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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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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來,床鋪的另一邊已經空了,涼宮奈伸手一摸,被窩冰涼。

女孩擁著被子發了一陣子呆,才慢騰騰地下床。

拉開帷幕,清晨蒼白的日光灑進來,同時湧來的還有冰涼的風。

換過衣服,涼宮奈推開房門,剛下樓就聞到一陣煎蛋香。

沢田奈奈恰好端著營養早餐走出廚房,一眼瞄到站在樓梯口的涼宮奈,當即喜笑顏開:“奈子起來啦。小真理呢?”

……

得知小朋友已經離開,沢田家的人無一例外露出失望的神色。

餐桌上,沢田奈奈又問了一遍那是誰家的孩子。

以天然呆聞名的沢田媽媽這次異乎尋常地執著,涼宮奈成了她的重點盤問重點對象,暫時還沒被“關照”到的沢田綱吉低頭喝湯不做聲。

正在涼宮奈支支吾吾的時候,沢田家光一句“奈奈今天的湯特別好喝”暫時轉移了沢田奈奈的註意力,沢田綱吉忽然站起來說了一句“我吃飽了”,然後拉起涼宮奈就往外走。

趁沢田媽媽被拖住,兩個小輩雙雙溜出飯廳。

一口氣跑出沢田宅,兩人才放緩了腳步,然後仿佛心照不宣般,誰也沒有出聲,就那麽並肩默默走著。

涼宮奈許久沒回並盛,之前離開時道路兩旁的喬木郁郁蔥蔥,如今再看,滿眼盡是秋色。

唯獨腳下的地面一如既往的潔凈,偶爾能看到一兩片深黃殘葉靜靜停在灰色的大地上,那時視野裏的景致就如同一幅靜物圖,不會讓人感到突兀,只覺得有種難言的意趣。

停在屋檐的黑鳥,細看的話會發現它的尾翼是墨藍色的,夜幕般的蒼藍。

電線桿旁的水窪裏倒映出雲彩,那些雲彩的顏色有些奇怪,像調色失敗的作品,卻讓意外的令人怦然心動。

涼宮奈一直默默尋找著這些路邊的細小風景,借此分散腦子裏“啊啊要開始算總賬了麽不要不要我還沒想出一個高大上的解釋腫麽辦”的哀鳴……

……冷靜點親愛的。涼宮奈對腦海裏跪地的小人說,彭格列的首領可不是那麽小氣的男人,沒準他根本沒把你那些小別扭放在心上,也許這位大爺只是單純地想牽著你的手散散步……

然後涼宮奈就感到那個握著她爪子的大爺停下了腳步,而她不得不隨之站定。

他們停在十字街頭。

左邊,一棟二層樓的照相館,右面,郵局的玻璃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往前是來往不息的人流,一座天橋橫跨道路兩端。

“啊,已經走到這兒了啊……”自言自語似的說完這一句,沢田綱吉轉過眸子,看到某人略帶緊張的臉,他眼波一動。

“這個表情……”將女孩有些淩亂的劉海理順,青年慢條斯理地開口,“奈子莫非在心虛?”

涼宮奈在那只手下乖乖地一動不動,一雙眼睛水汪汪地把他瞅著,那副模樣也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純屬不自覺,總之這一刻,她整個人都在向外散發出一種可憐兮兮的幼犬味……

沢田綱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他就真的笑了。

青年這個反應被幼犬理解為“暴風雨前的風和日麗”……於是她的眼神就更哀怨了。

沢田綱吉忍不住去摸那雙楚楚可憐的黑眼睛,指腹下的肌膚溫暖柔軟。

一只眼睛被他的手遮著,另一只眼睛依舊直勾勾地望著他……眼神因為他的動作而染上了幾分不解,求饒的意味也淡了。

她身後數十米外就是那座歷史悠久的天橋。由於視角遠近不同的關系,那座鋼筋水泥構築物此時在他眼裏只比女孩高出一點點,橋上來往的行人僅有手指大小,面目輪廓無法看清,在橋的中段,有兩個孩子正悶頭疾走……像不小心誤入了這個世界的小人國居民。

就是在這樣的背景裏,涼宮奈一直註視著沢田綱吉,深色瞳仁澄澈明亮……她本身並沒有悵惘的神態,但沢田綱吉胸中卻浮起了幾許奇異的傷感。

這種乖巧順從的姿態,從前並非沒有見過。她向來懂得懂得審時度勢,在不能力敵的對手面前收起利爪,用俯首換取和解……

那麽做不是因為真心服從,只是一種平息戰事的手段而已,暫時的妥協下是從未改變的固執。

如果被她此刻的柔軟騙過,那麽未來,類似的事會繼續上演……

怎樣才能真正得到你的認同……

“阿綱?”涼宮奈低聲問,似乎因為他長時間的沈默而開始不安。

女孩子的臉和橋上那些小小的行人同時映在眼中,沢田綱吉微微恍惚,一個主意在腦海中逐漸成形……

“奈子,”沢田綱吉說,“閉上眼睛。”

“誒?”涼宮奈沈默了兩秒,再開口時語氣有些難以察覺的羞澀,“做什麽……”

“我剛剛想到一個有趣的游戲,”沒留意到對方的異樣,心中正思忖著某個計劃沢田綱吉誘哄般地說,“乖,閉上眼。”

於是涼宮奈照做了,她一面努力不讓臉燒起來,一面合上眼睛……

視野陷入昏暗後的第二秒,她預想中的體溫碰觸誠然降臨了,然而,降臨的地點……

“……阿綱?”涼宮奈試探著問,得到了一聲回應,同時某人依舊握著她的手……

於是涼宮奈確定了,他確實只是想牽她的手而已……很純潔的,牽牽小手……

意外+失落+羞恥+被耍的郁悶等於……惱羞成怒。

在涼宮奈將那份怒火訴諸語言之前,沢田綱吉有了新的動作。

——他握著她的手,溫柔地將她轉了個身。

“別睜眼。”仿佛感覺到她的不滿似的,他用輕柔嗓音安撫了她的情緒,“現在,往前走。”

涼宮奈靜默了幾秒,緩緩擡起腳……

一步接著一步,於昏暗中前行。

封閉了視覺,餘下四感變得更加敏銳。路人手裏章魚燒的誘人香味,車輪碾過水泥地的沙沙聲,自己雙腳踩在地面的踏實感……

那個人始終握著她的手,宛如一個無聲的承諾。他牽引著她,繞大大小小的障礙物。行人,郵筒,自行車……每遇到一個,他就用溫和嗓音提醒她,向左走,向右走,停下,繼續……

涼宮奈默默數著,直到七十四步,她聽到沢田綱吉說——

“好了,現在開始上樓梯。”那嗓音依稀帶笑,“一直閉著眼吧?”

“嗯。”她回答,“一直好好地閉著呢。”

——其實,閉上眼也能察覺得到的,那些行人和車輛……不足以阻礙一個曾在血與火中淬煉了四年的人。

但是,她明白了,那個人想告訴她的……

在那失去視覺的七十四步裏,他想讓她明白的事,那些睜著眼睛時無法發現的事……

“從現在起,你要走完二十一級樓梯。”他說,“慢慢來,我帶著你。”

她緊了緊那只相握的手,點點頭。

依著他的牽引,一步一步踏上水泥階梯……

終於來到平地。

不,與其說是平地,不如說她腳下踩著的是高原,高原正在顫動,輕微的,持續不斷的……

那只手始終牽著她,此刻,它帶著她,輕輕轉過半個身體……

“感覺到了嗎?”手的主人說,“我們正站在天橋上。”

“……”她微微頷首,依舊合著眼睛。

“剛才我看到這座天橋的時候就在想,站在橋上往下看是什麽景色呢……雖然以前走過很多次,但卻沒有哪次特地留意過。”

“……現在呢?”

“啊,真的很漂亮。”他說,“我想讓奈子和我一起看這樣的風景,但是在那之前,我有話想對你說。”

“……”

“要聽嗎?”

“嗯。”

“聽了不許生氣。”

“……好。”

他似乎笑了,口吻輕快:“那我就說了。”

有風從左面吹來,冷颼颼地灌進她的衣領裏。那真是非常冰冷的風,帶著冬季的幽深寒意……但這些根本不足以讓她漏聽那個青年的話語。

“我明白你想變強的心情,但變強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沢田綱吉輕聲說,“我們真正追求的東西,不要弄錯了。”

內臟深處仿佛有什麽地方一顫,連帶著她的手都顫了一下,卻在下一瞬立刻被人緊緊握住,像是怕她忽然抽回手,又仿佛只是單純地想要給她安慰和勇氣。

握著她的人,手極穩,語氣極平靜:“空難,爆炸,暗殺……也許明天,沢田綱吉這個人就不覆存在……”

她聽得心都揪起來,他卻像故意似的停了一停,才輕飄飄地繼續:“你要等到那個時候,才後悔嗎?”

涼宮奈一口氣堵在咽喉,睜開眼的時候覺得視野全是黑的,緩了一會兒才看清眼前的人,她氣恨地瞪著他,對方卻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應一般,含笑提醒:“說好不生氣的。”

涼宮奈依舊瞪他,然而在那樣滿是柔軟與暖意的目光裏,她只撐了不到五秒,就不得不繳械投降。

“狡猾。”她說出了他曾經對她的評價。

對方無比自然地點頭。

“混蛋。”

青年繼續頷首,附贈微笑一個,殺傷力MAX。

“厚臉皮!”

“啊,這是身為BOSS必須具備的素質。”某人解釋。

“……”

涼宮奈覺得她已經無話可說。

事實上她也不想繼續下去了,他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梯子都送到了她的腳邊,只等她沿階而下……

離開他獨自歷練,這樣同時為難別人和自己的事……就像硬生生把眼淚逼回淚腺裏,自己痛苦得要死,別人卻還不理解……

“既然這樣,今天就把話說開了。”她瞅著他,“之前曾經有個羅西家族的小姐來找我……”

沢田綱吉臉色微變,眉宇中透出幾絲慌張,“抱歉,那件事是我沒處理好……”

“啊,你誤會了。”涼宮奈擺了擺手,“我只是想說,那小妞被我嚇得挺慘的,估計你事後得和羅西家族的人好好解釋一下,關於這點我得說sorry,給你添麻煩了。”

毫無誠意的道歉……但沢田綱吉絕不會在這種時候傻乎乎地指責某人態度不端。

涼宮奈仿佛沒註意到青年略帶黑線的神情,自顧自說下去:“這種事以後肯定還會有……”

“不會的。”

“沒準每個星期都會來一回……”

“不會的!”

“到時候我就負責單挑女的,你負責擺平她的家族。”涼宮奈終於停下來,瞟向沢田綱吉,“沒問題吧?”

——彭格列十代目還能說什麽呢?

棕發青年微笑著應了一句:“……當然。”

涼宮奈睨著他,沢田綱吉忙擺出一副態度端正的樣子:“絕對沒問題,放心交給我吧。”

他忐忑地看著她,然後忽然在那張臉上看到了笑意。

似乎含了些苦澀,但的確是笑著的,帶著那樣的笑,涼宮奈說出一句沢田綱吉從未想過的話——

“我給你背叛我的機會,如果我永遠那麽弱,就丟下我吧。”

“……”

——沢田綱吉不知道,在涼宮奈說出那句宣言以前,其實她齒間反覆流轉的是另一番話——

我還是不夠好,但是抱歉,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讓我留在你身邊吧,透支未來的幸福……

這些話,涼宮奈都沒有說。

這女孩永遠習慣將冷硬堅強的一面展現在人前,甚至不如天上的月亮來得聰明,懂得把滿是瘡痍的一面藏在陰影之後,留給世人溫婉美麗的假象。

“……意思是,如果我不夠強,你也會丟棄我嗎?”

半晌,沢田綱吉問。

涼宮奈一怔,“怎麽會!”

“那憑什麽你覺得我會這麽做。”

“……”

沒有人說話,靜默的兩人同時感到一種冷泉般的岑寂正向身體裏湧入……寒風刺骨。

不知何時沢田綱吉已松開了她的手,涼宮奈覺得自己的心口和那只被放開的手一樣,空落落的。

“阿綱?”

他不作聲。

“……對不起。”她道歉。

沢田綱吉原本不想理她,然而當那雙隱含悲哀的眸子撞進他的眼底……他忽然發現自己沒辦法繼續對她冷淡。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她順從地靠了過來。

他將她擁在懷中,下頷輕輕抵著她的發。

還是僵硬著的……盡管在他懷裏,她也依舊繃著身體……像一柄隨時準備出鞘的劍。

“一直這樣用力地繃著肩膀,不累嗎?”他低低嘆息,“偶爾試著閉上眼睛好嗎,我在這裏,我會替你註視著前方。”

不是要搶走你手裏的劍,只是看到這樣子的你……讓我覺得難以忍受。

會感到胸腔裏跳動的地方,隱隱地疼。

“試著去做喜歡的事,然後回來,告訴我你看到了怎樣的風景。”他低聲說。

有一瞬間,沢田綱吉感覺懷裏的人在顫抖,然而一眨眼那種觸感便消失了,她在他懷裏,仍舊帶著那種令他無力的冷硬……

她低低地說:“這麽縱容我,將來會後悔的。”

……不,或許有哪裏已經發生了細小的變化……

沢田綱吉不敢確定,他看著胸前的人,看她從他懷裏退出來,仰起臉望著他。

“對不起,剛才騙了你。”她說。

沢田綱吉微微一怔。

“騙了我……什麽?”

“說給你背叛的機會,那句話是騙你的。”她眉眼淡淡,“如果你敢那麽做,現在的我……”

她舉起了手,在沢田綱吉反應過來之前,突然那只秀氣白皙的手長出了利爪……

就像科幻電影那樣,一個女孩在他面前變成了爪子鋒利的金剛狼……

“……會做出什麽來,我也不知道。”

這麽說著,她將那只利爪按在他的左胸口,撩起眼瞅著他,“大概是很可怕的事情吧……會控制不住自己,變成猙獰恐怖的東西。”

“怕嗎?”她說。

這句話究竟是挑釁還是試探,連說話的人自己都無法分清。

而沢田綱吉的回答也不是她預想中的任何一個。

“疼嗎?”他問。

“……啊?”

他伸出手,覆蓋住那只按在他心口的利爪。

“骨骼變形的時候,疼嗎?”

“唔,剛開始當然疼,但現在已經習慣了……等下,不要轉移話題!乖乖露出被我震懾到的樣子來!”

某人的反應是當場笑出聲……

“傻瓜。”他揉揉她的發,然後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溫熱的舌叩開,滑過貝齒,繼續深入。

輕巧的吮吻,甜膩的交纏。

心跳加快的不止一個人,但這種事似乎總是女方比較弱勢。

嘴唇開始微微發麻,可是卻舍不得推開。

終於他停下,唇齒分開的一霎那,涼宮奈可恥地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失落。

他松松地環著她,一只手停在她的腕間,手指摩挲著她腕側的肌膚,緩慢地,一下,又一下……

這種極盡溫柔的撫摸,仿佛在延續那場唇舌相依的親吻……

涼宮奈手指一顫,臉燒得更厲害了。

“奈子很漂亮。”他說。

女孩子一張臉暈著粉紅,宛如三月怒放的櫻花。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挺著脖頸說:“那當然是漂亮。”

他低低一笑,“會永遠這麽漂亮的。”

“……”涼宮奈清咳一聲,連耳根開始泛紅,“……也沒有那麽誇張……”

“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所以……”他撫摸著她紅潤的臉頰,“奈子會一直這麽漂亮下去的。”

突然之間,涼宮奈聽懂了這句話裏的真正蘊義。

——說給你背叛的機會,那句話是騙你的,如果你敢那麽做……

……會控制不住自己,變成猙獰恐怖的東西。

他現在,是在回答她之前的話。

風聲忽然不存在了,透骨的寒意亦盡數退去。

他的瞳仁裏映出她的倒影,她的眼裏也只有他。

那些曾以為永遠也不可能出口的話,忽然就流水一般地,從她口中傾瀉出來——

“過去四年,在那個世界裏,我有時會覺得非常累,覺得那樣的生活多一秒都無法忍受……”

“但現在我很慶幸我堅持了下來。”

她這麽說著,向他露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明亮笑容。

“我很開心。”

因為我的堅持,現在我離你更近了。

從前我習慣凡事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這次,我願意相信,只要再用力跳一跳,我就可以摸到幸福的衣角。

站在同一個地方,望著同一個方向。

既是家人,也是同伴,更是能夠相伴一生的人。

父母會老去,孩子會長大,兄弟姐妹會找到他們的另一半,朋友也有自己的人生。

只有一種關系,能讓我理直氣壯地宣布對你的永久占有權。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她低下頭,從貼身的衣袋裏掏出一樣事物,“這個,被我弄碎了。”

她手裏托著的是一個小小塑料袋,裏面裝著幾段細長的金屬塊,依稀能看出那曾經是一枚指環。

“還有新的麽?”她望著他問。

——如果涼宮奈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能更羞澀些,眼神更充滿愛意些……那麽沢田綱吉一定能領會這句話的真實含義。

然而,奈子小姐能說出這句話就已經用了莫大的勇氣,所有能量都用來控制自己的聲音導致的結果就是,她此刻的面部表情……完美地覆制了殺手伊爾迷的面癱……

而對沢田綱吉而言,剛才他在還沈浸在某人的明媚笑容和真情告白中,冷不防話題突然跳到戰鬥指環這裏,對方還甩了個冷臉……

莫名其妙又有點委屈,彭格列十代目只能強裝淡定地回了句:“嗯,彭格列本部有很多霧屬性的戒指,回去我給你找一個。”

“……”

涼宮奈仔細觀察著男人的表情,五秒後她確定了……

明月照溝渠……

默默地收起碎掉的指環,涼宮奈面無表情:“回去吧,這裏好冷。”

“誒?……嗯,好的。”

涼宮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求婚,就這麽有始無終地畫下了句點……

許多年後,第七次求婚失敗的沢田綱吉回憶起今日這一幕,幾乎要掉下淚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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