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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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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

“進吧,門帶上。”

傅千樹將辦公室門掩好,走到沙發邊,下意識用勁在身上拍了好幾下才規規矩矩地坐了。兼職輔導員看到他額角一道凝血的口子,趕緊拉開抽屜找到盒創可貼,說:“先簡單弄弄,回去再到校醫院清創聽到沒有?”

“不用。”

他師姐見他梗著脖子要強地道,氣不打一處來,鬼火冒地將他按出,硬糊了張創可貼上去,傅千樹倒抽口冷氣。

“老實了?”師姐冷笑說,“剛還跟我逞呢,先手打人把你能得?”

這位博士學姐也是師從塗導的準同門,素來交情不錯,而且傅千樹學術水平在一眾本科生中鶴立雞群,team裏很討大家喜歡的。師姐本就惜才,看到傅千樹臉上還有挽起的衣袖下青一塊,紫一塊的,焦躁地按著眉心,說:

“怎麽回事,你也講一遍吧。”

“屈蒙不都早告訴您了麽,”沒想傅千樹不大配合,“反正我為民除害,處就處分……您要沒別的事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把丟的東西找回來。”

“老實呆著!”師姐嚴厲地瞪了他一眼,傅千樹雖然聽從她的命令,模樣始終不卑不亢,語氣又軟下來,“我要成心治你,犯得著先和顏悅色地聽他擺一通鬼話?你宿舍其他倆室友都談完了最後才叫你,就是提防屈蒙後頭到處編排輔導員也和你沆瀣一氣,是不知道校園暴力這種話題多抓眼球嗎。”

傅千樹籲了下氣,慚愧道:“給師姐添麻煩了。”

“知道就好,”師姐轉了轉筆,“現在肯講沒?”

水燒開了,還未等她起身,傅千樹拔掉電源,拿著壺子替她將沸騰的滾水註入茶杯。他把喝的放好在師姐面前,才說:“——屈蒙,一直十分針對我。”

帶頭孤立、恃才傲物——師姐看到屈蒙渾濁的眼珠,那種偽裝得楚楚可憐卻在她背身時揚眉吐氣的神態,便獲曉他施加在傅千樹頭上的汙名多麽地假。

你好端端,優異善良地生活著,不定就在某一天遭遇類似的飛來橫禍。先天基因、成長過程、社會環境……這些分析人格扭曲的因素,專業人員可以用,普羅大眾沒必要,濫用了,就有替為惡者開脫,二度傷害受害人的嫌疑。

傅千樹師姐懶怠去探究屈蒙為何憎惡他,或許是傅千樹出於好心提醒他註意個人行為下了他面子,或許是傅千樹呼朋引伴時誰把他擠到一邊,或許因為天道酬勤傅千樹擁有著一切屈蒙所沒有的東西。可他從未爭取,只站在陰臭的水溝旁,執著於怎麽毀掉別人。

“這麽離譜的舉止都從來不向我反應?”師姐恨鐵不成鋼,“我當你們的輔導員,就這麽不值得信賴嗎?”

“不是的師姐,”傅千樹不加思索地說,“我跟呂奇他們也商量過,都覺得沒必要浪費功夫在‘對付’他上,而且之前他頂天說幾句風涼話——大學裏同班交集本來就少,最清楚他個人情況的只有舍友,年級介入調查,估計也很難證實真假,權衡下來真不願打攪你。”

“日了狗了,”師姐一言難盡,“跟鞋底粘塊口香糖似的!”

傅千樹“……”,眼睛溜圓,委婉說:“師姐消消氣,你喝菊花茶嗎?”

“喝個傑寶,”師姐簡直想戳他,“你哪怕把現在的冷靜均一半給那會兒呢?他故意毀壞你東西,我添油加醋奔走奔走還有可能安穩點給調個宿舍,今天你先出拳頭,整棟樓吃瓜群眾全來了,你們中無論換走誰你都免不了吃瓜落——個實錘被作成黑鍋,我頭禿了!”

傅千樹“嗯”地應一聲,擡眼看她,坐得更直了。

師姐想了想,說:“院裏這兩天八成還要派人來分別約談,這樣,你盡快把這事跟塗老師說了,讓他出面打馬虎眼,把你這步敷衍掉。我剛給屈蒙施過壓,他不敢上真身多亂講,到時我主動勸他調離你們寢,他口口聲聲說你們排擠他,現成的‘脫離苦海’的機會,他不答應,等著被扒皮?”

“他個人作風有問題,”傅千樹認真說,“到其他宿舍還是會鬧得雞犬不寧的。”

“你還真是愛替人操心,”師姐狡黠地眨眼,笑道,“安啦,不是愛揀軟柿子捏嗎,我把他安插進上面兩屆學生中去。”

女人果然不好惹啊——傅千樹對他師姐佩服得五體投地。

“那就這樣?”

“好。”

師姐回到辦公桌前找表,見傅千樹肉眼可見地放輕松了,無可奈何地笑說:“個傻仔,把心收回肚子裏去吧,我又不瞎,當然站在你這邊。”

“謝謝師姐。”傅千樹繃住臉,起來,給她鞠了個躬。

“快去吧,你丟的箱子——”師姐沒忍心,猶豫一秒,說,“入夜就冷,實在沒法明天再找吧。”

傅千樹哪裏聽不出她的意思,這回卻不應,卻又道了謝,幫她關好門離開了。

她這個師弟啊,女生坐下一邊斟酌措辭,準備向上級說明原委,一邊想,別看表面直男得能把人氣死,寬宥程度堪稱佛系,實則在某些方面又確乎敏銳、執拗到令人驚奇。

憶起屈蒙被揍成狗的慘樣,師姐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在乎到這個地步,莫非女朋友送的什麽擺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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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師姐有喜歡吃的喝的嗎,”呂奇說,“等咱問題解決了,一起買點送她吧?”

老大在一旁連連點頭:“是啊,一姑娘家成天為個和尚廟忙前累後,沒準哪天又碰到比屈蒙更奇葩的孬貨。”

“她做得比那些和稀泥的強一百倍呢,”傅千樹盯著腳尖,說,“早知道應該如實告訴她,結果忍到這個地步爆發了,跟前功盡棄似的……唉,對不起啊,我連累你們了。”

他實在過意不去。

呂奇用“瞎說什麽呢”的眼神看他,道:“咱誰跟誰啊,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跟哥道歉?——你問老大,丫拳頭往你臉招呼時要不是他架著,我早上去拼命了!”

“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大絞盡腦汁,總算把這古話完整地背了下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勾肩搭背走出行政大樓。熱衷和平的這三只臭皮匠,上一次動用武力,還是秋游在地鐵暴揍流氓的時候。傅千樹很擔心室友責備自己莽撞,也在乎同學們經此後是否會有微辭,見手機綠燈一下、一下地閃,抽手打開來看,除了噓寒問暖,還有目擊了現場,怕他被問罪,說系裏調查願意挺身作證的。

很多同學,甚至沒跟傅千樹說過幾句話。

“大家都很擔心你。”呂奇湊過頭看了看,說。

老大並不能感受到空氣中微妙炒熱的煽情,道:“現在去幹嗎?吃飯嗎?”

“吃吃吃,”呂奇踩他,“就知道吃!先陪鐵樹去清創成不!”

哦,老大“嗨呀”地一拍腦門:“對對,清創、清創。”

“你們去吃飯吧,”傅千樹說,“我看看能不能把箱子找回來。”

“班上有人問過屈蒙,搪塞說隨手扔掉早忘記了,你看,樓底下也沒有——”老大一根筋兒說,“要不就,算、算了吧……”

呂奇沖他使了個眼色,將人拽走了。

傅千樹感激地向他笑笑,站在原地,沖兩人揮手,意思叫他們別擔心。等舍友都走得沒影子了,他眼睛的光才敢一點一點地黯下去。

他們下午的課連軸轉,學校環衛工人辛勤至極,錯過一個下午,早夠清潔人員來回至少兩趟了,傅千樹盛讚過宿舍圍合的幹凈、整潔,現在又寧願被消極怠工,活在垃圾堆裏都行。

打架是野獸一般宣洩情緒的行為,屈蒙鼻青臉腫,走路一瘸一拐,傅千樹卻也沒占多少便宜。他被抨擊的皮肉火辣辣的,腦袋中也很空,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只機械地重覆擡手、再落拳的動作。他像要溺死了,蒙蒙中抱住一塊木板,傅千樹遲鈍地扭頭,望進一雙璨若星子的眼睛。

傅千樹如夢初醒地停下來,心臟像在洗衣機打過的毛線織物,泡過了水,卻緊巴巴地全皺在一起。他沖下樓,近乎瘋狂地翻檢臭氣熏天的垃圾桶。

沒有。

說好代替暫時保管,妥善安置的,他卻將它們弄丟了。

傅千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擡頭看青春廣場上那塊電子屏,屏幕常年反反覆覆地出故障,本來在放一支學校的宣傳視頻,卡在半道上,一半是定格的畫面,一半是繚眼的雪花。前邊不遠處是在做常規練習的輪滑社幾位社員,輪板和地面的摩擦聲不絕於耳。

他萬分懊惱地在花壇旁坐了下來,其實心裏想著還可以再去步行街後的垃圾回收站碰碰運氣,腿卻如同灌了鉛,站不起來。也許是他也明白,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緣故。

電話卻響了。

“餵?”風把他的嗓子吹啞了。

岑驚鳴笑了,他幾乎想象得見岑驚鳴笑的樣子:“你在哪兒呢,我今晚有空,帶好吃的來投餵你。”

不行!絕對不能讓岑驚鳴看到他現在這個鬼相!更何況他還——

“今天不行,對不起啊,”傅千樹說,“我在圖書館趕作業,閉館之前都不一定能出來,明天就要交了——”

岑驚鳴沒說話,只有呼吸在和著脈搏跳動。

傅千樹以為他很失望,正估摸他這一身青紫要多久好全,或者約明天見面,編個理由糊弄時,岑驚鳴說:“你很忙嗎?”

“對,我很——”

傅千樹卡住了,因為那花掉的熒屏又開始運轉,而從他的聽筒裏,傳來和視頻中一模一樣的聲響。

傅千樹火燎尾巴似的蹦起來,差點一個踉蹌,險險站穩。

他把衛衣兜帽扯上來,縮進森森然的路燈後面。

“你在躲我?”岑驚鳴走到昏黃的光束下,說。

“沒有。”

“那你為什麽撒謊,小樹,”岑驚鳴不容抗拒地說,“過來。”

我是撞了鬼了——不,比撞了鬼還要慘烈。傅千樹百口莫辯地想著,顫聲說:

“岑驚鳴,我把你的畫搞丟了。”他狠狠扯著兜帽繩,“全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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