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黃的燈光照著寬敞的走廊, 青色的地毯中和了燈光的暖色，帶著些清冷。

沈聽瀾直直看著許音：“開玩笑？”

許音搖搖頭：“不是開玩笑。”

沈聽瀾的目光陡然慌亂下來，飛快朝柳熙望了一眼, 又看向許音。

不是開玩笑。

許音和柳熙, 公開戀情。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 卻又如鯁在喉, 最終低低道：“許音。”

許音稍稍緩了下，又看了眼套房內的鐘表：“快十一點了，沈先生, 該休息……”

“你不要……”沈聽瀾嗓音沙啞著打斷了她, 喉結滾動了下, 卻又住了口, 滿眼的茫然與惶恐。

下秒他突然反應過來, 拿出手機, 打開文件塞到許音手中：“我沒有剝奪你的一切。”

許音不解，低頭看了一眼。

股份讓渡書。

她微微一怔, 目光定在沈聽瀾將他手中百分之八的股權轉到了她的名下, 轉讓日期是……他們簽離婚協議的那一天。

她擁有的睿京百分之十五的股權, 已經是睿京第四大股東了。

許音將手機交還給沈聽瀾：“沈先生，我們之間的交易早就結束了。您還覺得錢能買到我呢？”

沈聽瀾猛地擡頭：“我沒……”

“時間真的太晚了, 我該休息了。”許音對他抱歉地笑了笑，便要關上房門。

沈聽瀾突然擋住了她的動作，骨節分明的手指死死攥緊了門把手, 指尖蒼白到近乎透明，沒有看她，沒有說話, 只固執的一動不動。

許音斂了笑，看著那只手，良久輕輕將手覆了上去。

沈聽瀾的大手一顫，手背上，女人的掌心溫熱柔膩。

然而下秒鐘，她抓著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開，將房門關上了。

沈聽瀾依舊站在門口，看著緊閉的房門，過了很久才緩緩轉身，滿眼的失魂落魄。

對面套房門口的柳熙懶懶伸了個懶腰，打了聲哈欠：“沈先生，晚安。”

沈聽瀾如沒有聽見，安靜朝電梯走去。

只是走進電梯的瞬間，喉嚨裏突然湧起一股克制不住的癢，牽扯著心臟，悶澀的疼。

他猛地咳嗽出來，腰身佝僂。

……

這次風波持續了足有一周。

許音也在酒店住了一周時間，遠程辦公。

風波逐漸平息後，她才重新返回到LE。

回到LE這天，正是“以夢為馬”大賽覆賽的最後一天。

LE設計部及美妝部的人和孟雅、楊念全都去了展覽中心參賽了。

與初賽不同，覆賽是以現場T臺秀的方式，全方位立體的展示搭配效果以及理念創新。

而覆賽的主題則是“未來感”。

和其他人打過招呼後，許音便回了辦公室，思考著LE下一步的規劃。

雖然這一次的風波LE有驚無險的度過，可是潑了一身臟水，總不能完全洗凈。

直到外面傳來一陣喧鬧聲，許音才猛地回神，出去後才發現，原來是楊念、孟雅他們回來了。

喧鬧聲逐漸安靜，孟雅看著許音，愧疚的低下頭，眼圈紅了。

楊念也直直的看著許音，剛要開口，又想到什麽：“總編，我們晉級決賽了。”

許音笑著點點頭，這真是這段時間最好的消息了。

她眼睛一亮，大賽，也許是LE擺脫陰影的一次機遇。

“總編，”孟雅走到許音面前，重重鞠了一躬，“前段時間的事，對不起。”

許音忙扶著她的肩膀：“不是已經過去了嗎？”她想了想，又佯怒補充，“但也要將功補過才是！”

“總編你有想法了？”楊念驚喜。跟在許音身邊久了，自然知道她的心思。

許音笑了笑，看了眼楊念：“在有□□的基礎上過度宣傳，只會起到反作用。所以，沈寂一段時間反而更好，”她看了眼孟雅，“這次搭配師大賽，也許是LE證明自己的一次機會。”

楊念思索了下，眼睛一亮，用力點點頭：“靠能力總比靠營銷來的名正言順。”

許音頷首，又問道：“決賽的主題有沒有公布？”

“有，”楊念應，“這次的主題是，沒有主題。”

沒有主題。

許音皺了皺眉。

“不過孟雅已經有想法了，”楊念忙道，“上次總編您讓我去把紙質資料收拾好歸檔，我整理時發現一張風景素描，被孟雅看見了，突然來了靈感。”

“風景素描？”許音不解。

“就是這一張，”楊念從文件夾中抽出一張圖紙，遞給許音，“圖只有黑白兩色，我當時還和孟雅爭辯這是朝陽還是夕陽，她一口咬定是夕陽。”

許音接過圖紙，而後一怔。

圖上的風景素描，正是自己在泊島上隨意畫的那張，並不算精致。但如楊念所說，黑白兩色，的確不容易看出朝陽與夕陽。

她看向孟雅：“你怎麽確定是夕陽的？”

孟雅指了指圖紙：“朝陽色彩範圍較小，而只有夕陽會將半邊天都渲染成一片暖色，暈染的像滴入水中的水墨，卻又雄渾華麗。”

許音了然。

孟雅遲疑了下：“總編，我有個想法……”

接下來一段時日，許音拒絕了所有想來采訪的媒體，一門心思投入到這次大賽之中。

漸變、蔚藍、夕陽、波光。

是孟雅從圖片提取出的四個最為重要的元素，準備以夕陽暈染的方式搭配蔚藍、並以波光點綴，設計搭配一個婚紗禮服。

這天，許音正在辦公室和孟雅商議細節。

孟雅畫著圖紙凝眉：“總編，你覺不覺得缺少些什麽？”

手中的圖紙，美輪美奐的搭配，可是因為太夢幻反而顯得不真實。

“怎麽？”許音輕聲問。

孟雅搖搖頭：“總編，也許我們可以從婚紗的角度換一個概念，只是我還沒有頭緒......”

也是在這時，楊念走了進來：“總編，有位宋小姐想要見您。”

許音一楞，她只認識一個姓宋了。停頓片刻，才對孟雅點點頭。

孟雅了然，站起身：“總編，我出去再仔細想想。”

許音笑：“你出去好好休息一下。”

她其實是知道的，為了彌補，孟雅已經熬了兩天天了。

楊念引著宋暖暖進來的時候，辦公室已經空無一人。

許音看著宋暖暖微微蹙眉。

——她的臉色很差，臉瘦了一圈很是憔悴，唇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有股瘦骨嶙峋的蕭瑟感。

“宋小姐找我有事？”許音走到沙發旁，神色平靜。

宋暖暖也在看著她，紮起的馬尾，白皙的臉龐，微揚的眉眼帶著水波與神采。

從來都是這樣，許音什麽都比她好。

在福利院時，她把自己變得自己溫柔體貼，她得意於自己得到了所有人的喜歡，可是院長喜歡許音。

後來，她依舊是個孤兒，而許音被許青松接了回去，成了上流社會的名門千金。

甚至就連大學導師都說，許音的筆觸比她多了靈氣。

如今，就連聽瀾……

許音皺眉，覆又輕喚了一聲：“宋小姐？”

宋暖暖回神，走到她跟前突然重重彎腰；“許音，求你原諒我這一次，我真的知道錯了。但不要剝奪我參賽的名額，不要毀掉我的事業……”

許音一楞，看著她的動作，聲音漸沈：“什麽意思？”

搭配師是新興行業，“以夢為馬”大賽算是官方扶持的項目，除非爆發大型醜聞，不會讓人退賽。

宋暖暖蒼白的唇顫抖了下：“前段時間……”

許音反應過來，面色逐漸冷靜：“LE的衣服，還有那些照片，都是你放出去的？”

“不是。”宋暖暖飛快搖頭，“LE的衣服和我無關，是阮甜……”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音滿眼平靜望著她，沒有說話。

“許音，你什麽都擁有了，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宋暖暖走到她面前，眼圈通紅，“你看在我們同在福利院待過的份上……我不能失去參賽資格，我只有我的事業了。”

“那五千萬呢？”許音淡淡反問。

宋暖暖一滯，沈默了良久，擡頭看著她：“你看在院長的面子上，讓我繼續參賽，好不好？”

院長。

當初母親死後，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母親的墓碑前，拉住她的手的老人。

對她說“你是許音吧？跟我走好嗎？”的院長。

許音迎著宋暖暖的目光，緩緩站起身：“你回去吧。”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去茶水間接了杯冰水，喝了兩口，思緒逐漸冷靜。

回到辦公室時，宋暖暖已經離開了。

楊念站在門口：“總編，你沒事吧？”

許音搖搖頭，剛要說話，卻突然想到什麽，朝桌面掃了一眼，而後快步上前，翻了翻有些雜亂的文件。

楊念不解：“總編？”

許音緩緩直起身，沈吟幾秒鐘平靜道：“那張素描沒了。”

楊念不解，而後反應過來：“我再……”

“不用，”許音垂眸，好一會兒彎了彎唇角：“楊念，你告訴孟雅，她想換什麽概念都好。之前以泊島夕陽創作的婚紗禮服作為plan B。”

楊念遲疑了下：“總編，您覺得是剛剛那位……”

許音沒有說話。

她知道宋暖暖不是輕易妥協的人，來找她大概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她賭一賭宋暖暖有沒有最基本的職業信念感。

但這一次，輸的人絕不是她。

……

宋暖暖抓緊了自己的手包，直接回了公寓，腳步匆忙。

走到公寓門口，她忙亂的拿出鑰匙，剛要打開房門。

“暖暖？”身後，阮甜的聲音傳來。

宋暖暖被嚇了一跳，鑰匙“啪”地一聲掉在地面上，她忙後退一步。

阮甜走上前，奇怪道：“你怎麽了？”

宋暖暖搖搖頭，撿起鑰匙打開公寓門走了進去：“甜甜？你沒去拍戲？”

阮甜臉一僵，又想到制片對她說希望她主動退出劇組的模樣，冷哼一聲：“不提了，你呢，決賽有沒有想法？我可要穿著你搭配的獨一無二的禮服出場！”

宋暖暖漸漸平靜下來，點點頭，從手包中拿出褶皺的圖紙。

“怎麽這麽皺？”阮甜皺了皺眉，鋪平後仔細看了一眼，“日出？很普通啊。”

宋暖暖抿了抿唇，低聲道：“是夕陽。”

……

許音將之前的婚紗禮服作為Plan B並不是腦門一熱的決定，畢竟在此之前孟雅已經提出了其他概念的設計搭配。

只是重新構想也沒那麽容易。

深夜十一點了。

許音拿著咖啡，看著以往婚紗主題的走秀找靈感，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將手機聽在耳邊：“餵，你好。”

那邊沈靜了一會兒，懶懶的聲音帶著絲疲憊傳來：“哪家戀愛像你一樣，談的這麽不上心？”

許音看了眼屏顯上柳熙的名字：“哪家男朋友在談戀愛的第二天就消失不見？”

風波之後，柳熙依舊按照之前的行程，進組拍戲了。仔細算來，已經有□□天沒有聯系。

柳熙低低笑了一聲：“我怎麽聽出一股深閨怨婦的幽怨味？”

許音繼續看著電腦屏幕：“你聽錯了。”

“是嗎？”柳熙輕聲反問，輕喚著她，“許音。”

許音隨意應了一聲：“嗯？”

柳熙卻安靜下來，良久道：“過幾天就要決賽了？”

“是啊。”

柳熙半開玩笑道：“用不用我回去給你捧個場？”

“然後搶了所有人的風頭？”許音笑，“還是別了。”

柳熙冷哼：“我也懶得請假去，”說到這裏，他靜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撒個嬌。”

許音一滯：“什麽？”

“什麽什麽？”柳熙輕哼一聲，“拍到一段感情戲，臺詞“想你了”，快說，我找找狀態。”

許音皺眉：“你沒有對戲演員？”

柳熙凝滯片刻，小聲嘀咕：“她們沒你……”

後面兩字，許音聽得並不真切，又反問了一句：“什麽？”

柳熙卻沈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懶懶道：“戀愛協議裏規定，甲方事業上的要求，乙方要無條件配合。”

許音摩挲咖啡的手指僵住：“撒嬌？”

“嗯哼。”

許音想了想，細著嗓音道：“柳熙，想你了。”

柳熙那邊一片死寂，而後止不住的笑聲傳來：“掉了，許音。”

“什麽掉了？”

“雞皮疙瘩。”

許音靜默一秒鐘，直接掛斷了電話。

電腦屏幕上，走秀的模特已經變成了成雙成對的。

西裝革履的男模牽著穿著婚紗的女模，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

許音不覺笑了出來，倒像極了她結婚時的模樣。

下秒，她猛的一震，腦子裏突然閃現一個想法......

手機突然再次響了起來。

許音摸過手機聽在耳邊，目光仍在屏幕上，順口道：“不如你這個所謂男朋友也撒撒嬌？”

聽筒裏，只有幾聲熟悉的沈沈呼吸聲。

許音攥著手機的手一緊，指尖頓了下。

“許音……”沈聽瀾的聲音從聽筒傳來，帶著絲喑啞，像是醉酒後的迷蒙，聽在耳邊莫名的繾綣。

許音咽下喉嚨裏翻湧的莫名情緒，一言未發掛斷了電話。

聽筒那端，沈聽瀾仍拿著手機，滿屋的酒氣。

只有喝醉了，才敢給她去個電話。

想問她對誰撒嬌，想告訴她他喝醉了……

可她卻不願聽了。

他指尖顫抖了下，像是沒有聽見聽筒那端的冰冷忙音，啞聲道：“想你了……”

想到心疼。

想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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