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麽作祟，鬼使神差地，我又來到那間便利店。死書呆子還是一樣，親切、熱情、認真地工作著，見到我的瞬間眼中會一閃而過些微的歡喜，但總是掩飾地很好。

我毫不客氣，走到櫃臺前，“嘩啦”一下，把櫃臺上所有的貨品都掃落地上。

我深吸一口香煙，將煙霧吐到他臉上。

他微嗆，但阻止了其他店員要趕我走的舉動，走出櫃臺，蹲在地上，一樣樣撿起被我掃落的貨品。

我沒好氣問：“你怎麽知道的？”

他推了推金絲眼鏡：“我看到的。”

“什麽時候？”

“在你栽贓我的那天晚上。”

我心裏無名火起，一腳重重踩在他肩膀上，怒喝：“誰要你多管閑事！”

所以說，我最討厭這種溫室裏養出來的死書呆子！

他忍耐著我的踩踏，默默無聲地繼續撿東西。他越是不反抗我就越火，扭頭又推翻了旁邊一排貨架，轉身往外跑。後面傳來其他店員難聽的叫罵聲，卻被他擋住。他突然喊：“小勤！”

我怔住，這死書呆子是什麽時候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

我轉身正要繼續吼罵，突然看到一個溫暖的便當。

他站在咫尺距離，手裏遞過來一個溫熱的便當，望著我的眼神中隱隱有一絲擔憂與害怕，但還是擡頭挺胸，手臂伸得筆直。

“今天的晚飯。”他淡淡說道，聲音輕柔而正直：“以後想吃東西來找我，不要去偷了，好嗎？”

真是一個超級神經病！

我望著他，望到他肩膀上那個鮮明的黑腳印，眉頭一皺，搶過他手裏的便當就跑。

摟在懷裏的便當熱烘烘的，非常暖和，和平時偷的那些冷便當截然不同。是他算好了我差不多來的時間提前熱好的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向來極度討厭那些無聊的同情和憐憫。但此時此刻，卻並不討厭懷裏這道溫暖。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冬菇燉雞飯，軟綿綿的冬菇和被切到碎碎的雞肉炒在一起，鋪在白米飯上，淋上香香的菜汁，裝在錫紙飯盒裏。

這是第一次，我把他塞過來的便當吃光光了。

意想不到的是，原來，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吃。

第二天一早我去到便利店，沒見到他，以往我都是傍晚時分來，猜想他應該也是放學後才來兼職。果然下午五點看到他穿著校服走過來，見到坐在店門口的我，不禁楞住。

我有些尷尬地側過頭，隨口喊：“煙抽完了，拿兩盒來！”

他笑起來：“煙沒有，熱便當要嗎？還是要吃炒面？”

我破口大罵：“沒有煙你騙誰？你們貨架上那麽多煙！”罵歸罵，還是跟著他走到了冷凍貨架前挑選。

可拿煙時被他全力阻止，就不給我。其他零食飲料則隨我挑。

我喋喋不休地罵著，等便當一熱好，打開盒蓋就開吃。呼，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不知為什麽，第三天下午、第四天下午、第五天下午……之後每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裏混一個熱便當和一罐熱奶茶，有時也拿點兒其他零食，唯獨就不給我香煙和酒。

我並非改性，或者脾氣變好了。只是突然覺得認識一個溫室小花的朋友也滿有趣，又或者，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很讓人討厭的溫室小花？

晚上九點他下班，我們會拿上一堆零食和貓糧去公園餵小貓，我告訴他哪只貓是哪只貓的小寶寶，哪只貓和哪只貓是敵對的老大，然後張牙舞爪地嚇他。

周末時候，我帶他到常去的桌球室和保齡球室打球。這小子傻楞楞的，打桌球學了半天連姿勢都擺不對，直笑得我狂捶桌子。

時間一天天過去，便利店的門口換了新上映的電影宣傳海報。我站著看了好久，他走到我身邊問：“你想去看？”

我搖搖頭：“不。”電影票那麽貴一張，我又沒有學生證半價，哪有錢看電影？

他拉住我：“我後天發工資，拿了工資去看電影吧！”

我戳著他的書呆子腦袋嘲笑：“就你那點兒兼職工資，每天給我騙吃騙喝都所剩無幾了吧？還看電影咧！”

無論我怎麽欺負，他都只會傻傻笑著，然後到發工資那天，真的帶我去看晚上半價場。

動作電影直看得我驚心動魄，大呼小叫。已經不記得多久沒上電影院看電影了，以前倒是常和雪雪、胖妞偷溜進電影院。可自從執行電腦查票後，就不好混了。

出來時，我還興奮顛顛地比劃著電影情節，突然旁邊一聲驚呼：“哎呦，這不是小勤嗎？真是巧遇哦！”

我側頭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是平日很看我不順眼的騷包杜萱。這女人也就十八、九歲，因為老大比較喜歡我，最愛和我對著幹。

果然，她一上來就揪住死書呆子，塗著騷紅色口紅的嘴唇直往他脖子上湊：“怎麽？換新口味了？呵呵，真想不到，你居然喜歡這麽土的書呆子？”

我懶得和她糾纏，拽住書呆子就趕緊走，可杜萱顯然不打算輕易放過我。持著帶了五、六個女跟班，而我身邊沒人，她猛地一把狠狠拽住我的頭發：“這麽急著走幹嘛？我們好久沒見了，陪我聊聊嘛！”

這個死騷貨，痛死我了！

我狠狠一腳踹到她腳踝上，將她絆倒，又提起路邊垃圾堆裏的爛木條，朝周圍拼命亂抽，發狠大吼：“不想死的全部給我滾開！”

死書呆子被嚇到了：“你幹什麽……”

“閉嘴！”我喝道。趁杜萱還倒在地上咬牙切齒，其他幾個跟班女孩不敢靠近我，我拉起死書呆子就狂奔。

連跑過兩條街，確定沒人追來，我才扔開手裏的木條。

死書呆子拼命喘氣：“你……你剛才……幹嘛……突然打人……”

“傻瓜！你什麽都不懂，那騷貨跟我是敵對的！”我莫名惱火，起腳踹翻了路邊的垃圾桶。

“那也不該隨便打人，打人是不對的……”

“閉嘴！”我吼：“少拿你那套溫室理論來教訓我！老娘和人往死裏掐架時，你還沒上高中呢！別以為所有人都是好人！剛才如果我不先下手，被按在地上狠揍的人就是我們了！”

書呆子擡起頭，有些難以置信，許久才輕聲問：“你似乎……很習慣這些事？”

我隨手點起一根香煙，感覺到熟悉的味道逐漸荼毒了心肺魂魄，才呼出滿口煙霧：“如果你身邊都是些老謀著機會整死你的人，你也會習以為常的！”

書呆子不說話了，對於他那單純正直的世界來說，要消化這些估計沒那麽容易。

我吐著煙圈，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死書呆子你不懂的啦！乖寶寶趕快回家睡覺吧！”

他望了我一眼，突然說：“我不叫死書呆子！”

我一怔：“那你叫什麽？”

他望著我，目光出奇地固執，又分外單純通透，好像很想把這句話直接刻印在我的腦海裏。

“我叫鄭翔浩。”

這一夜，月色如水，夜星如畫。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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