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裏的夥計來了，孟洸將館裏的事交給了夥計，他請陸琬到裏間說話。

夥計識趣的添了茶來，孟洸說：“我和大姑娘有話要說，外面的事暫且交給你。別讓閑雜人進來，另外招呼好外面那位爺。”

夥計答應著退了出去。

“你年紀不大，已經置辦下這樣一份產業了，委實不錯。”

孟洸臉一紅說道：“我這裏小打小鬧的，算得了什麽。陸家當年在京中的幾處鋪子醫館那才叫氣派呢。”

陸琬卻說：“陸家能有那樣的家業也是幾代積累下來的，聽說先祖剛開始也只是個去山上挖藥的兒郎而已，後來又去藥鋪裏做學徒，靠著幾代的努力才有了今天。”陸琬說著又黯然道：“可是你看積累到這樣的地步是個什麽下場，陸家不還是弄的家破人亡。要是當年曾祖有先知的話，一定不會再上京的。”

“話也不能這樣說，雖然結局不那麽好，可到底也風光過。在京城說一句陸氏醫館，誰不稱頌兩聲。”

陸琬沈默不語，心道要是祖父沒有進太醫院就好了。

“大姑娘，師父他老人家是個好大夫，不僅醫術高超，醫德也十分的高潔。我是萬不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來。他對我的教誨，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陸琬心有戚戚焉，道：“我也不會相信，祖父他又不傻，不會明知道是個火坑還拼命往下跳，連累家人。這中間一定有什麽誤會，或是有什麽冤情，所以我才打算上京去尋問個明白。希望能洗刷當年陸家的冤屈。陸家死了那麽多的人，不能白死，不能冤死。”

孟洸一怔，忙問：“大姑娘是打算翻案嗎？”

“翻案？”陸琬苦澀的一笑，又道：“我現在無權無勢，談何翻案？不過我活著做什麽呢？總該有點活下去的價值，我只想知道當年阿公他得罪了什麽人。你說太醫院的人找過你，都是些什麽人，問了你什麽話？你方便透露嗎？”

孟洸正色道：“大姑娘問什麽我都會回答的。嘉佑七年的事我也一直記得。當初太醫院來找過我一共兩位。一位是方大宏院判，一位是蔣笙同知。”

“這兩人我都聽說過，方大宏還是我們家的故交，阿公很推崇他的藥膳。方大宏問你什麽呢？”

孟洸道：“方院判只問了我一句話，問我師父平時都喜歡在哪裏喝茶會客？”

“就問了你這個？”陸琬有些不信。

“是啊，就問了這一句然後就走了。那天是正月二十，下著細雨。他是坐轎子來的，下轎子的時候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積水了，濺了一褲腿的泥點子。隨從忙拿了帕子給他擦褲腿，他卻絲毫不在意。問了我這句話轉頭就走了。”

這樣的細節都記得，應該沒有說謊，陸琬又問：“那位蔣同知又找你說了些什麽？”

“蔣同知是隔天下午來找的我，我請他喝了茶，聊了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蔣同知問的話多，具體的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了，但大致我都說得上來，問的都是師父的事。問師父平時和些什麽人來往，有沒有交給我什麽東西保管？交代過我什麽話沒有，鋪子上有沒有什麽暗房之類的。他問的這些我都不大能答上來，那位同知大人走的時候看上去很不高興呢。可我只是個小徒弟，平時在陸家的藥鋪裏幫忙。說是師父收的徒弟，可是師父真正傳授我醫術的時間並不多，倒是陸大爺教授得多一些。陸大爺才更像我師父。蔣同知走後不過兩個時辰，錦衣衛的人就來了，二話不說就把我帶走了，把我關在一處監牢裏。一關就關了三天，也吃了些苦頭。錦衣衛問的話和蔣同知的大體相當。我說不知道，還挨了打。曾以為自己會死在牢裏，可是到了第三天我就被放出來了。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才知道家裏已經被人翻過。不用說肯定是錦衣衛幹的好事。那時候我戰戰兢兢的躲也不敢躲，藏也不敢藏。”

“上面很快就對陸家的事進行了宣判，說師父謀害東宮，陸家的女眷們都選擇自裁保了名節。男丁們都問了斬。出了這麽大的事，我一點忙也幫不上，再說又怕錦衣衛的人尋來，就再也不敢呆在京城，一路跑了出來。先是在保定呆了一段時間，可還是害怕，最後到了順平，在這邊先是坐館給人看病，積攢了些銀兩就自己盤了家店面。我這處醫館也是年初才開的。 ”

陸琬靜靜的聽孟洸說完這些，她蹙眉道：“這幾年裏你也辛苦。對了，你知道楊覽這個人嗎？”

孟洸點頭道：“曉得的，是這楊老爺高義替陸家的老爺們收了屍，當初葬往通州的時候我還去擡了棺。”

陸琬眼中有些潤潤的，她低下頭，說道：“師兄，你願意這裏跟我一道回京城嗎？”

孟洸吃了一驚，沒料到陸琬會這樣說。這些年他都小心翼翼的，從來不敢向人提起他是陸詠的徒弟。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好不容易從京城逃出來了，如今又叫他回去，他心中不願意，好不容易在順平安定下來，他又娶了親，養了一兒一女，日子很安穩，如今又讓他回去。他哪裏願意。

“大姑娘……這裏的事只怕我丟不下。”孟洸十分的為難。

陸琬見孟洸如此，便知他是不願意。孟洸畢竟不是陸家人，不能強讓他背起陸家的擔子，她也不能勉強人家。

她起身道：“師兄不願意那就算了吧。謝謝你，告訴我一些當初的情況，回京之後該怎麽做我已經有了方向了。”

“大姑娘，實在對不住……”孟洸赧顏道。

“沒事的，我能諒解你。好了，我該走了，珍重。”

孟洸便把陸琬送了出來，陳子任坐在角落喝茶，見陸琬出來了也忙站了起來。

孟洸又問：“大姑娘準備什麽時候動身？那位女眷的身體怕是經不起舟車勞頓吧？”

陸琬道：“明日一早就走，我會料理好她的，多謝關心。”說完陸琬便與陳子任一道出了門準備回客棧去了。

孟洸一路送出來，十分的恭敬。望著陸琬遠去的身影，他的眉頭也漸漸的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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