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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容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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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快中午的時候,奕祿便帶著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來見魏湄,叫這兩位婦人進去,自己在內室門外回道:令嬪娘娘,這是奴才為七格格添的兩位保母,如今有六人日夜照看格格,您可以放心。魏湄謝了,兩個婦人給她請了安,魏湄便叫所有人下去,說自己要和奕祿大人說幾句話。因容妃昨日說的話,奕祿不禁忐忑不安。只聽門內的魏湄道:大人,昨日容妃娘娘沒有為難你吧?奕祿放下心來,道:謝娘娘關心,容妃娘娘只說要奴才照顧好娘娘和七格格。

魏湄道:大人,你和夫人一直很照顧我,魏湄銘記於心,大人不要見外,放心說話。奕祿道:謝娘娘,奴才以前對娘娘多有怠慢,您既往不咎,寬宏大量,奴才感激不盡,老妻也是要奴才照顧好您,只是這上面不滿意,奴才照辦便是。這兩個人娘娘絕對可以放心,都是跟隨奴才多年的人的家眷,奴才已仔細囑咐了她們。依奴才看,娘娘您這是要高升了,恭喜您。

魏湄忙道:多謝大人!我不過生了一個格格,哪裏就會高升,大人說笑了。奕祿道:奴才一家好歹是娘娘的舊識,奴才便僭越說一句,您要好好留住皇上,給皇上再生兒子,您在宮裏的地位才能穩固,將來奴才和老妻也能沾點光。魏湄聽他這麽說,想是昨天容妃對他嚴厲,而如今皇後也來了,他自覺日子不好過,心裏犯愁,於是便笑道:大人言重了,容妃娘娘和皇後娘娘都很和氣,昨日容妃娘娘奉了聖旨,也許話說得重些,她是怕擔幹系。

奕祿嘆了口氣,道:娘娘是不知道這宮裏的事兒,皇上,皇後娘娘,容妃娘娘,奴才一個都得罪不起,奴才在他們面前都說不上話兒,太後她老人家如今不怎麽管事了,奴才也就是和娘娘您親近些,娘娘想想自己,想想格格,也想想奴才們。奴才還有事,先告辭了,娘娘如有需要,盡管讓細君姑娘和剛來的兩個來告訴奴才。

奕祿走後,魏湄深想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不覺心中又有了很多感悟。奕祿特別是李氏,是自己的大恩人,皇帝沒來圓明園的時候,自己孤身一人待在這裏,他們對自己照顧有加。自己本欠了吳敏一家很大的人情,但皇帝不教自己和他再來往,這奕祿一家,自己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報答。

奕祿出去之後,便徑自回了家,去了李氏屋裏。李氏見他郁郁不樂歪在炕上,知道還是因為昨晚的事,便安慰他道:大人都在內務府當差這麽多年了,什麽沒見過,怎麽還想昨兒的事呢。奕祿道:你不知道,我算是看出來了,皇上和容妃是一路,這皇後娘娘是另一路。李氏大吃一驚,道:什麽?

奕祿道:容妃動輒就提太後和皇上,這不就是在壓皇後嗎?而且她是奉了聖旨來的,她絕不敢擅專,那這壓皇後的人是誰,你還不明白嗎?李氏道:老爺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後不和?奕祿點了點頭,長嘆了一聲,道:難辦啊!皇後來了之後,她身邊的袁春望就將她的很多意思暗示了我,袁春望本是宮裏的敬事房總管,不簡單,說是受我管轄,難道我還能忤逆皇後?結果皇上整的是另一套。

李氏更大吃一驚,問道:難道皇後要對魏湄不利?奕祿道:不是。袁春望沒提她,她根本算不上什麽,皇後娘娘怎會上心,皇後娘娘不過是要管事兒罷了,這本來也是她該管的事兒。李氏道:那你擔心什麽。奕祿道:魏湄,她不過一個包衣出身,又是生的女兒,皇上卻如此上心,我看他就是要壓皇後,容妃只是來傳話兒,你想想,是不是?李氏思量了一會兒,道:老爺說的有理。

奕祿道:皇後娘娘送的東西絕無問題,她就是想做什麽,也不會這麽笨,容妃自然知道,但你看她小題大做,將太後搬出來,這還不明白嗎?這容妃原來真看不出,一個嬌滴滴的美人,說話不緊不慢,還不是咱們這裏的人,卻好生厲害,你沒看見,昨晚上德勝對她那個態度,德勝比李玉好說話,但我還沒見過他對誰是那個樣子,敬服歡喜得很。皇後本是太後指的,但如今看樣子,太後的心思也變了。

李氏道:嗯,皇上和太後都寵著她,她定是很會做功夫。那老爺您打算怎麽辦?奕祿道:怎麽辦?該幹什麽幹什麽。李氏笑道:那您向著誰?奕祿道:你還笑得出來?我只能是聽皇上的,但又不能得罪皇後,所以我才說難辦啊。

李氏道:魏湄和我們好,皇上看重她,對我們當然好,老爺應該高興。奕祿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皇上一早找了那麽多師傅來教她,而且你知道這個令字,是以前待在圓明園侍奉太後的那位用的,那位也是姓魏,包衣宮女出身,皇上定是早想好了。

李氏道:我看不是,皇上怎麽知道魏湄行?而且她和原來那個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之前聽她說,皇上都不去看她,而且她生的也是女兒,您想多了。奕祿道:這前後的事,我越想越害怕,一個不好,我們全家都得掉腦袋。李氏笑道:那老爺的意思,是要辭官?奕祿倒沒想過這個,不覺一楞。

李氏瞧他的神情,便道:老爺既然不想辭官,那就想想該怎麽辦,您不是說最近和那位傅恒大人說過一些話,他如今領著內務府,又是皇上的內弟心腹,軍機重臣,自然是明白皇上在想什麽吧。奕祿大喜,道:還是夫人你聰明,對,容妃得親近,但恐怕一時半會兒靠不上,我和傅恒大人如今是常見面的。

李氏點點頭,道:回頭有機會,我也和魏湄說說,她是個聰明人,又聽我的話,老爺放寬心罷。奕祿點頭道:嗯,今天我已和她說了幾句,叫她趕緊再給皇上生個兒子。李氏笑起來:想生便生嗎?你們倒是說的容易。奕祿不理她的揶揄,心中十分高興,只覺得自己心上一塊大石頭已被搬走了。

三十晚上的家宴後,在長春仙館外的後湖北岸放了煙火,看完煙火,皇帝隨皇後一起回了鏤月開雲。更衣後,皇後叫兩個乳娘把十二阿哥和五格格帶來。皇帝抱過已兩個多月的五格格來,看她生的纖小,對皇後道:皇後,她長得像你。

皇後一笑,道:多謝皇上,她吃的少,倒是不生病,太醫說不怕。皇帝點點頭。皇後又道:皇上,您還沒去看七格格吧,她長得可像皇上了。皇帝一笑,將孩子遞給了乳娘,對皇後道:不管是像朕還是像額娘,都是朕的金枝玉葉。昭陽將來是我們大清的固倫公主,朕一早說過。

皇後心裏十分甜蜜,笑道:謝皇上!您給的名字,臣妾也喜歡,昭陽,多麽有生氣的名字。您打算給七格格取什麽名字?皇帝沈吟了一會兒,道:朕之前沒想過,皇後既然問,朕便臨時想了一個,就昭華吧。皇後道:這個名字也好。心裏道:還是昭陽更好更有意思,和永璂一樣,是中宮孩子的名字。

“璂”,是皮弁裏縫合處鑲嵌的玉飾,按照明清服制,只有天子皮冠才能飾十二璂,所以皇帝給她的長子取這個名字,她一直非常歡喜,覺得可以和當年皇帝給七阿哥取的永琮媲美。“琮”是古代的玉制禮器,為宗世廟堂用物。

然後皇帝又將十二阿哥抱在膝蓋上,永璂還未滿四歲,他生得眉清目秀,皇帝逗他道:永璂,你上次是什麽時候見的皇阿瑪?十二阿哥便看看那拉氏,又看看乳娘,半天說不出來。那拉氏心裏對兒子不高興,但對皇帝道:永璂半年未見您,有點兒陌生了。皇帝笑道:是朕的不是,永璂還小呢。然後又對十二阿哥道:你要聽阿嬤的話。阿嬤就是乳娘。十二阿哥展顏一笑,道:是,皇阿瑪。

乳娘帶著孩子下去後,皇後說家宴挺累人,便讓皇帝上床歇息。兩人躺在床上,皇後靠在皇帝懷裏,道:聽說您過了風寒,臣妾還怕您今天不能來年飯了。皇帝道:朕還好,就是有點累,早點睡吧。說著便閉上了眼睛,很快便睡著了。

皇後有點兒失望,沒和皇帝說上什麽話,但丈夫躺在自己身邊,心裏覺得十分安適,看了皇帝好久,才朦朧睡去。第二日早上因為不用早朝,皇帝辰時二刻才起來,見皇後還靠在自己懷裏,便將她輕輕地移開,自己起身。

那拉氏於是也醒了,見李玉在給皇帝穿衣,皇帝對她一笑,道:皇後再睡一會兒,今天朕要陪皇額娘去正覺寺禮佛,年戲延到初三再開。那拉氏問道:什麽時辰?皇帝道:朕先回九洲清晏,早膳後就去。那拉氏道:容妃妹妹也去嗎?皇帝道:她風寒沒完全好,回頭她再來向你請安。那拉氏道:那臣妾去侍奉皇上和太後?皇帝道:不用了,皇後也歇息吧。說著便出去了。那拉氏心知這是皇帝母子二人要說什麽體己話。

皇帝走後,珍兒走上來給她穿衣,一邊說道:娘娘,皇上現在是來去匆匆,珍兒都看不過去。那拉氏道:本宮看皇上,現在在這上頭竟是淡了,新人那裏他也不去,前頭事兒太忙了。珍兒道:那令嬪是怎麽有孩子的?那拉氏道:那是年初的事。珍兒搖搖頭說:您不是聽見了,奕祿說皇上過來後每天早起騎射,過年這一陣子才歇了。

珍兒見那拉氏情緒低落,便不再言語,心想:每次皇上來,娘娘都不痛快,不來反而好。後來回屋後,便和袁春望說,袁春望道:皇上的心從來就不在娘娘身上,根本不是因為容妃。珍兒於是長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娘娘就是不明白。

年三十,傅恒夫婦帶著兒子回了馬神廟街吃團年飯,眾人已有快兩個月沒見過福隆安,都說他太沈,老夫人什麽也看不見,但聽孫子咯咯直笑,心裏歡喜之極,抱了孩子一會兒,也是說胳膊酸。二嫂忙接過去,將福隆安豎抱著,輕輕拍他,然後又把他打橫抱在臂彎裏,一直逗他,愛不釋手。

大嫂在一旁笑道:二嫂這真是比自己的孫子還喜歡!二嫂笑道:隆兒長得真是太好看了!你們不覺得嗎?忽然福隆安眼睛骨碌骨碌轉,到處找人,然後癟著小嘴哭起來。二嫂忙要給瓔珞,瓔珞笑道:給他阿瑪。

話音未落,傅恒已經將福隆安抱去,孩子立刻就不哭了,趴在他肩膀上,咧嘴直笑。大嫂二嫂都十分驚奇,對瓔珞道:傅恒都不在家,孩子還這麽粘他?瓔珞笑嘻嘻地道:他一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抱兒子。隆兒每天差不多他阿瑪快回來時,就盯著門外看。眾人都驚嘆不已,說福隆安聰明,老夫人說道:傅恒小時候也是這樣,那時候他最喜歡容音,一聽見容音的聲音,便要找她。眾人聽了這話,都不覺黯然,滿屋子忽然鴉雀無聲。

瓔珞見傅恒眼裏隱有淚光,忙將兒子接過來,道:額娘,太後從察哈爾給您帶了一條羊皮毯子,可漂亮了。說著向珍珠使了一個眼色,珍珠立刻去打開包袱,拿出一條雪白的小毛皮毯子來,瓔珞說這是蒙古小羊羔毛,是科爾沁王公的獻禮,眾人一見又嘖嘖稱讚。瓔珞叫傅恒去給老夫人的椅子鋪上,傅恒於是拿過去,扶起老夫人,鋪好,再扶她坐回去。老夫人十分高興,嘴裏念道:好,好,回去代我向太後謝恩。

之後,瓔珞抱著兒子和傅恒去了容音的祭室,帶著福隆安給她拜年。講了一會兒福隆安的趣事,瓔珞見傅恒眼裏滿含熱淚,便叫珍珠將孩子抱走,關上室門。傅恒還跪在蒲團上,她便走過去,將他抱在自己懷裏,傅恒淌下淚來,哽咽道:我四歲姐姐便教我認字,我六歲入宮的時候就已經認了一千個字了。瓔珞鼻子一酸,也淌下淚來,道:我還記得那時候在長春宮,娘娘教我認字寫字的情景。兩人默默地待了一會兒,等眼淚幹了,心情平覆了,才出了祭室。

這是瓔珞第一次參加團年飯,她覺得自己被富察家當作了貴人,實在是應接不暇。老夫人一直在誇讚她,說她哪兒哪兒都好,她想起那時傅恒說有了孩子,老夫人就會真正把她當作一家人來,不覺歡喜地看著兒子……傅恒卻沒吃安穩飯,因為福隆安一直要找他抱。

晚上,夫婦倆在傅恒的書房歇息。傅恒抱著瓔珞,道:以前,就在這間屋子裏,我回來睡的時候,一直拿著那個香囊,想著你。瓔珞嗯了一聲,然後親在他唇上。瓔珞覺得傅恒今天晚上對自己十分依戀,瓔珞抱著他,忽然想起那時候在玉京園的書房,她見傅恒在夢裏流淚的那個夜晚來,心裏十分不忍,於是親在他頸子裏。

過了一會兒,傅恒翻身將她抱在自己懷裏,也親了親她的臉頰,她低聲道:少爺,別難過,你還有瓔珞。傅恒嗯了一聲,抱緊了她,她心裏十分的甜蜜,在黑暗裏只覺得滿滿都是傅恒。最後,她看見他眼角又沁出了一滴眼淚,心裏感到非常的滿足,她可以讓他如此快樂,宣洩治愈撫平心裏的傷痛……還有,隆兒,她給他生的兒子,也最好地治愈撫平了他心裏的傷痛……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看的一首詩,名字叫做《赤子》:

願赤子之心能鋪成坦途

願初心之善能通透眉目

願松弛之吻吻對自在的人

願肉身可以緊跟你的靈魂

願傷春悲秋 有傾訴的門

願所處之城有安睡的枕

願怨過無痕願善念等身

願攻心之人得輕松愚笨

不再追問

這是她非常喜歡的一首小詩。

作者有話要說:

【保母】清代皇子,例行保母和乳母各八人,極為奢華。

【富察姐弟關系】《清高宗實錄》中,曾經專門記載了一件事:“且孝賢皇後、念經略大學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親,教導成就,恩意篤摯,即朕亦因孝賢皇後諸弟中,能如此忠誠任事,殊不易得,是以優加眷遇。”說明孝賢皇後與傅恒的密切關系,足見孝賢皇後對傅恒幼年的成長乃至走上仕途後的發展,影響是深刻的。

有認為,紅樓裏元妃與寶玉的關系,完全就是參照孝賢皇後和傅恒的姐弟關系,元春的原型是孝賢的成分很高。“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寥寥數筆,元春與寶玉感情至深,躍然紙上,這裏就顯現了傅恒家事,就是上一段《清高宗實錄》的摘錄。小說參考了此段。

原劇裏設定,傅恒六歲就入宮伴讀,按照傅恒和他姐的年紀差異,這差不多是他姐入宮的年紀,貌似與以上考據有關,就是說,皇後在家的時候,是她教導傅恒,她嫁入寶親王府,傅恒也入宮伴讀,除了受教於最好的帝師,還親近乾小四並被乾小四影響□□。乾小四對他的鐘愛深情非常有說服力,乾小四還同時看重他身上他姐的品質和痕跡,還有他自己在他身上傾註的心血。他對乾小四的了解忠誠和真情justified. 他對天性純正又機敏能幹的魏姐鐘情到極致也justified.(以上改自我的傅瓔長評)

【詩】這是電視劇《鶴唳華亭》的插曲《出塵》中的一段歌詞,借來小說裏作白話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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