒事,你放心吧。容妃道:傅恒大人還有納蘭夫人又救了沈璧,您應該好好謝謝他們。皇帝還沈浸在某種情緒裏,道:嗯,要不你替朕想想?容妃笑道:好,我們一起想想。皇帝點點頭。

容妃又將養了七八日,葉天士將藥方藥膳等開好,回轉嘉興,皇帝才離開揚州。鑾駕在驛路上行了一程,禦前一等侍衛多羅從後面縱馬到皇帝的車外,放慢了速度,緩緩而行,回道:皇上,事情都辦妥了。那巡夜衛隊,還有那鎮上的大夫都已處理了,奴才是來覆旨的。

過了一會兒,皇帝在車裏道:沒有人知道吧?多羅道:沒有,那夜巡衛隊包括衛隊長,在捺山剿匪時全軍覆沒,捺山已是一片焦土,絕無生還者,總兵府將厚恤所有殉職者家屬。尹大人已率部回轉江寧,說稍後給您上折子。那大夫一家知情的就他和學徒兩人,去看鄉戲乘船失足落水,他的妻妾子女還在娘家,奴才把他鋪子裏的所有痕跡都抹去了。

車內再無聲息,多羅又低頭行禮,然後就在一側隨車緩行。皇帝在心裏嘆了口氣,拿出手絹來,擦了擦手,然後道:多羅,你是不是覺得朕太狠了。

多羅二十二歲年紀,出身滿洲八大姓舒穆祿家,乃正白旗名將葉臣一族。葉臣世居朱舍裏,早年率族眾三十戶歸附,太|祖高皇帝努爾哈赤將其妹嫁給他。不久,族叔岳朗額悖叛亂,被葉臣生擒,此後奉命移居胡勒,因此號胡勒額駙,於哈達之役中陣亡,贈三等輕車都尉。因無嗣,世職由其親侄沙渾承襲,三遇恩詔加授一等輕車都尉兼一雲騎尉,其子沙通阿、孫邁圖、石林先後襲職,因石林無嗣,由其親伯坡理承襲。坡理從征雲南帶傷奮戰立功,晉為三等男,其子官柱襲職時改回二等輕車都尉世職。葉臣族弟根車赫之孫佛倫官至文淵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托倫任都統,曾孫圖郎阿任郎中,從傅恒征準噶爾陣亡,授雲騎尉世職。

多羅便是這圖郎阿的幼子,因三位哥哥都是禦前侍衛出身,所以他一早直接入了正白旗京旅,隨父兄在準噶爾之戰中第一次上戰場,嶄露頭角,回來後先被任命為禦前二等侍衛,後升任一等侍衛,他武藝十分高強,目前在乾清門侍衛裏排名第一,正白旗又是皇帝的親軍,海蘭察外出辦差時,便是他貼身保護皇帝,海蘭察去伊犁後,他自然成了皇帝的貼身保鏢。在嘉興,他便是隨皇帝第一次去錢家的四大侍衛之一,雖然他什麽都不知道。

聽皇帝忽然說了這話,多羅回道:皇上自有考量,奴才只知道奉旨辦事。此事涉及容妃娘娘,皇上這麽做,都是為了容妃娘娘。皇帝道:這件事慢慢再收拾,但沈璧的事不能讓人知道,還牽扯著傅恒,否則有人會大做文章,前朝後宮都會有人。

多羅道:是。皇帝道:朕還為了福康安。多羅又答:是。過了一會兒,皇帝又說道:朕這麽做,傅恒定然不讚成,但其實他也沒有選擇。多羅道:皇上思慮周全,傅恒大人一向明白您的苦心。皇帝忽然笑起來,道:你和傅恒……多羅道:奴才效忠的是皇上!皇帝道:你這麽緊張作什麽,傅恒是你的主子,你父親又曾是他的屬下,你向著他也是應該的。哦,對了,朕倒忘了,弘晝現在領著正白旗。多羅道:奴才的主子是萬歲爺,這全天下,所有人的主子都是皇上。皇帝只一笑,不再言語。

到了下一處行宮,容妃躺著被擡入,她如今好了很多,只是還不能下床行走,隨行皇帝的很多人和驛站行宮的人只知道她身子不適。夜間,多羅便秘密見了傅恒,將所有的事告知了他,並把皇帝說的話都一一告訴了他。傅恒並不吃驚,但眼裏隱有淚光。多羅走後,瓔珞從黑暗裏走出來,坐在桌邊,看著傅恒,道:少爺,別難過了,要怪,也只能怪在後面策劃了這件事的人。傅恒搖了搖頭,道:我只覺得那天為了容妃去看那大夫,累得他和學徒白白丟了性命,那兩張銀票,多羅拿了回來,連他的家人都用不上。此事你不要告訴容妃。

瓔珞嘆了口氣,點點頭,道:沈壁要是知道了,她也會很自責。以前,姐姐和我是不知道前邊兒這些事,你說皇上會這麽做,我還不信。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姐姐走後,他做的那些事,帝王就是帝王。幸好,沈璧沒事,否則我真不敢想象他會如何,但皇上這是故意由著多羅告訴你的吧。傅恒點點頭,道:他要施恩,自然要告訴我。瓔珞默然半晌,道:看來他是真地喜歡安兒。傅恒道:他對安兒應該還是因為容妃。這件事,容妃在他心裏又寫了重重一筆,而且這件事和當年太行山那件事很像……無論如何,容妃為後宮所嫉,皇上要封她作貴妃是不能了。瓔珞詫異地看著傅恒。

傅恒道:他讓太後下旨將安兒給了容妃後,便和我說過此事,說容妃若是貴妃,對安兒有好處。所以我知道,他想封容妃,應該是南巡回去後就封。以前高貴妃一樣無子,她就是貴妃,以容妃的身份和在宮裏的地位,封貴妃理所當然。但這次宮內有人下毒,手段十分惡劣,皇上一定會考量。他如此專寵著容妃,絕無先例,這是永遠的麻煩,幸好她不能生子,否則更麻煩,但皇上既然愛她,定是想和她有孩子的,所以便將安兒名正言順給了她。皇上心裏比誰都明白,容妃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不能再有尊號。

瓔珞點點頭,道:所以這令嬪才能出頭,我想的沒錯吧!太後啊,看起來,和我是一個想法!說著一笑,又道:沈璧不會在乎,她和皇上恩愛便好了。然後嘆息了一聲,再低聲道:她已將來生許給霍集占了……太後將來不與先帝同葬,我覺得沈璧也……還有她心裏那人也在回疆,她多半要回去……傅恒驀覺心中一酸,默然無語。

瓔珞便道:少爺,你似乎有什麽心事。傅恒搖了搖頭,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揚州的事,皇上也覺得很不簡單。瓔珞道:你覺得是弘晝嗎?傅恒道:看不出來,這件事,皇上自己會辦,他沒和我說過。尹老被皇上嚴厲申飭,說他風花雪月,喜作表面功夫,忘了根本,多年縱匪為患,望山公現下日子很不好過,沈大人和我說起來也直抹汗,好在皇上沒說他什麽。瓔珞只一笑,坐去他懷裏,道:嗯,就讓皇上自己去操心吧!說著親住了傅恒。

這是遇劫那日後,兩人的第一次親熱,也是改行陸路以來,兩人的第一次親熱。那邊就是穿衣鏡,她看向鏡子,鏡子裏也是一燈如豆,燈光將明亮的黃暈靜靜傾灑在他們倆身上……後半夜,春雷陣陣,一只貓兒竄到了廊下窗外,叫起來。傅恒和瓔珞都被吵醒了,傅恒閉著眼睛抱著她。她也閉著眼睛,專心聽著窗外。過了一會兒,下起了大雨,下了一陣,雨聲息落,貓兒走了,兩人又漸漸睡著了。

春雷也吵醒了另一間院內的容妃,她睜開眼睛,在黑暗裏,轉頭看著身旁熟睡的皇帝。皇帝正對著她,他的睡臉十分沈靜。看了一會兒,她側向右邊,擡起左手來,輕輕撫摸皇帝的眉眼,鼻子和嘴唇。然後她微微一笑,湊過去親了親他。

揚州那件事,在她心裏並無陰影,因為傅恒及時趕到救了她,她每每想到那土匪湊近她的時候,她已作好了完全的準備,她更覺得毫無畏懼。捺山白虎幫被夷為平地,她自然是知道的,和全揚州人知道的一樣,皇帝趁南巡令兩江總督調遣重兵,根除了這經常燒殺搶掠惡貫滿盈的大民患,揚州民眾都拍手稱慶,歌頌皇帝的恩德,她也覺得十分歡喜。揚州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知道皇帝一定會掩去,那關系的是他的臉面,雖然其實什麽都沒發生,但她失蹤不見一日兩夜,還是和傅恒單獨在一起,這絕不能讓外人知道。

她現在越來越明白這宮裏的事朝廷的事,就是為了納蘭夫人,皇帝也要掩去這件事。雖然她只記得受傷前的事,那時傅恒緊緊拉著她,但只要想起是和傅恒在一起,他一直照顧著自己,心裏面便十分歡喜,她對傅恒已不覆往日的癡心,但他對她來說,是這世上很特殊的一個人,而且之後,他叫了她兩次“法蒂瑪”,因那時候她快死了吧,所以她也沒有深想。其實不管他如何看她,如何對她,不管他知不知道,她總是他的,這一點在她心裏,是永不會改變的,永遠不會……

想到這裏,她又看著皇帝,她現在也是他的,完完全全是他的,甚至可以為他舍棄性命,她也沒有想到,她還會愛上另一個男人,和傅恒很不一樣的男人。她現在還覺得,自己以前並不是不愛霍集占,只是她覺得不愛而已,其實他早住進了她心裏,而不僅是她的丈夫。這三個男人,在她的心裏是不同的,她對他們也不一樣,她只是遺憾,她的心聲,霍集占只能來世再聽了……想到這裏,她又困倦起來,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原型】舒穆祿氏葉臣家族史如文中所示,圖郎阿任郎中,從征準噶爾陣亡,授雲騎尉世職。多羅及兄長是小說杜撰人物。

【捺山】是揚州城西北五十裏外的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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