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音看著抓著自己的那只手, 骨節分明，全無血色。

她又擡眸看向沈聽瀾，垂眼笑了下：“沈先生興師問罪完, 又攔著我不讓走, ”她笑容一斂，“這是什麽意思？”

沈聽瀾攥著她的指尖抖了一下。

莫名覺得, 她走了, 就真的不會回頭了。

“還沒有結束……”他言語艱澀。

許音皺眉：“什麽？”

沈聽瀾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最厭惡用金錢維系的關系，可是如今, 他能用的手段, 竟然只有這個。

“條件, 還沒有結束。”

許音沈吟了下, 旋即了然：“聽沈先生的意思, 即便你得知了我們關系的真相, 依舊想要繼續拿錢維系我們的交易？”

“……”沈聽瀾目光一緊，手顫了下, 沒有說話。

許音繼續追問：“沈先生打算給我多少錢？”

沈聽瀾身軀緊繃著, 攥著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許音的目光從手腕一掃而過, 沈思了一會兒：“不如這樣，你求我別走, 我考慮一下留下來，怎麽樣？”

“許音！”沈聽瀾猛地擡頭，嗓音嘶啞。

許音迎著他的目光, 眼神篤定。

沈聽瀾，當年高傲的差點被打死都沒吭一聲。她不信他這種人、這輩子也會低聲下氣的求人。

果然。

良久，沈聽瀾深深凝望著她, 而後松開了手。

許音笑，一手輕輕揉著被攥的微疼的手腕，一面頷首禮貌道：“再見。”

而後腰背筆直，從容的走出醫院。

只是轉過醫院大門時，她方才彎了彎腰身，用力呼吸了幾下。

這一次，是真的斷了。

沒有失憶的沈聽瀾不喜歡她，如今失憶的他也討厭她了。

真好。

沒有再回柳熙的病房，許音只是給孫青去了個電話，之前一直沒能打通，幸好這一次終於撥通了。

孫青顯然也看到了柳熙出車禍的新聞，雖然在休假中，卻還是提前結束了休假，正在趕來醫院的路上。

許音放下心來，將柳熙的病房號發過去，駕車便朝LE駛去。

手機鈴聲卻在此時突然響起。

許音看著路況，沒有看來電直接接通：“餵？”

“……”接聽後，通話那端一陣沈默。

許音一怔，不由掃了一眼車載屏幕：“柳先生？”

柳熙的聲音終於傳來：“果然，他一出現，其他任何人都成了擺設。”

“……”

“許音，沈聽瀾有什麽好？”

許音攥著方向盤的手一緊，而後垂眼笑了笑，沒有說話便掛斷了手機，神色如常駕車離開。

將車停在LE的停車場，許音乘電梯上樓的工夫，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沈意。

許音摁了接聽鍵，沒有說話。

“那個臭小子知道你們結過婚了。”沈意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平常一樣中氣十足，反而有些低啞滄桑。

許音拿著手機“嗯”了一聲。

何止知道，已經興師問罪過了呢。

也是，被自己一向討厭的前妻耍的團團轉，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要生氣的吧。

“我可不是特意告訴你的啊……”沈意的聲音低了低，清咳兩聲，沒好氣道，“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許音凝滯片刻，笑了笑，突然有些好奇：“你當初為什麽不喜歡我嫁給沈聽瀾啊？”

當年，他連她和沈聽瀾的婚禮都沒出席。

沈意安靜了一會兒，輕哼一聲：“當然是因為你倆根本不合適。”

根本不合適。

許音了然：“你說得對，”她呢喃道，“我和他，真的不合適。”

她怎麽就沒早點發現呢？

她該早點發現的。

沈意說“他們根本不合適”；

盡歡當初抱著她眼圈通紅的說“他不值得”；

就連許青松都說“我知道你沒法真正接受我作為父親的建議，但婚姻不能兒戲。”

可是那時她沒聽，她還以為自己能夠焐熱一顆不屬於她的心。

現在想想，她太蠢了，又蠢又自以為是。

“總編。”楊念小心翼翼的聲音傳來。

許音回神，神色瞬間恢覆如常：“怎麽了？”

楊念停頓了下：“V雜志中華區在林城的慈善慶典，提前到二十六日了，來詢問您的時間是否沖突。”

許音怔了怔，許久點點頭：“我知道了。”

“好，那我給您預定機票？”楊念輕聲詢問，卻在看見她的臉色時沒忍住問道，“總編，您沒事吧？”

許音搖頭，凝眉沈思了下：“楊念，我想休息一下。”

楊念忙道：“茶水間有熱牛奶，我去給您……”

“不是，”許音停頓了好一會兒，最終笑了出來，“沒事了。”

說完，她轉身朝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

許音沒有登錄郵箱，也沒有看文件，只是安靜坐著。

從早坐到晚上，外面的天色漸暗。

許音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子上倒映著她的鏡像，鏡像裏的她臉色有些蒼白。

她笑了笑：“恭喜你，得到了LE，也終於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她的倒影不會回應她。

許音將目光落在外面的夜景上，她其實不喜歡太繁華的城市，她喜歡海邊城鎮，也幻想過蜜月旅行一定要找一個幽靜的地方過二人世界。

可惜，她連蜜月都沒有。

是真的有點累了。

如今，得到了想要的，該慶祝一下。

……

第二天．

楊念等了好一會兒沒等到許音，只好將預定好的機票信息發送到許音的手機上。

可是，一整個上午沒有收到回音。

許音甚至連LE都沒來。

這幾天LE雖然不算忙，但以往總編不來LE總會特意知會一聲，如今這種情況，很少出現過。

楊念等到下午，沒忍住撥了通電話過去，鈴聲卻是從總編辦公室傳來的。

楊念心中疑惑，朝辦公室走去，隔著一扇門，鈴聲越發清晰。

她敲了敲門，裏面沒有任何動靜，最終推開了門。

——辦公室裏空蕩蕩的，只有許音的手機在整齊的桌面上閃爍著屏幕。

……

機場。

秦至前來接一個德國客戶。

航空管制的緣故，飛機有些晚點，他只得繼續等候著。

餘光突然望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秦至不覺轉頭看去。

遠處一個女人背著旅行包，穿著一身休閑裝朝登機口走去，戴著茶色墨鏡，黑茶色的發紮成了高馬尾，在身後一搖一晃雀躍著。

絲毫不像那個優雅的LE總編，反而像個大學生。

秦至一時有些沒認出來，起身朝那邊走了一段距離。

等到看清女人的樣貌，秦至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沈聽瀾接到秦至電話時，正在開車朝睿京而去。

聽見鈴聲，他沈靜了很久才接聽，聲音沙啞低沈：“餵。”

“沈總，”秦至周圍的環境有些嘈雜，聲音也很是遲疑，“我好像看見許小姐了。”

沈聽瀾抓著方向盤的手指僵硬了下，語氣越發冰冷：“看見又怎樣……”

聲音卻戛然而止，唇色盡消。

他恍惚中響起，秦至這個時候，應該在機場。

“沈總，”秦至停頓了一會兒，看著已經拿到登機牌的女人，“許小姐好像要離開寧城。”

沈聽瀾攥著方向盤的手越發的緊，喉嚨緊縮著，最終擠出一句：“和我有關系？”

說完，直接掛斷電話。

明明是她欺騙他在先。

甚至連欺騙都半途而廢，不願意繼續騙下去。

始亂終棄的女人。

可是，拿著手機的手細微顫抖著，沈聽瀾只覺得後背爬上一陣陣寒意，太陽穴擁擠的脹痛。

最終忍不住撥了個電話。

“餵？”陌生的女聲帶著擔憂，不是許音的聲音。

沈聽瀾喉嚨緊縮的酸痛，好一會兒才沈沈道：“她呢？”

“總編嗎？”楊念聲音慌亂，“總編從昨天就不對勁，今天連手機都沒拿，一直沒來公司……”

沈聽瀾呼吸急促，手腳冰涼，臉色煞白如紙，額頭升起一層冷汗。

一直沒去LE。

連手機都沒拿。

她現在在機場。

離開寧城。

手指骨節因為用力而生疼，沈聽瀾死死咬著臼齒，身軀緊繃著。

不過就是……離開了而已……

然而下秒，他猛地轉動方向盤，調轉車頭，輪胎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尖銳刺耳。

一旁的單行道，一輛貨車逆向駛出，速度不快，卻出現的突然。

驚呼聲，剎車聲，還有前額被劇烈撞擊的疼痛……

沈聽瀾的手仍落在方向盤上，感覺到額頭有溫熱話落，陣陣眩暈。

“親我一下，你不親我，我不還你拐杖！”

“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嫁給你的。”

“我只有一個要求，像世界上尋常丈夫對妻子那樣對我，好嗎？”

“這些杯子上的海豚都是成雙成對的啊！”

“睡前喝一杯牛奶，就不會失眠了。”

“沈總，許小姐這麽喜歡你。每年您的生日，蛋糕都是許小姐親自做的，您的領帶、袖扣也都是許小姐提前定制的，還有專屬標記呢。錦山那邊，許小姐總是以您的名義去送禮物，看望沈老先生……”

“沈聽瀾，三周年快樂。”

“我們離婚吧……”

無數紛雜的聲音擠占了他大腦的全數空間。

熟悉的、被遺忘在角落的記憶蜂擁而出。

破碎的車窗外，警察滿眼焦急：“先生，你沒事吧？”

沈聽瀾緩緩側頭，嗓音啞到失聲，只低低呢喃：“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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