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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嘉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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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全子便將瓔珞給皇帝的信拿來了。瓔珞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只在信裏說了自己一切好,將來還是請皇帝或太後給孩子取名字的話,自己又暈船臥床的話也沒提。那日傅恒要阿正去拿脈象和方子,又自己帶走了小全子,就是要瞞著瓔珞和皇帝。

皇帝看了這信,放下心來。容妃見他安適,心裏也覺得高興,便打趣那日他和妙妙的事,問他如何能忍住的,還說這事永琪碰巧也知道了,來羞他。皇帝笑道:朕有過多少女人,自己都數不清,天下皆知。意思是說容妃說的兩條都奈何不了他。容妃聽了這話,心裏不覺生氣。

皇帝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再說下去,轉身裝睡。良久,背後的容妃一直沒有動靜,便翻過身來瞧她,但繼續閉著眼睛裝睡著了翻身,卻從眼睛縫兒裏瞧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於是繼續裝睡。只聽容妃嘆息了一聲,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麽,他沒聽清。容妃已經翻過身去,再不看他。他睜開眼睛,看著容妃的背影,良久,喚了她一聲:沈璧。

容妃沒動靜,他於是擡起身來瞧她,見她真的睡著了。不覺憂心起來,將臉貼著她的背,低聲道:沈璧,那歌妓朕怎會放在心上,見太多了,比她還……都見過很多。那日……朕喝多了,對不起你……說著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容妃說道:那日您掛念納蘭夫人對吧?皇帝才知道她沒睡,又聽她如此問,十分尷尬,不言語。

容妃還是背對著他,繼續說道:沈璧都知道,所以專門頭一天告訴您。說著轉過身來,看著皇帝。皇帝又詫異又生氣但說不出話來。容妃道:皇上,掛念就掛念嘛,有什麽不能說的?您不能告訴別人,還不能告訴沈璧嗎?皇帝道:朕不是……容妃嫣然一笑,道:我懂。您現在愛的是沈璧。您只是不甘心不明白,為什麽她喜歡的不是您,您對她這樣好的,比傅恒大人還要好。

皇帝一時語塞。容妃輕笑起來,道:皇上,沈璧給您講一個我們那裏的故事。從前,一個頭發斑白的男人有兩個情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那個年老的女人認為,與比自己年輕的男人交往,怕被別人取笑,只要他來找她,就得不斷地拔去他的黑頭發。那個年輕的為隱瞞她有一個年老情人,又不斷地拔去他的那些白頭發。這樣,兩人輪流地拔,他終於變成了禿頭。

皇帝聽完,不覺大笑起來。容妃也笑道:您明白了吧,您和傅恒大人是不一樣的,他沒有比您好。納蘭夫人也不是因為他比您好才愛他。皇帝覺得她的話很有深意,默然良久,問道:那你……你看朕和傅恒,誰……容妃嫣然一笑,道:我愛您,可我也不是因為您比別人好才愛您,也不是因為您是皇上才愛您,我愛的只是您,而不是一個比所有人都好的皇上。皇帝霎時間體會了一切,將她抱在懷裏,吻著吻著,落下淚來。容妃也感慨萬分,在心裏道:為什麽他們倆都這麽好?

禦舟才抵靠嘉興的碼頭,等在岸上的葉天士立刻便上了傅恒的小舫,因杭州出發之時,傅恒便派快艇先行,去給嘉興的葉天士報訊,還將脈象和方子派人一並送給了他,告訴他禦舟的行程。他上船的時候,瓔珞還在昏睡,容妃奉皇帝旨意,也等在艙內,雖然皇帝不知道什麽,但知道葉天士來看診。他仔細搭了瓔珞的雙脈,沈吟了一會兒,因容妃在側,便道:夫人不是滑胎,她是水土不服,孩子沒事。傅恒和容妃聽了這話,都大松了一口氣,欣喜地對望一眼。

傅恒道:葉大夫,我們也是第一次下江南,好像都沒事。葉天士道:夫人原來氣血不足,所以是比常人適應得慢些,又有了孩子,更嚴重一些。等回京以後,她就會好了。喝藥是沒有用的,若臥床可以緩解不適,可以臥,否則還是正常作息更有幫助。微臣倒是有一個偏方,或可一試。於是將方子寫了,傅恒看過,揣在懷裏,等下船了去辦。容妃笑道:我可以回去覆旨了。然後又向葉天士道哀,問候了一陣,又說皇帝叫這裏看好了,葉大夫也去禦舟上看看令嬪。

傅恒叫葉天士稍等,自己先送容妃出去。出到艙外,傅恒誠摯地說道:謝謝娘娘,您說的話沒錯。容妃又看著他,嫣然一笑,道:傅恒大人,如果你真的感謝我,請稱呼“你”,就像以前那樣。傅恒一笑,道:好!容妃見他像一個大男孩一樣的頑皮喜悅隨意,知道他是因為瓔珞無事高興的,不覺心裏一動,想起福康安來,於是匆匆道別上禦舟去了。

回到艙內,傅恒便說起葉天士丁憂的事,原來葉天士年前因母親生病回了老家,正月裏母親去世,於是按照朝廷的制度,必須辭官回家二十七個月,為母守孝,正好遂了他遠離禁宮的心願。這兩個月來,他在嘉興的醫館也開張了,他一直和傅恒和瓔珞通信,所以他的情況夫婦倆都很了解。二人說了一陣,傅恒便帶他上了禦舟去見皇帝,自己回了小舫,準備下船打點。

皇帝看見葉天士也大為高興,說了幾句,便讓李玉帶他去看令嬪。葉天士回來說令嬪一切好,叫皇帝放心,皇帝更加高興,又問瓔珞的情況,知道她暈船只是水土不服,放下了一頭心事。便叫重賞葉天士,李玉笑吟吟地將早稱好的銀子取出,葉天士謝恩去後,他才吩咐下船。

傅恒小舫上的人是待瓔珞醒了後才一起下的船,那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瓔珞聽說葉天士來看了自己和令嬪,孩子很好,自己只是水土不服,並未生病,十分安慰和開心,但遺憾沒有和他見面。傅恒笑道:我們還要去他的醫館呢!有你見的!

在一些可以見面的場合,弘晝見那拉氏一直情緒低落,十分不明白她的心思。便叫吳德雅去向珍兒探問,珍兒便將五格格的事告訴給了她。弘晝知道了之後,每每想起那拉氏來,更在心中感佩和不忍,只覺得這麽好一個女人,這麽好一個母親,皇帝為何就是看不見。再後來,又知道了令嬪再孕的消息,就更為那拉氏抱不平。吳德雅便閑閑地道:不管怎麽說,容妃已不是心頭大患了,皇後娘娘應該高興才對。我就說,皇上的女人哪能停啊,像皇後娘娘這樣,全是自己想不開。

弘晝聽她說那拉氏不好,心裏不滿,便不說話。海安也在一旁,給弘晝捶腿。吳德雅又道:那令嬪我見過,長得可一般,聽聞皇上也不怎麽幸她,但人就是肚子爭氣,這命好是擋不住的。海安於是抿嘴一笑,知道吳德雅是在說她自己比弘晝的那兩個妾命好,便笑道:福晉,奴婢都聽說太後對容妃娘娘的心現在都轉到這令嬪身上了。吳德雅道:那可不是嗎!做婆婆的自然是愛孫子了!弘晝哼了一聲,道:孫子還沒生出來呢!海安知道,他這是說令嬪頭胎養的是女兒,又抿嘴一笑。吳德雅道:這麽能生的,遲早生一堆孫子,你看著吧!

弘晝越聽越氣,起身走了出去。海安便勸道:福晉,您明知道王爺心裏不痛快,您還故意擠兌他。吳德雅哼了一聲,道:他就該有人說說,不然啊,他老鉆牛角尖,人家大伯子家的事兒,關我們什麽事兒,我說的不對嗎?海安又抿嘴一笑,不言語,吳德雅又道:而且這大伯子,還是皇上,你看看,他這是操哪門子心?!操得了不?海安見吳德雅的神情,忍俊不住,笑出聲來。吳德雅自己也笑了。少時,三個男孩子被乳娘們帶了進來,於是兩個女人便一起侍弄孩子,和孩子說話兒。

弘晝出了自己的院子,隨意去街頭走了走。嘉興是一座小城,但傍著南湖,江南水鄉風光,十分秀麗酥潤。他走在街上,看著小城的繁華,不覺感慨:弘歷的外家便是這裏,這次他定然是要去訪他的出生地的,他其實和我一樣,都是漢人生的。立刻想起自己的額娘耿氏,不覺眼圈紅了。

這個時候,皇帝確實去了嘉興錢家,但沒人知道他是皇帝。錢正源已死,錢正源的死對八十歲的老夫人打擊巨大,老夫人也很快撒手人寰,錢家如今住著他的遺孀和兩個兒子家,包括仆役等近五十口子人。錢家的兩個兒子原來被留在老家,入了商道,經營各式生意,只算一般的富庶人家。

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後,好些年前便差人去與他們接洽,用了一個假姓秦。嘉興乃著名的魚米之鄉,這秦家開了商鋪在嘉興販米,卻說家住山東,自是富可敵國,錢家忽然攀上了這樣的大供應商,當年便成了嘉興城內數一數二的富戶,自是對這秦家十分的感恩戴德。

待皇帝自己到了嘉興,便以秦家老爺的身份,去錢家裏拜訪。他不便帶著太監,也不想讓李玉知道,於是帶了四個化裝成夥計的一等侍衛,又坐八擡大轎,轎夫自然也全是喬裝的一等侍衛。這麽多年,這錢家只見過秦家的一個少爺幾面,因他們不住在嘉興,聽說老爺突然到訪,但秦家並未事先通知,都十分詫異,自然是殷勤款待,錢家長子錢覆禮得了家人傳訊,便立刻從商行裏回了家。錢正源因家境貧寒,為了出人頭地,寒窗苦讀十餘載,入仕後又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所以成婚很晚。錢覆禮和皇帝雖是同輩,卻小十五六歲,如今不過三十出頭,看上去就和晚輩一樣。

皇帝和錢正源的遺孀坐了一會兒,問了問錢正源和太夫人生前的情況,便說自己難得來嘉興一趟,錢家是當地的大戶,想看看這江南水鄉的庭院。錢覆禮立刻恭敬地引著他到處去瞧。這錢府就在南湖島上,離煙雨樓不算遠。走了幾處,他便問錢覆禮道:聽說錢侍郎有一個妹妹,當年是入了雍王府的。錢覆禮忙道:嗯,姑姑在潛邸侍奉過先帝,只是早逝。他又道:沒想到錢家竟是大貴之家,這位夫人原先在這府裏的閨閣可還在嗎?

錢覆禮覺得很詫異,不知他為何會問這個,便道:秦老爺有所不知,錢家原本是窮門小戶,姑姑九歲就離家了,在家中並無閨閣,鄉下的祖屋老宅早已被祖母變賣了以維持生計,這宅子是家父做侍郎以後才置下的。皇帝自是知道,心中一痛,眼裏湧上淚來,忙別過臉,不讓錢覆禮瞧見。又走了一陣,錢覆禮指著前面一座二層小樓,道:這間庫房樓上,還有些姑姑小時候的東西。皇帝見這小樓外面的漆都斑駁掉落了,心裏更加悲愴,不敢再看,快步行過。又走了幾步,便說自己還有事要辦,得離開了。於是錢覆禮隨轎將他送出好遠才返回來。

天上忽然下起雨來。皇帝坐在轎子裏,想起自己的生身母親出身寒門,一生顛沛坎坷,自己貴為天子,坐擁天下,卻不能認她,又不能為她正名,她受盡屈辱含恨死去,可他什麽事都不能為她做,連她長什麽樣子都記不得了,之前四十餘年甚至不知道有她存在,只覺得心如刀割,流下淚來。回了行宮,便閉門誰也不見。

李玉不知道緣由,但見皇帝情況不好,便去告訴了容妃。容妃也不知是什麽事,更了衣,正要去看皇帝,卻見太後進了她的屋子。她十分詫異,太後便教她屋裏所有人都下去,教劉嬤嬤去關上門,她更吃了一驚,忙下跪請安。太後拉起她來,教她在榻上一起坐了。然後教劉嬤嬤告訴了她皇帝的身世,但和瓔珞慶妃知道的一樣,並沒有揭露真正的真相。

容妃震驚到極點,更聽得淚流滿面。太後見她淚流不止,心裏也十分悲戚,眼裏含淚,道:孩子,我不便去勸皇帝,所以我才告訴了你,我知道,這件事你本不應該知道,但我又見不得皇帝傷心,你就當為了皇額娘,假作不知此事,去勸慰皇帝吧。容妃忙跪下道:是,沈璧遵旨,皇額娘放心,沈璧絕不告訴任何人,包括皇上。太後長嘆了一聲,扶著劉嬤嬤,撐著油傘走了。

容妃補了妝,對鏡子照照,看不出來方才流淚的痕跡,才一個人走出去。方覺得斜風細雨,涼沁沁的,竟有輕輕的春寒,到了皇帝的屋外,李玉見她來了,十分高興,忙給她收了傘,進去通報,良久才出來,道:娘娘,萬歲爺叫您進去,奴才還從來沒見萬歲爺這樣!說著,眼圈兒都紅了,可見皇帝在裏面的光景。容妃心知肚明,對他安慰的一笑,道:有我呢,你不要擔心。

容妃進了屋,只見窗簾緊閉,光線十分幽暗。皇帝躺在裏間寢室的床上,背對著外面。她於是關了寢室的門,走到床前,先跪下請安,皇帝沒有動靜。她便自己站起來,坐到床沿上,去瞧皇帝,只見他閉著眼睛,在不停地流淚,心裏也十分悲傷。於是用手輕輕地拍著他,默默無語。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突然將她拉上床去,把她壓在身下。

容妃微微一笑,便去親皇帝。皇帝淚流滿面,也不停地親吻她。她一邊回應他,一邊也落下淚來,兩人就這樣邊親邊流淚,又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躺回枕頭上,一動不動,但還是閉著眼睛流淚。她一擦自己的眼淚,解開了衣服側面的所有扣子,靠近皇帝,將皇帝的頭按貼在那裏,過了一會兒,皇帝開始有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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