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棚外, 是一個空曠的走廊。

日光燈映襯著慘白的墻壁，有些刺眼。

沈聽瀾正站在那兒，一身黑色西裝, 身子修長筆挺, 側顏俊美如雕像，只是薄唇緊抿著, 臉色陰沈。

許音披著披巾走出攝影棚時, 看到的便是這樣的他。

高跟鞋在地板上碰撞著，發出清脆聲響，一步步朝前走去。

沈聽瀾聽見動靜, 側過頭來望著她, 面無表情, 眼神幽沈漆黑。

披巾遮擋住了她雪白的肌膚, 只有黑茶色的卷發在身後一搖一晃, 臉上妝容精致完美, 唇角帶著笑。

“沈先生電話裏那句話是什麽意思？”許音站在離沈聽瀾兩步遠的位子，問得禮貌。

沈聽瀾看著她, 嗓音低啞：“我不介意。”

“嗯？”許音不解的歪了歪頭, 卷發垂在身前。

她很快明白過來。

療養院那天, 她曾說：沈先生如果不介意我離過婚的話，我們兩人也不是不可以。

“聽沈先生的意思, ”有涼風順著走廊吹來，許音裹緊了披巾，輕輕笑了一聲, “您是想和我發展點兒別的？”

沈聽瀾目光一動，指尖微顫，喉結細微地滾動了下, 許久艱澀道：“你想要多少錢？”

他厭惡她在他面前提及錢的模樣，可是他想不到，自己只能用錢，來與她接近。

許音頓了頓，有一瞬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那個男孩沈聽瀾，他的眉眼比此時稚嫩了些，情緒也沒有如今這樣滴水不漏，他也是這樣看著她，滿眼的嫌厭，而後問她要多少錢。

“錢當然是多多益善，但是……”許音擡眼望著他，眉眼帶著笑，“想發展點兒別的，也是有條件的。”

沈聽瀾沒有說話。

許音朝他走了兩步，直接站定他跟前：“沈先生，我需要的只是錢而已，沈先生沒必要將自己的感情也葬送了，免得以後後悔莫及！”

沈聽瀾臉色一白，垂頭看著眼前的女人。

很熟悉的話。

——“許小姐，睿京需要的只是合作資金，許小姐沒必要把婚姻也葬送了，免得以後後悔莫及。”

腦海中的聲音，突然就鉆了出來，擠得他太陽穴一陣刺痛，眼前陣陣發白。

那是……他的聲音？

“許音……”他呢喃輕喚著她，只覺得心臟一陣抽搐，伸手想要輕觸她的臉頰。

“沈先生還沒回應呢。”許音側首，避開了他的手。

沈聽瀾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慌亂的神色逐漸冷靜：“我不會後悔。”

許音頓了下，而後笑了笑。

她那時也以為自己不會後悔。

“好，”許音點點頭，“我們的這段關系只是簡單的利益合作。不算戀愛，更見不得光，你我戀愛結婚完全自由，有了另一半後合作關系自動解除，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可以的話，白天盡量不要見面，畢竟我剛和前夫離婚，被人看見影響不好。”

以沈聽瀾的自尊，聽見這番話，他應該會惱羞成怒，轉身離開吧。

許音懷念地瞇了瞇眼，她從沒想到有一天，她也會這樣對他說。

可是......

沈聽瀾沒有動。

他依舊站在那兒，指尖一陣冰涼，心中陣陣屈辱與不甘，明明該離開，腳步卻如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見不得光？不希望任何人知道？

這麽不願意和他有所牽連？

“沈先生？”許音不解。

沈聽瀾猛地回神，目光暗沈，聲音像從喉嚨裏擠出一樣：“許小姐多慮了，公開對我也沒好處。”

許音怔楞了下，她沒想到他沒有拒絕，很快恢覆平常：“這樣最好，”她點點頭，“沈先生還有話要說？”

沈聽瀾看著她許久：“你的前夫，是什麽人？”

“嗯？”許音一怔，繼而奇怪的笑了笑，擡頭看著他的眉眼。

沈聽瀾的手不覺緊攥著，心臟高高懸起，泛起陣陣酸澀。

“你過譽了，”許音紅唇輕啟：“他不算人。”

沈聽瀾楞了楞。

許音將臉頰的發拂到身後：“沈先生沒有問題的話，我先回去忙了。至於怎麽個合作法，沈先生看著來。”

“許音！”沈聽瀾聲音微緊。

許音頓了腳步。

沈聽瀾抿了抿唇，許久拿出一張支票與簽字筆，飛快寫了什麽，走到她身前，遞給她。

許音不解，接過支票看了一眼。

果然是睿京總裁，出手就是八位數。

沈聽瀾道：“第一個條件，終止拍攝。”

尤其……以這樣的裝扮，靠在別的男人懷中。

“不可能，”許音笑，“這是我的工作。”

而後，她惋惜地看了眼手裏的支票：“可以換別的要求嗎？”

沈聽瀾垂眸緊盯著她，下秒突然轉身，朝出口走去。

……

攝影棚。

導演翻看著一張張照片，直到最後一張，才長嘆了一口氣。

柳熙的表現力他從來都不用擔心的，張揚與無辜，邪肆與純凈，他總能精準展現。

可今天，每一組照片，他總透著些莫名的拘謹。

想了想，導演起身朝化妝間走去。

孫青正從化妝間出來，看見導演，聳聳肩沒有說話。

導演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推門走了出去。

化妝間很豪華，沙發、臨時休息的單人床，一應俱全。

柳熙正面無表情坐在沙發上，手習慣的轉著指環，不知在想著什麽。

“怎麽回事？”導演走上前，拉了張椅子坐下，“你今天怎麽不在狀態？”

柳熙沒有說話，只低頭，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

仿佛還能感覺到剛剛觸碰那個女人後背的酥麻。

以往或是玩笑或是調侃，即便摻雜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動容，他也自信於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可剛剛，第一次覺得……不是那麽回事。

像是有什麽，在脫離原有的軌道，直直沖向危險邊緣地帶。

“以前看你合作女同事也沒怎樣，”導演皺眉，“難道和許小姐有關？”

柳熙轉著指環的手一僵，很快又恢覆如常，仍舊面無起伏，嗓音懶懶的：“胡說什麽呢。”

“是胡說就出去拍攝，”導演拍了拍他的肩，“男主角罷拍，女主角幽會，這算什麽事？”

柳熙擰眉，擡頭睨了他一眼：“幽會？”

“對啊，”導演點頭，“剛剛有個男人站在顯示器後，長得是真出類拔萃，過了一會兒就出去了，許小姐也跟著出去了。”

清場後的攝影棚，能闖進來的人……

柳熙不需要多想都知道是誰。

幽會啊。

他臉色陰沈著，許久突然冷笑一聲，站起身。

“幹嘛？”導演一楞。

“繼續。”

說完，他已起身走出化妝間。

剛走回棚內，正看見從門口走進來的許音，披著白色披巾，黑色長裙微微搖曳，手中拿著什麽，交給了身邊的楊念。

許音也看見了正在補妝的柳熙，他正望著她。

只是當她望過去時，他已經淡淡移開了目光。

拍攝繼續。

燈光師、攝影師準備就緒。

導演坐在顯示器後，眉頭緊皺。

從柳熙出來後，就越發不是那種感覺了。

如果說之前他帶著幾分收斂，那現在，完全像個面無表情的機器，站在閃光燈前，和身前的許音互動僵硬。

如果是以往的酷雅風格，倒也符合。

可是……和性張力完全不搭。

導演剛要做手勢暫停。

身後陡然一陣冷凝的氣場傳來，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導演詫異，側頭一看，呼吸都隨之一滯。

又是剛剛那個男人，和柳熙截然不同的氣場。

一身西裝，禁欲又清貴，高高在上的就像希臘神話人物一樣，這樣的人物，卻隱在角落，裏，被黑暗擋住了那張臉，著實可惜。

導演回神，目光放在顯示器上，卻楞了下，繞過顯示器朝白幕前的那一對人看去。

柳熙正直直盯著沈聽瀾，半瞇了下雙眸，面無表情的看了許久，絲毫不理會周圍人的小聲提醒。

不知多久，柳熙像是突然反應過來，歪了歪頭，扯唇單純無害地笑了出來。

“許音。”他輕喚著身前人的名字。

許音不解，擡眸。

卻在此時，柳熙伸手，長指繞到她的後首，穿插進她柔軟的黑茶卷發之間，而後腰身微俯，唇角堪堪蹭過她的臉畔，半張臉埋在她若隱若現的頸間發間，半張臉暴露於光芒之下，唇微啟，含在她的耳垂下。

眼下一顆紅痣，映著女人腰背的玫瑰，妖嬈欲滴。

唯有目光，仍陰鷙的盯著顯示器後昏暗的角落。

快門按下的瞬間，導演激動地站起身。

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一瞬間釋放的詭異的劍拔弩張與入木三分的占有欲，糾纏著眼中的綺麗，就要沖破屏幕一樣。

“好。”導演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與此同時，身後的冷意瞬間消失，他轉身，剛剛還站在他身後的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身離開了，昏暗的角落，空蕩蕩的。

柳熙松開許音，表情又恢覆沈沈，低頭看著被自己剛剛的動作弄的長發微亂的女人，其中一縷還從後首帶到臉頰旁。

他遲疑了下，伸手便要替她將發絲拂到後面。

許音卻擡頭望著他：“柳先生？”

柳熙像是被這句話喚回神，迎上她的目光後猛地收回手，神色覆雜的看了一眼她，轉身朝門口走去。

“收工，內刊明天出外景。”導演拍拍手，滿眼滿足。

許音不解看了眼柳熙的背影，她只負責“棚內道具”，外景與她無關。

楊念上前，將披巾給她披上：“總編，天不早了，先換服裝還是先卸妝？”

許音想了想：“先換服裝吧，回家卸妝，你也早點下班。”

楊念陪著她在這裏從早到晚熬了一整天了。

從攝影棚回到盛亞名苑，已經晚上十點了。

夜色越發涼了。

許音將車停在不遠處的停車位，步行回正門前，輸入密碼。

空寂的夜，只有“嘟嘟”的電子音。

按到最後兩個數字時，許音手一頓，後背莫名爬上一層寒意。

她轉過身去，只看見不遠處的草木後，一點煙火若隱若現。

許音一楞。

那裏的人也看見了她，停頓片刻，將煙火熄滅在垃圾桶上，而後一步步朝她走來。

沈聽瀾。

許音頓了下，她很少見到他抽煙，上一次見，似乎還是二人結婚的前夜。

正思索間，沈聽瀾已經走到她跟前，身上帶著煙草香與冷香夾雜的香氣，眼神幽沈如海，臉色蒼白的嚇人，聲音極輕：“許音。”

許音擡頭，笑了下：“沈先生有……”

話並沒有說完，沈聽瀾的手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

許音皺眉，剛要掙脫，眼前突然一暗。

沈聽瀾近乎兇狠的吻了下來，高挺的鼻梁輕抵著她側頰的肌膚，霸道的奪取了她的呼吸。

口紅的馨香與苦澀，糾纏著積攢整日的怒火，頃刻迸發。

只是下一秒。

“啪——”的一聲。

巴掌聲，在寂靜的夜裏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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