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終於在長春宮的側門落了下來。有人上來替她揭了轎簾，伸了手要扶她一把。這手寬大，不是小螺的手。

陸琬遲疑了下，最終還是把手伸了出去。

“是顧姑娘吧，娘娘正等著姑娘呢。”

陸琬擡頭看去，卻見是個宮人。戴著花冠，一身絳色的襖裙，二十幾歲的樣子。正含笑著看著她。

陸琬恭謙的福了福禮，說道：“有勞帶路。”

信芳點頭笑道：“姑娘多禮了，跟我來吧。”

陸琬亦步亦趨的跟在信芳身後，跨進了那道門檻。剛剛進院子，就聞見了馥郁的臘梅香氣。她舉目看去，上面一溜屋子皆是雕梁畫棟，一副皇家氣派。

廊下立著七八個一樣裝束的宮女，整整齊齊的站在那裏，靜默不語。

陸琬跟著信芳走至一掛了杏黃色繡簾的門外，信芳隔著簾子稟道：“顧姑娘來了！”

很快的裏面的宮女便替陸琬高揭簾櫳，信芳回頭和陸琬說：“顧姑娘，進去吧。別害怕！”

對於信芳的善意，陸琬道了謝。她沒有片刻的遲疑，便擡腳跨進了門檻。她舉目看去，只見正對面擺放著一架十二扇的緙絲屏風。屏風下面有一張紫檀木雕花寶座，陳設著杏黃色緞褥。寶座跟前有一長幾，幾案上設著一套甜白釉的茶具。花觚裏插著幾枝臘梅。當地的博山爐裏正焚著上等的香料，裊裊青煙從小孔裏飄散了出來。

陸琬還來不及細細的打量，卻被從裏面進來的一人說：“顧姑娘，請隨這邊來！”

陸琬點點頭，便隨那宮女去了。

她走進了內室，但見齊老夫人、胡夫人都坐在窗下的椅子上。房裏還有一張拔步床，帳子垂落著，裏面似乎躺了個人。

陸琬見了齊老夫人和胡夫人便道了個萬福。胡夫人先上來扶了陸琬，並和她說：“你去幫忙看看娘娘的身體如何？”

陸琬聽說，她便向著拔步床叩拜了一次。接著便有人端了張繡墩來放在床前的腳榻上。她有些忐忑不安的坐了上去，看見了從帳子裏伸出來的那只手。陸琬便搭上了脈搏。目光卻盯著這雙手瞧。

這只手長得真美，纖細修長，勻潤白皙，蓄了寸許的指甲上塗了大紅色的蔻丹。白凈的手腕上明晃晃的戴著兩只鐲子。一只羊脂白玉鐲，一只赤金串珠鐲。鐲子上的珠子有龍眼般大小。一看就不是俗物。

“顧丫頭，你瞧著娘娘的身體怎樣”

齊老夫人突然的這句話打斷了陸琬的沈思，她忙斂了心神，片刻之後才說：“能否讓民女瞧瞧娘娘的金面？”

都是女人，也沒那麽多的講究了。立馬有宮人上來撩了帳子掛在了旁邊的金鉤上。

陸琬垂眉起身道：“給娘娘問安了。”說著，她便朝枕頭上的那個人看了一眼，枕上的女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的年紀，那雙略顯狹長的鳳眼和齊老夫人竟有七八分相似。形容枯瘦，臉色蠟黃。

多年前的德妃也是這番模樣嗎？

陸琬在腦海中已經描繪不出德妃當年的樣子了。

躺在床上的德妃也打量起陸琬來，暗道，這個小姑娘長得很漂亮。一雙眼睛能說話似的，純凈又可愛。看了幾眼，卻總覺得這雙眼睛在什麽地方瞧見過。

後來德妃突然開口問道：“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陸琬心裏一慌，暗道莫非德妃已經認出她了嗎？不能亂了陣腳，趕緊垂眉道：“不，不。娘娘身份貴重，久居宮中，怎麽會見過民女呢。”

“是嗎？我還以為之前見過你。”

齊老夫人擔憂德妃的身體，忙問陸琬：“顧丫頭，這裏也沒旁人。你和我們說說看，娘娘到底怎樣呢？”

陸琬如實的答道：“娘娘有些肝郁氣滯，需要慢慢的調理。若是能敞開胸懷，樂觀豁達一些的話就會好許多。”

德妃慢慢的坐了起來，烏黑的頭發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微笑著說：“倒是和太醫院的那些人一模一樣的口吻。”

陸琬一直低著眉頭，害怕德妃一眼就認出她來，她小心翼翼的問道：“不知娘娘平常吃什麽藥？”

德妃道：“邢太醫給我開了舒肝丸。吃了也就那樣吧。不知顧姑娘可有什麽好藥？”

陸琬道：“舒肝丸已是很好的藥了。不過娘娘在吃藥的時候能配合多吃點蘿蔔白菜之類的說不定會事半功倍。”

齊老夫人點頭道：“別小看了蘿蔔，那也是一味好藥。”

陸琬又說：“娘娘久居宮中，心中難免郁結，最主要的是需要自己疏導不好的情緒。多找些愉快的事做。”

說到肝郁氣滯，以前祖父倒研制出一種丸藥倒還對癥。可是如今她不敢冒然在宮中寫下當年祖父留下的藥方。這種病除了醫藥以外，最主要的還是病患能自己調節情緒，要想得開，不然只怕就是仙丹也不見得有效。

德妃言語果然不多，也不大愛笑。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樣子，看上去沒什麽精神，懨懨的。即使在面對親人的時候，話也不多。

陸琬冷眼瞧去，暗道這位娘娘身邊肯定發生過什麽事，讓她始終不能開懷。是當初太子的事嗎？陸琬自然而然的聯系到一起。太子是已故皇後所出，和齊家有什麽關聯呢？太子若是順利的活著，最後一定會登上大寶。齊家顯而易見的，應該也是太子一方的人吧？

陸琬一肚子的疑問，卻找不到人來打聽。

回去的時候，陸琬的小轎跟在最後。她坐在轎中忐忑難安，心道今天在德妃面前應該沒有露怯，以後她還有機會再見到德妃嗎？會有機會問問德妃嘉佑七年的事嗎？

眼下疑霧重重，誰能來替她撥開這些雲霧？

她輕輕的揭了簾子一角，向外張望了一眼。外面下雪了！

關於冬至下雪的記憶並不多。如今陸琬迫切想知道的是陸家那些人都埋在什麽地方。她真想早點再見到他們。

長春宮。

德妃站在廊下，望著從天而降的雪片，她眉頭深鎖。信芳和麗芳兩個從齊家帶來的丫鬟一直陪在她的身旁。她久久的站在那裏，看著雪花兀自的出神。

“娘娘，天氣冷。進屋去吧。”

好半天德妃才道：“信芳，今天進宮來給我看病的那個小丫頭我怎麽瞧著有幾分面熟，總覺得在什麽地方見過她。你有印象嗎？”

信芳忙搖頭道：“奴婢比不得娘娘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所以不記得了。按理說娘娘之前不可能見過她。”

是啊，不可能見過的。可這種熟悉感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