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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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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慕次說得對,有時候,生與死只在一瞬間,天堂與地獄,不過隔了那麽一寸、兩寸。楊慕初從夢中醒來,睜開眼,只看見天花板上吊著一只蓮花形吊燈,白晃晃的燈光刺激著眼球,他忍不住又閉上了眼睛。

“大哥!”

左手被人拉著晃了晃,楊慕初忍著痛,艱難地偏過頭,楊慕次一頭亂發在眼前一閃而過。阿次的聲音很輕,少見的柔和,仿佛不敢驚動他似的。

“阿次,你這個發型不錯。”

楊慕初吐出一口氣,緩緩地說。在他眼中,發型確實不錯,比阿次平素那一眼一板的軍裝背頭,看著順眼多了。

“大哥!”

楊慕次又喊了一聲,看到阿初猶如一張生宣般慘白的臉,他說不出的心痛焦急,但是聽到楊慕初猶帶戲謔的話,他又忍不住生氣。

“大哥,你就不能……”

楊慕初一醒來,就聽到他連叫了三聲“大哥”,心中安慰地很。他想要握住阿次的手,擡胳膊時卻牽連到肩膀的傷,忍不住呼痛:“哎呦!”

楊慕次慌忙地站起來,“大哥,你怎麽了!”他一轉頭,就要叫護士和醫生來。楊慕初急忙制止他,“我沒事,就是有點疼。”他不想阿次叫人來,畢竟那些都是日本人。

想起這一槍,楊慕初不由罵道:“該死的沈致秋,他沒告訴我要用達姆彈!”

“你!”

楊慕次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你都這樣了,還想著別人!”他把掙紮著要起來的楊慕初按回床上。楊慕初猶自憤憤不平,“不殺了沈致秋,我楊慕初誓不為人!”他這些年,何曾吃過這麽大虧,哪怕子彈是擦肩而過,白白流血的事,楊大老板也不肯幹。

“大哥,你再不好好養傷的話,眼看就不為人了。”

楊慕次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了一句。楊慕初聽到這話,呵呵地笑了出來,難得阿次有這麽幽默的時候,他自負地想,這就叫近朱者赤。

“你守了我多久?”

“你昏了多久,我就守了多久。”他一直守在阿初的病床前,累了就靠著床沿趴一會兒,眼睛卻始終不敢閉上。大概是在病房裏耗久了,連發型都亂了。

“小混蛋!你不知道休息麽?”

“不知道!本來嫂子和我一起守著你的,後來我見她實在撐不住,就讓她去睡了。”

“你有這本事嗎?”楊慕初顯然不相信他的鬼話,這混蛋一定是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把雅淑弄走了。

“我給她下了點藥,讓嫂子睡一覺,這麽不眠不休地守著你,她肯定吃不消。”

“還有什麽是你幹不出來的,嗯?”楊慕初不滿地問,雖然知道阿次絕不會傷害雅淑,但是,他不喜歡這樣的方式。

“那還有什麽是你幹不出來的?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和嫂子有多擔心你?接到鈴木的電話,嫂子說,無論你是生是死,她都陪著你。”楊慕次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強睜著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

雅淑,對不起,可是,生難共帳幄,托體同山阿,不值得的,楊慕初如是想著。他從不習慣在人前表達自己的愧疚,一個人背負地久了,就成習慣了。楊慕初覺得自己受了傷,連口頭上都討不到便宜了。他看見阿次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開口問道:“怎麽了?”

楊慕次不想讓他勞神,搖頭分辨:“沒事,只是擔心你的傷。”

楊慕初得意地笑道:“雖然這裏的醫生沒我高明,不過這一槍沒傷到要害,別擔心,阿次,沒事的。”

“沈致秋怎麽樣了?”楊慕初覆又問道

“他……他……”楊慕次不知道該不該說。楊慕初一聽就明白,沈致秋不該開這一槍的,他一定是暴露了。

“阿次,你告訴我,鈴木是不是要你參與審問沈致秋?”楊慕初情急地掙起來,晃了兩晃又倒回床上。

“大哥,你別亂動!”楊慕次急忙扶住他躺平,又沖著他吼了一句。

楊慕初只覺眼前一陣發黑,喘了好幾口氣方才平覆下來。他忍著痛,強逼自己放緩思緒,鈴木清夫果然狡猾,這一槍都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心。楊慕初開始猶豫了,如果讓阿次去,他會忍心殺了沈致秋嗎?

“我不知道,大哥,我不知道……”

楊慕次的答案,正是楊慕初心中所想。

“一味躲避也不是辦法,阿次,如果鈴木清夫再來,你總要去一趟的。”

鈴木清夫暫時沒有去找楊家兄弟。冢田攻以軍部要務為托辭,並不想插手這件事。汪精衛既然要76號徹查此案,華中軍部便委托特高課從旁協助。表面上說是協助,實際上還是鈴木清夫主持大局。雖然案子發生在南京,但是鈴木清夫和李士群等人均在南京觀禮,人手上不成問題。

瀧澤久保陪著鈴木清夫走進軍部的刑訊室裏,沈致秋已經被提審過,渾身是血地躺在蜷在角落裏,手腳都被綁著,偶爾呼出一口氣,證明他還是個活人。

“招供了嗎?”

瀧澤久保尚未回答,突然一名日軍少佐跑進來:“報告鈴木將軍,楊慕次求見!”

鈴木清夫與瀧澤久保對視了一眼,隨即吩咐道:“請他進來。”

楊慕次依舊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殺氣洶洶地走了進來。

“慕次君,你好!”鈴木清夫禮貌地向他打招呼,“你改變主意了?”

“汪主席不是要76號負責此案嗎?楊某作為76號新任行動處處長,理應盡綿薄之力。”

看來楊慕初是醒了,鈴木清夫大概猜到了其中緣由,楊慕次既然肯來,那麽楊慕初這一槍,應該是真的。

“人死了沒?”楊慕次冷冷地問道。

“還沒有。”

楊慕次看了瀧澤久保一眼,向鈴木清夫說:“沒死正好,他的命是我的。”

鈴木清夫命人打開刑訊室的門,“你去看看吧。”看見楊慕次如同出鞘之刀般的背影,他嘖嘖笑道:“火氣很大啊,一點也不像他哥哥。”

“不過這樣很好。”他沒頭沒尾地又接了一句,揮手命令瀧澤久保和他一起走進去。

沈致秋半死不活地窩在角落裏,聽見有人走進來,也懶得睜開眼去看。直到楊慕次冷峻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鈴木先生,這個案子很難辦嗎?”

“不難。”鈴木清夫輕蔑地一笑,早在“和平大會”召開前,特高課就已經截獲了暗殺名單,沈致秋沒什麽好審問的,鈴木清夫和李士群留著他,不過是想榨幾個同黨出來。最近軍統暗殺之風大行,鋤奸隊接二連三行動,大小漢奸們人心惶惶的,因此很有必要殺雞儆猴一番。

“那你留著他幹什麽?”

鈴木清夫聽出了楊慕次話中的不滿,解釋說:“此人是軍統上海站特別行動組組長,留著他,或許能釣出幾條大魚也說不定。”

楊慕次瞥了一眼屋裏五花八門的刑具,挑起一根皮鞭,在沈致秋身上抽了幾下,鮮血從皮開肉綻的肌膚上崩裂出來,血腥的味道鉆入鼻孔裏,感覺並不好。沈致秋一動也不動,好像死人一般任由他折騰。楊慕次見他這幅樣子,也失去了再折騰他的興致。他扔下皮鞭,悻悻地說:“只怕鈴木君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軍統做事一向兔死狗烹卸磨殺驢,楊某便是前車之鑒,你想用姓沈的釣魚,哼……”

“那麽慕次君的意思是?”

“我沒什麽意思,傷了我大哥的人,我不希望他看見明天的太陽。”

沈致秋忽然睜開了眼睛,一口氣聚在胸口,輕輕地說:“我早就看不見太陽了,國土淪喪,日月無光啊!”

楊慕次一腳踹去,沈致秋的身子被踢得一顫,頭磕到墻上,不過他自己已經沒什麽感覺了。“你們殺了我吧,沈西陵求仁得仁,雖死無憾。”

“求仁得仁?”

楊慕次發出一陣冷笑,在鈴木清夫聽來,竟格外地毛骨悚然。楊慕次對沈致秋的憎恨歷歷可見,那麽楊慕初,真是無辜的——他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楊慕次拔出槍,指著沈致秋,卻轉頭向鈴木清夫說:“我送他一程如何?”

鈴木清夫慌忙擋住他的胳膊,沈致秋仿佛看戲一般看著他們兩人的表演,從前他是那個唱戲的人,現在也輪到他看戲了。沈致秋的眼珠向下轉了轉,他身上的襯衣早已血跡斑斑。從領口向下,第二顆扣子,他在那上面塗了致命的毒藥。只要手可以動,只要一瞬間,就能結束了。

“慕次君,何必急在一時?這個人是死定了,不過,汪主席的意思是,要明正典刑。”

“好啊,楊某等著那一天。他的住處搜查了嗎?”

“一無所獲,除了這個。”鈴木清夫掏出一張紙給他。楊慕次接過來,“這是什麽?遺書?”

“差不多。”

薄薄的信紙上面,用鋼筆寫了幾行字,工整秀麗。

“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綺羅畢兮池館盡,琴瑟滅兮丘壟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楊慕次清冷的目光停留在最後兩句上,“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

是江淹的《恨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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