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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沈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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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傍晚,在承乾宮,皇後收到了一封密信。珍兒拿給她的時候,她已知這是弘晝的信。她展開一看,不禁有點吃驚,又仔細看了一遍,才合上紙,叫珍兒拿去火上燒了。珍兒見她神情嚴肅,問道:娘娘,出了什麽事?福晉白日裏來的時候,和親王怎的不讓她捎來?皇後不置可否,道:沒事,和親王太魯莽了,幸好皇上沒找到什麽線索。

珍兒聽不明白,道:王爺做了什麽?皇後搖頭道:沒事,你不要多問。一會兒你叫人傳話給他,就說是我的意思,叫他千萬不要再輕舉妄動,他那性子,還是沈不住氣……都這麽多年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心中嘆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件事,那個女人才見了光,怪不得皇上會在這時候這麽做,此舉反而便宜了她……少時,袁春望進來了,對那拉氏道:回皇後娘娘,和安公主忌辰的事都安排好了。皇後一笑,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就聽外面有人說道:嘉妃帶著十一阿哥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叫進。嘉妃手牽著還未滿四歲的永瑆走了進來,自己向皇後請安,又讓永瑆給皇後叩頭。永瑆跪下,道:永瑆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萬福金安。那拉氏忙笑道:快起來,珍兒,給十一阿哥拿果子吃。永瑆起來後,走去嘉妃身邊,珍兒捧了新鮮水果來給他挑。

嘉妃道:皇後娘娘,臣妾看您這終於好多了,心裏也高興。那拉氏道:這段時間,你日日來看本宮,真是有心了。十一阿哥和我們永璂一年的,應該經常一處玩玩。嘉妃立刻起身,要叩頭感謝,那拉氏道:妹妹免禮,坐吧。嘉妃坐了,道:皇後娘娘,您寬厚待人,六宮就應該讓您這樣的人來主持,這都是姐妹們的造化,我們母子感恩不盡。

那拉氏見她低眉順眼,右眼下的一粒小黑痣,平添了嬌俏和嫵媚,道:都是做額娘的人了,還計較些什麽,本宮看,你如今和我是一樣的,這些年,性子平和了許多,所以有了永瑆,這也是你的福氣。嘉妃道:您說的是,有了永瑆,臣妾也滿足了。您一直幫我們金家照顧著四阿哥,金家永不忘記您的恩典。四阿哥由您撫養,是他的造化,姐姐在地下也放心。

那拉氏一笑,道:瞧你說的,永珹是皇上的兒子,那時候你姐姐走了,一個孩子那麽小就沒了娘,多可憐哪,本宮自然要好好照顧他。嘉妃道:當時滿宮那麽多嬪妃,皇上獨把四阿哥給了您,正是認為娘娘您妥帖,容得下人,是真的看重您,後來果然您就做了六宮之主。

那拉氏道:這也是永珹給本宮帶來的運氣。嘉妃忙道:娘娘,臣妾不是那個意思。那拉氏一笑,道:妹妹想多了,這就是隨便說說話兒。嘉妃道:娘娘您待人是真好的。臣妾進宮這些年,也就只服您。那拉氏道:早些年,妹妹你年輕,火氣大,不想上了那……的當,但皇上終是明白了,一些個奇巧之人,終是不長久的。

嘉妃道:娘娘,當年……和傅恒大人明明有私情,一起欺瞞著皇上,臣妾實在是看不過,為眾姐妹出個頭,結果皇上還向著她。皇上只是被一時蒙蔽了,他心裏是有數的,後來不久她不就失寵了,最後病死了皇上都沒去看一眼。那拉氏微笑道:本宮都明白。只是這一年,本宮看你真是修身養性,定是為了永瑆吧。說著叫珍兒把十一阿哥帶去一邊兒玩。

嘉妃心裏知道,她要吩咐什麽事,道:娘娘,寶月樓這位,臣妾也是看不過眼,不過看娘娘您都忍著,臣妾還說什麽。那拉氏道:容妃是外族女子,行跡脫略些,太後她老人家是願意寬容的,只是吩咐本宮務必盡皇後教導管束之責。所以本宮想,就給她一個小教訓警誡一下。嘉妃聽這意思,是要動容妃了,躊躇了一下,道:娘娘可知皇上是什麽意思?

那拉氏淡淡地道:本宮做什麽都是為了皇上。嘉妃聽了這話,心中狐疑不定,容妃如今盛寵,就是太後要動她,也得顧忌著皇帝,一時沒說話。那拉氏溫言道:你不要害怕,本宮絕不會故意拿她做法兒,就是小懲大誡一下,否則皇上那裏,本宮第一個會落不是。嘉妃忙道:臣妾明白,到時候臣妾定聽娘娘的吩咐。

嘉妃出了承乾宮,一路思量,永瑆道:額娘,珍兒姑姑好,下次我們再來這裏玩,好不好?嘉妃摸著他的頭,道:好,永瑆如果乖乖的,額娘便帶你再來。一時想:皇上既然沒發話,動容妃定不容易,自己夾在中間不好做人,想到這裏,叫人送兒子回自己的儲秀宮,自己往養心殿去了。德勝見她來了,許久沒見過她,忙上前見禮,陪笑道:嘉妃娘娘,您來的不巧,皇上不在。嘉妃心想:李玉也不在,聽聞皇上開年以後,晚上不處理政事,這定是又去了寶月樓,心下一陣嫉恨,於是和德勝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皇帝和李玉正在舒妃的鐘粹宮。皇帝久已不來,舒妃特別高興,陪皇上彈琴,下棋,賞自己種的盆花兒。皇帝見她歡喜的模樣,道:你啊,就是藏不住心事。舒妃笑道:皇上來了,臣妾高興,藏什麽藏?臣妾才不像有的人哪,明明心裏高興,面兒上還對皇上端架子。皇帝道:你這是說誰?舒妃忙道:沒有沒有,臣妾胡說的。皇帝道:上次,你家那事兒辦得好,回頭朕會好好賞。

舒妃忙道:臣妾家為皇上辦事是應該的,可不敢受賞,臣妾已經位列四妃,臣妾弟弟皇上也早給了副都統,額娘和阿瑪都感謝皇上的恩典。阿瑪早已退下來頤養天年,我們納蘭家就是皇上怎麽說,我們就怎麽辦。皇帝滿意地點點頭,道:你這次不錯,沒提前嚷嚷。舒妃臉紅了,道:皇上,瞧您,臣妾也不是才進宮的舒貴人了,您總得把人往變化了看。皇帝道:原來,這還是朕的不是?舒妃扭捏道:皇上,您就別再打趣兒臣妾了。皇帝一笑,拿過茶來。

舒妃又道:皇上,臣妾啊,和您說一件事。皇帝看著她。舒妃在皇帝的眼光下瑟縮了一下,才道:臣妾不是撚酸吃醋,但您老去寶月樓,對容妃妹妹不好。皇帝拿著茶碗蓋子,輕輕地劃動,道:你知道些什麽?舒妃看看左右,皇帝便示意李玉下去。屋裏再無旁人,舒妃才低聲道:最近這些天,皇後娘娘的早會,容妃都沒到,臣妾瞧著娘娘可生氣了。皇帝沈吟道:你是說皇後她……舒妃忙道:皇後娘娘性子好,是容妃不懂規矩,她就是腳崴了,也不能天天不到,而且在早會上,臣妾聽人說太醫院診斷她早就能走路了,大家都在議論。

皇帝道:那你是說朕老去寶月樓,她便不守規矩了?舒妃道:皇上您自然是不會慣著她,但她是才入宮不久的,原來在外邊兒自由慣了,一時懈怠了也是有的。皇帝道:行,那朕去給她提個醒兒。舒妃道:皇上,您可不能說是臣妾說的,皇後娘娘要是知道了,要怪臣妾嚼舌根子。皇帝道:好,朕不說,回頭有什麽,你盡管來告訴朕。舒妃聽了這話,覺得自己和皇帝的關系將更親密起來,心花怒放,跪下一福,道:臣妾遵旨。

回教的清真寺在寶月樓對面,隔著長安大街遙遙相望。下午,瓔珞主仆乘車而來,在街對面的胡同裏下了車,然後走去對面。瓔珞身旁是穿著回裝的小全子和珍珠,還有從椿樹胡同帶來的二十多人守衛,這些人穿著民裝,下車後,小全子向他們使了一個眼色,他們便四散開來,從各方位看著瓔珞主仆向街對面的清真寺走去。

這清真寺才不過建好了未滿三月,嶄新鮮亮,通體白色,莊嚴肅穆。占地頗大,四面是高高的圍墻,圍墻的四個角上建著細圓狀的高塔,越過圍墻,可以看見裏面建築上兩個高高的大圓頂。高塔和大圓頂的頂上都有高高的細尖頂。主仆三人都是第一看見清真寺,覺得好不新鮮,對望一眼,心中都躍躍欲試。瓔珞心想:皇上可真舍得,這麽大的寺廟不知花了多少銀子,愈加對容妃充滿了好奇。

這時正是接近傍晚的禮拜時間,不少頭戴白帽的回民從四面向寺門走去。主仆三人走到寺門前,只見有一排拱形門洞,其餘的門洞都閉著,中間的最大的門洞由人進出,門口有兩個門衛,主仆三人隨眾進入,心裏不免怦怦直跳,好在越過大門時,並無任何阻礙。

進去以後,穿過庭院,便是禮拜殿。主仆三人隨眾進入,只見這白色的禮拜堂大而空曠,卻很簡陋,兩邊是一排拱形窗戶,地上鋪著紅毯,正對面的墻上沒有神像,只高高掛著一個黑色的大圓盤。這個圓盤黑底金邊,黑底上面是金色的許多符號,有一個看起來像一把豎著的劍,但又不是日常所見的劍。正奇怪間,其餘一起進來的回眾都站直了身子,一排排站好,於是三人也照做,但選取了在後面的位置。過了一會兒,禮拜堂裏幾乎站滿了人,瓔珞不禁到處張望,想看容妃在哪裏,但看誰都不像。

忽然,一個帶白帽子的人走到正中那個大圓盤之下,嘰裏咕嚕地說了一些什麽,這些回眾立刻攤開雙手並攏,口中念念有詞。念了一會兒,把雙手扶住膝蓋,彎腰鞠躬。然後又站直身子念念有詞。接著便跪在地上,雙手觸地,前額和鼻子都貼在紅毯上。就算完成了禮拜。瓔珞三人依樣畫葫蘆做了一套,站起身來想走開,這些回眾又立刻攤開雙手並攏,口中念念有詞,原來是開始了下一次禮拜,他們也不好動身。如此全套又禮拜了兩次,回眾開始向殿外散去,主仆三人大松了口氣,珍珠低聲笑道:奴才還以為要做個沒完沒了,主子,你身子受得住吧?瓔珞滿臉失望道:嗯,沒事,只是沒看見容妃。小全子道:主子,我們四處看看,熟悉熟悉。

主仆三人見大堂右邊有一個門,便走過去,穿過一個回廊,見對面是一個圓洞,裏面有一堵墻擋住,門口站著兩個守衛。瓔珞心想:是了,容妃是何等身份,怎會和眾人一起禮拜,知道她定是在這裏面。走上前去,那兩個守衛立刻攔住了她,嘰裏咕嚕說了幾句回語,意思應該就是閑人不讓進這裏。

瓔珞正盤算該如何進去,小全子走上兩步,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牌子來,握在手裏,給一個守衛瞧,瓔珞見那也是一個黑色的小圓牌,上面有一些和禮拜大堂那個黑色圓盤上類似的金色符號,但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那個守衛一見,立刻畢恭畢敬雙手合十,口中又說了一些什麽,小全子一笑,示意瓔珞和珍珠進去,但自己卻不動腳。瓔珞看著他,他只擺了擺手,因為三人不會回語,不能講話,免得露陷兒,瓔珞雖有狐疑,但立刻帶著珍珠走了進去。

進去以後發現墻後面又是一個回廊,回廊盡頭有兩扇白色金紋的大門,那些金色的紋路也是類似的奇怪符號,半扇大門現在向外洞開著,瓔珞輕輕走到門邊,向裏瞧去,只見這又是一間禮拜堂,格局陳設全一樣,但比大禮拜堂小很多。裏面有一個女子,身上穿著深藍袍子,頭上戴著深藍綴珠小帽。這女子跪倒在一張比大禮拜堂裏精美得多的紅黑毯上,又衣飾華麗,想來便是容妃。

瓔珞見她正背對著自己,不胖也不瘦,裊娜的腰肢,濃密柔軟的黑發,筆直地垂到腰際,她的臂膀幾乎裸露在外面,看起來像雪一樣白嫩,她站起來的時候,可以看見她身材比京中女子高大,但骨架小,曲線很是豐滿而柔軟,讓人忍不住想上去觸摸她。瓔珞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外族女子,宮中的滿女也不是這個樣子,一時瞧得呆了,珍珠也看呆了。

忽然聽那女子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好嗎?她說的是漢話,瓔珞吃了一驚,以為她發現了自己和珍珠,剛想現身,接著又是一聲嘆息,只聽她又幽幽地說道:你真的好嗎?瓔珞放下心來,她只是自言自語,見她把右手一直放在自己的心口,知道她在想人,但顯然聽起來不是皇帝,她愈加覺得那是傅恒,但又覺得不能確定,一時陷入了思量。那女子沒再說話,一直安靜地跪著。

瓔珞見再無線索,便打算離開,到外面再去遇她,一拉珍珠的衣袖,轉身便走,突聽那女子又嘆息了一聲,道:我總是這樣想你,你知道嗎?瓔珞心裏突然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這個女子的聲音輕柔沙軟,她說漢話的時候還有一種奇怪的調子,但聽在人的耳朵裏,就像這世上最美的一種聲音,撥動人的心弦,她突然想:如果我是她思念的那個人,我願意用全天下來換取她。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原型】李榮保十子。李榮保共有十子,傅恒排行第十,是家中的幼子。傅恒是孝賢皇後的幼弟,她對傅恒的特殊情感和富察家對傅恒的偏愛也有關系,傅恒肯定是嫡出。這個因素是傅恒在李榮保十子中脫穎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絕佳基礎。李榮保自己是察哈爾總管,這是一個重要的職位,他的妻子覺羅氏,就是孝賢皇後和傅恒之母是宗室,小說後面會涉及。其長子和次子的出仕經歷如小說前節所述。原劇中設定傅恒排第三,所以我便將其長子和次子寫入小說中。其次子傅清也是一個大大的英雄,小說後面會涉及。他的妻子有十分顯赫的出身,如小說中所述。富察一家都是乾隆帝的近臣重臣,不僅傅恒一人。所以在原劇中,袁春望曾評論富察一族,根深葉茂,將星雲集。

富察姐弟的關系。(以下改自我的傅瓔長評)《清高宗實錄》中,曾經專門記載了一件事:“且孝賢皇後、念經略大學士(也就是傅恒)手足至親,教導成就,恩意篤摯,即朕亦因孝賢皇後諸弟中,能如此忠誠任事,殊不易得,是以優加眷遇。”說明孝賢皇後與傅恒的密切關系,足見孝賢皇後對傅恒幼年的成長乃至走上仕途後的發展,影響是深刻的。這個因素是傅恒在李榮保十子中脫穎而出和仕途起步的絕佳基礎。歷史上,傅恒及其子福隆安福康安福長安,在長達半個世紀接連或同時擔任軍機大臣。傅恒本人在軍機處二十三年,其中二十二年均為軍機之首。

傅恒父子在乾隆朝的顯赫,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皇帝和孝賢皇後夫妻情深包括皇後和太後的關系甚篤得以平步青雲,但若無能力和功績,是不可能得寵並執掌朝綱【那麽多年】的,特別乾隆是一位勵精圖治嚴格苛刻的皇帝,老年才昏聵。他對傅恒也很嚴厲,比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兩淮鹽政尤拔世揭發兩淮鹽引案,高斌之子高恒(就是劇裏的小高大人)因侵吞鹽引被處以死刑,大學士傅恒請求皇帝念在死去慧賢皇貴妃的情份上,姑免其死,乾隆曰:“如皇後兄弟犯法,當奈何?”皇後兄弟就是指傅恒。傅恒遂不敢言。福康安乃乾隆和傅恒妻的私生子這種說法,與史實很多矛盾沖突,流言家小說家言,不必認真。

一等忠勇公為乾隆帝封賞的爵位。乾隆十四年(1749年),傅恒平定大金川之戰有功,獲賜一等忠勇公爵位。乾隆二十年(1755年)準噶爾之戰勝利後,又再封一等忠勇公。爵位共傳七代。歷代一等忠勇公為:傅恒(乾隆十四年初封,【年二十九歲】,乾隆二十年再封,【年三十五歲】)、福隆安(乾隆三十五年襲爵)、豐紳濟倫(乾隆四十九年襲爵)、富勒琿凝珠(嘉慶十二年十二月襲爵)、慶興(道光九年十二月襲爵)、果齊遜(鹹豐六年襲爵)、松椿(光緒十七年襲爵)。真是貫穿整個清朝的一等一的榮華富貴,一門朱紫,代代朱紫。

所以傅恒的一等忠勇公,是世襲罔替。什麽叫作是世襲罔替?世襲罔替即世襲次數無限、而且承襲者承襲被承襲者的原有爵位。從魏晉時代開始,中國的世襲制度被進一步區分為世襲罔替和普通世襲,後者是世襲次數有限、而且每承襲一次,承襲者只能承襲較被承襲者的原有爵位低一級的爵位。到了宋代,世襲罔替基本被取消,更出現了不能被繼承的終身爵。明代,皇族封爵為世襲罔替。清代,世襲罔替的爵位主要為鐵帽子王。鐵帽子王都是大清皇族。而富察氏以異姓世襲罔替,這也是殊典曠恩。獲得這個曠恩的決定因素是孝賢皇後和傅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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