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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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玻璃棋子突然碎成粉末,自掌心滑下來。
——在木桌上,積成一個拇指大的小沙丘。
涼宮奈怔了一怔，忽然註意到，原來已經這麽晚了。
窗外的陽光變成了橘紅色,看看鬧鐘,她竟然在房裏呆坐了半小時。
半小時裏,她就一直在擺弄那枚玻璃制作的“queen”，在它化為粉末前，她腦子裏轉著的景象是傍晚時在玄關的那一幕。
沢田綱吉顯然沒料到她竟然能把剛做好的護身符給弄丟了,再三確認之後,少年略顯失望,半開玩笑地抱怨了幾句後，便讓她去休息。
涼宮奈想說,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休息。
但她終究什麽也沒提，笑笑，舉步上樓。
經過側廳時，涼宮奈推門進去。
她帶走了廳裏的那副國際象棋，然後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摸出口袋裏的東西丟進最底下的抽屜裏，接著打開棋盒，呆呆地看著那枚透明的“queen”。
所有棋子裏，她最常用的就是這枚“queen”。
圓柱底座，上面立著水晶般的小人，最頂上，水晶皇後的王冠似一滴濺開的淚。
它見證了涼宮奈四分之三的失敗。然後在今天，毫無先兆地碎成了一堆齏粉。
涼宮奈知道怎麽回事。在註視著她的失敗的同時，水晶皇後也承受著火炎的沖擊。
能夠撐到今天，已經十分令人驚奇。
將那堆粉末用紙小心地包起來，收拾了其餘棋子，涼宮奈起身朝外走。
說起來，見證了她的失敗的，除了queen外，還有很多呢。比如藍波小朋友的蛀牙，哦，還有某段時間彭格列十代目的黑眼圈。
沢田綱吉正坐在廳裏，低頭在書上翻找著什麽，涼宮奈經過，腳步一頓：“我要做點吃的，你要麽？”
少年隨意地點點頭，眼光仍舊緊緊地粘在書上。
涼宮奈略感好奇，但轉念一想，他敢這麽正大光明地在廳裏看，總不可能是什麽奇怪的書。
於是她繼續邁向廚房。
蛋炒飯，家常料理中最簡單快捷的食物之一，適合剛邁進廚房新世界的菜鳥，也適合心煩意亂的廚師。
三個雞蛋入鍋，煎至兩面金黃後打散成小塊，裝進瓷盤備用。
蒜頭起鍋，劈裏啪啦聲裏蒜香味溢出來。
涼宮奈持著鍋鏟站在一邊。
天然氣燃燒時的顏色，令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東西。
剛剛壓下的思緒再一次煩亂起來。皺著眉涼宮奈逼自己把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材上。
她吸口氣，從邊上的一個小塑料方盒裏挖出小半勺透明晶體，丟進鍋裏。
涼宮奈以為自己做到了——將煩惱壓下，全心全意對付蛋炒飯——然而十分鐘後，當她看到沢田綱吉吃下第一口炒飯後，少年臉上驀然浮起的古怪神色……
不妙的預感劃過咽喉，涼宮奈問：“怎麽了？”她回憶自己是否放了過多的鹽。
沢田綱吉擡眼，苦笑：“飯是甜的。”
“誒！”涼宮奈一驚，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臉上有些掛不住，“哦，我可能把糖當成鹽放了……”
其實如果只是做出一盤甜味炒飯，那還不算太糟，但問題是，那些甜得微妙的米飯裏還摻著鹹乎乎的炒蛋……
這就比較挑戰味覺極限了。
“都在這裏了？”沢田綱吉看了盤裏的失敗品一眼。
“嗯……”涼宮奈羞愧，“我那份還在廚房裏。”就是因為還沒來得及吃，所以才沒發現……慘劇。
沢田綱吉瞅著涼宮奈，忽然撲哧一笑，邊笑邊無奈地搖頭。
“你那份別吃了。”他一面說一面又盛起一勺，炒飯一進口就忍不住蹙眉，好半天才費勁地咽下。
血槽空了一半，彭格列十代目決定放棄與敵人正面交戰，他開始著手另一件事：把炒蛋們挑出來，一塊塊地堆在邊上。
涼宮奈看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打算把鹹蛋和甜飯分開食用。
Nice idea！
心裏大聲讚美十代目的機智，讚完了，涼宮奈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害某人不得不曲線救國的罪魁禍首……
羞愧交加的廚師躊躇了一下，走向廚房，不一會兒，端出兩杯杯加冰檸檬汁。
這時沢田綱吉已經把大塊的炒蛋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因為實在太碎，摻在飯裏，難度系數直逼讓委員長單挑廢材奈，三局兩勝，許敗不許勝。
廢材奈把一杯檸檬汁放到英雄手邊。“嗯……你慢慢吃。”罪人沒話找話，“不浪費食物真是太好了呢，哈哈哈……”
沢田綱吉瞥了她一眼，後者的笑聲立刻就蔫了，摸摸後脖頸。彭格列十代目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繼續。
靜悄悄的炒飯時間持續了幾分鐘。涼宮奈默不作聲地吸著自己的檸檬汁。
她坐在少年的對面，臉上的尷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見底的沈默，眸色覆雜。
沢田綱吉面前的盤子已空了一半。
廳裏有點暗。
涼宮奈站起來，走到墻邊，按下開關。
白光傾灑一室。
“阿綱。”
“嗯？”
“你今天一天，去哪兒了？”
持著調羹的手一頓，沢田綱吉神色不變：“去處理一些事。”
“……哦。”
涼宮奈靜默下來，垂著眼，右手摩挲中指的指環。
“阿綱，”她忽然出聲，話已到了嘴邊，卻在那雙棕色眸子望過來的時候，不知怎麽突然換成了——“……炒飯很糟糕吧。”
沢田綱吉微微一怔。
靠在墻邊，視線對著地面的，是辨不出情緒的少女。
“不會啊，你看，我不是都快吃完了嗎？”他安撫地微笑。
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涼宮奈輕輕一扯嘴角。
真是溫柔啊……不過，怎麽辦，其實她想問的根本不是炒飯……
揚起臉，涼宮奈盯著沢田綱吉：“那麽，和沢田阿姨的比起來呢？”
沢田綱吉的表情也嚴肅了，他放下勺子。
“要聽真話嗎？”
涼宮奈沒說話，過了會兒，她忽然笑起來：“吶，覺不覺得與其像我這樣半吊子，做什麽都不成，還不如像沢田阿姨那樣，專心留在家裏，也許有天我也能把炸蝦做出五星酒店的水平。”
“做什麽都不成”，少女說這句話時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少年，而後，在那雙棕色的眼眸裏，她確定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已經傳達到了。
左手的指環仿佛在發燙。
“嗒”。
時針前進一步，那樣微小得近乎虛無的步伐，但卻是真實存在。
黑色金屬針正式指向“Ⅵ”。
沢田綱吉凝視涼宮奈。忽然，他也笑了，眼裏亮著銳利的光。
“終於發現了嗎？”他用手撐著下頷，半開玩笑似的，“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要改嗎？”
冷光燈下，他的神情一絲一毫都顯露無疑。
看似玩笑，其實每一個字上都塗著試探。
沢田綱吉並不打算藏起這份試探，他就是要讓涼宮奈知道，他並不讚成她參加戰鬥。
就在今天淩晨，沢田綱吉猝不及防地觸到了這場彩虹代理人戰爭的最大秘密。
涼宮奈問沢田綱吉今天一天做了什麽，少年輕描淡寫地帶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從得知那個秘密開始，他一刻都未曾輕松過。
——Reborn會死，所有的彩虹之子都會死。
這就是代理人戰爭的終點。
在那個冰冷的異空間洞穴裏，覆仇者們的首領宣布了殘酷的真相——彩虹代理人戰爭的主辦人伽卡菲斯預備通過這場戰爭選出新的彩虹之子，而舊的彩虹之子將在脫下奶嘴之後死亡……或者變成覆仇者。
以百慕達為首的覆仇者們的目標是消滅伽卡菲斯，摧毀彩虹之子與奶嘴這一系統，讓彩虹詛咒在Reborn這一代就永遠消失。
聽起來簡直是英雄一般的壯舉，然而無論沢田綱吉還是Reborn，都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如果打倒了伽卡菲斯，Reborn，還有其他的現任阿爾克巴雷諾們會怎樣？”
——“會死喔。”
百慕達，這個持有透明奶嘴的前任阿爾克巴雷諾，毫不猶豫地驗證了黑手黨首領的預感，語氣滿不在乎，“當然，我和覆仇者們也會死吧。嘛，覆仇結束後就迎來死亡，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
就是這樣。
看似光明的計劃，背後卻填滿鮮血與屍骨——彩虹之子與奶嘴這個系統一旦崩潰，被系統緊緊捆綁著的現任阿爾克巴雷諾們必定無法幸免於難，最終只能隨之永墜黑淵。
沢田綱吉簡直不敢相信，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家庭教師的態度。
當自己說會抗爭到底的時候，Reborn的反應竟然是：“別亂來，阿綱。”
沢田綱吉驚訝地看著他。殺手的表情無比平靜：“你不用為了我們彩虹之子送命。”
Reborn說，他看不到沢田綱吉的勝算。
“我要單獨行動。”殺手道，“你的首領表就先放在我這裏，可別因為這件事就生氣哦。”
在沢田綱吉憤怒之前，家庭教師已經低聲道：“今天的代理人戰鬥，以我看到的最後一場戰鬥來說，算是合格了，你做得很好。”
那樣的語調……從未在家庭教師身上聽到過。
彭格列十代目怔住了。當他回神，眼前已失去了那個小小身影。
Reborn拒絕沢田綱吉的幫助，他甚至不允許少年繼續參加代理人戰爭。
“我從不覺得其他家夥能贏過你。但是，這次我看不到你的勝算。”
家庭教師的話語又一次在耳畔響起。殺手先生總是這樣毫不留情。
沢田綱吉清楚Reborn是怎麽想的，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更難以接受。
Reborn的出發點絕對無可指摘，他肩負著彭格列九代目的托付，一心要將沢田綱吉培養成優秀的彭格列新一代繼承人。
磨練與送死是兩個概念。
家庭教師是為了保護沢田綱吉，才拒絕少年繼續參加代理人戰爭。對此，師徒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沢田綱吉從未錯認家庭教師的心意。
然而，理解不代表認同。
在這種保護之後，所意味的潛臺詞……沢田綱吉咬緊了牙。
Reborn不相信他。
忽然之間，另一件事也驟然明了。仿佛一道電光劈進腦子裏似的，思維驀地無比清晰，過往的一切走馬燈般展開……
涼宮奈為什麽那麽迫切地渴望自己強大起來？
大概，是同樣的原因。
不信任。
涼宮奈也是，Reborn也是。
他們都不相信他可以做到。
那個冰涼的夜晚，風聲混著樹葉的簌簌聲，少女的背影與地上的月光仿佛是同一種色澤，她微微回身，深夜般的瞳仁，靜靜地註視棕發少年，隨後，微微頷首。
轉身離開。
纖細的背影，似一根竹。雙手放在褲袋裏，一步一步地遠去，宛如孤身邁向戰場。
夜涼似水，墨藍蒼穹之上，無數眼睛俯視大地，星光閃爍。
這片天空下每個活著的人都在戰鬥，以眼淚與汗水將柔軟磨成剛強。有的人有幸得到能夠一路同行的同伴，而有的人，卻早已習慣獨自面對一切。
沢田家的客廳裏，燈光冰涼。
玻璃杯已經空了，半塊冰塊殘留在杯底，慢慢流下清淚。
沢田綱吉的手就擱在玻璃杯旁，透明器皿將那只手襯得越加白皙。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要改嗎？”
這句話裏的試探，涼宮奈聽得一清二楚。
寒意自腳心蔓延，涼宮奈瞧著沢田綱吉，指尖止不住地發冷，語氣卻仿佛被另一個人把控著，竟然還能用開玩笑的口氣——對，就是沢田綱吉剛才所用的那種語氣——口吻輕快地說： “餵，你是認真的嗎？這裏有個未來的超能戰士就要被你打擊得胎死腹中了，彭格列損失慘重耶，這樣也沒關系嗎？”
安慰我……快說你剛才只是在開玩笑。
“比起高能戰士，我更喜歡座敷童子呢。”那人語氣無辜，“小小的乖乖的，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我一回家就看得到。”
“……座敷童子什麽的，也太可憐了吧。”她壓抑情緒，刻意語調輕松，“而且那種妖怪超弱的好麽，不是有種說法嗎，有錢人會把座敷童子捉起來關在家裏什麽的……”
“不會的！——”他忽然頓住，仿佛硬生生壓下什麽話一般，停了兩秒，才重新望著她，“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那麽做。”
涼宮奈揚著唇角：“但是，其他人會哦。”
“那我會保護她的！”他的表情真是堅定，“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也許她要的不是保護呢？”她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苦，“說到底，為什麽座敷童子就只能做一個……一個繁榮家族的工具，為什麽她不能像其他大妖怪那樣，天高海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為什麽她一定要依靠別的什麽人才能活下去？”
為什麽你就不能理解我……為什麽要試探，為什麽要逼迫我？
還是說你早已習慣了你父母親的模式，骨子裏就覺得那樣更好？
比起我這樣的，是不是笹川京子那種，更讓你覺得省心？
“我覺得你誤會了一件事。”他開始辯解，“並不是有誰束縛著座敷童子，而是座敷童子自己能力不足……我的意思是，強者保護弱者，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不會一直這樣弱的！”她幾乎想尖叫，聲調都變了，“你怎麽就不明白！她要的是戰鬥！是不斷變強！不是什麽保護！見鬼難道你是一出生就能打敗XANXUS的嗎！”
“……不明白的是座敷童子吧。”沢田綱吉眼神似乎暗了，話也有些發冷，“一直喊著要變強，能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麽嗎？”
她一楞。
“嗯？為什麽？”他逼視她，仿佛他才是那個該憤怒的人。
“……想變強還需要原因嗎？”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生氣，可他這種態度讓涼宮奈覺得愈發委屈。
變強當然需要原因！怎麽會沒原因？難道會有人喜歡自虐嗎！有人喜歡被拉爾按著打嗎！有人喜歡整整三天一點甜食都不能碰嗎！
如果……如果他不是那種身份的話……
不變強就會被拋下！可他們那個世界又偏偏是她難以涉足的！
追不上！無論如何都追不上！
她就像一粒蒲公英，拼命望著那個棕色影子的方向，每一次她終於朝他邁進了一步，下一瞬現實的狂風就立刻將他吹得更遠。
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
鼻子一酸，眼睛幾乎要湧出來。她連忙吸口氣壓下情緒。
“想變強不需要理由。”冷冷地重覆，她竭力令嗓音聽不出異樣，“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個理由，好，我告訴你，我就是討厭待在家裏，討厭做飯，討厭掃地，討厭洗衣服，所有的這一切我都討厭！我寧願去戰鬥！誰要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別人？強者保護弱者？哈……”
眼神鋒利得傷人，涼宮奈一字一頓，“我要自己保護自己。”
她說出來了。
心裏滾過的，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麽，辛辣又苦澀，沢田綱吉沈默了幾秒，“……所以這就是你的想法？”
“對！”
“你一定要變強，是因為……”他吸口氣，扯出一抹笑，“你不信任我。”
“……”涼宮奈硬著脖頸，眼裏卻透出懊悔來，“我沒這麽說。”
“前面的都是廢話。”沢田綱吉語氣冷靜，握在身側的手悄然收緊，“只有最後一句是真心話。”
頓了頓，他輕輕一笑，“原來如此。”
臉上的冷硬再也撐不住，涼宮奈立在原地，抿著唇，神情懊惱。
“……不是你的錯。”她說完，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了。
於是那句幹巴巴的解釋就這麽懸在半空，仿佛被擰斷了半截的鋼管似的。
——不是你的錯。
聽起來就像一聲嘲笑，冷冷地說，這一切就是你的錯。
都是你的錯。
沢田綱吉坐在桌前，劉海遮住他低垂的眼。
表情看不清。
但也無所謂了。因為完全不需要看他的臉，涼宮奈同樣能感覺到一某些事情。
廳裏冷得像十二月的曠野。
……真糟糕。
涼宮奈想，這次他們真的吵架了，而且恐怕很難和好。最可怕的是……
木柵欄裏的鐵釘，即使取出來，木柵上的釘孔也無法消失。傷疤永遠留在那裏。
“我回來了——”
涼宮奈一怔。
這個聲音……沢田阿姨回來了！
在原地頓了一秒，涼宮奈轉身。
餘光裏，她看到那個桌前的身影也站起來，他的臉上神色淡得看不出情緒。
心中微微苦笑，涼宮奈只能和他一樣沈默著走向玄關。
沢田奈奈的身影一映入眼簾，涼宮奈臉上便掛起了笑容。
沢田綱吉一定也是。涼宮奈不用看也能確定。
她不看他，正如他也不會再瞥她一眼。
史上最大的危機啊……奈子小姐。
整個晚上，沢田綱吉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涼宮奈以為這就是今年她遇到的最糟的事了，然而就在第二天，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因為——
她的SK磁場恢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麽豐滿的一章！一章頂兩章喲姑娘們！所以這是依舊堅挺的日更（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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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桌上,積成一個拇指大的小沙丘。
涼宮奈怔了一怔，忽然註意到，原來已經這麽晚了。
窗外的陽光變成了橘紅色,看看鬧鐘,她竟然在房裏呆坐了半小時。
半小時裏,她就一直在擺弄那枚玻璃制作的“queen”，在它化為粉末前，她腦子裏轉著的景象是傍晚時在玄關的那一幕。
沢田綱吉顯然沒料到她竟然能把剛做好的護身符給弄丟了,再三確認之後,少年略顯失望,半開玩笑地抱怨了幾句後，便讓她去休息。
涼宮奈想說,你看起來比我更需要休息。
但她終究什麽也沒提，笑笑，舉步上樓。
經過側廳時，涼宮奈推門進去。
她帶走了廳裏的那副國際象棋，然後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摸出口袋裏的東西丟進最底下的抽屜裏，接著打開棋盒，呆呆地看著那枚透明的“queen”。
所有棋子裏，她最常用的就是這枚“queen”。
圓柱底座，上面立著水晶般的小人，最頂上，水晶皇後的王冠似一滴濺開的淚。
它見證了涼宮奈四分之三的失敗。然後在今天，毫無先兆地碎成了一堆齏粉。
涼宮奈知道怎麽回事。在註視著她的失敗的同時，水晶皇後也承受著火炎的沖擊。
能夠撐到今天，已經十分令人驚奇。
將那堆粉末用紙小心地包起來，收拾了其餘棋子，涼宮奈起身朝外走。
說起來，見證了她的失敗的，除了queen外，還有很多呢。比如藍波小朋友的蛀牙，哦，還有某段時間彭格列十代目的黑眼圈。
沢田綱吉正坐在廳裏，低頭在書上翻找著什麽，涼宮奈經過，腳步一頓：“我要做點吃的，你要麽？”
少年隨意地點點頭，眼光仍舊緊緊地粘在書上。
涼宮奈略感好奇，但轉念一想，他敢這麽正大光明地在廳裏看，總不可能是什麽奇怪的書。
於是她繼續邁向廚房。
蛋炒飯，家常料理中最簡單快捷的食物之一，適合剛邁進廚房新世界的菜鳥，也適合心煩意亂的廚師。
三個雞蛋入鍋，煎至兩面金黃後打散成小塊，裝進瓷盤備用。
蒜頭起鍋，劈裏啪啦聲裏蒜香味溢出來。
涼宮奈持著鍋鏟站在一邊。
天然氣燃燒時的顏色，令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東西。
剛剛壓下的思緒再一次煩亂起來。皺著眉涼宮奈逼自己把註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食材上。
她吸口氣，從邊上的一個小塑料方盒裏挖出小半勺透明晶體，丟進鍋裏。
涼宮奈以為自己做到了——將煩惱壓下，全心全意對付蛋炒飯——然而十分鐘後，當她看到沢田綱吉吃下第一口炒飯後，少年臉上驀然浮起的古怪神色……
不妙的預感劃過咽喉，涼宮奈問：“怎麽了？”她回憶自己是否放了過多的鹽。
沢田綱吉擡眼，苦笑：“飯是甜的。”
“誒！”涼宮奈一驚，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臉上有些掛不住，“哦，我可能把糖當成鹽放了……”
其實如果只是做出一盤甜味炒飯，那還不算太糟，但問題是，那些甜得微妙的米飯裏還摻著鹹乎乎的炒蛋……
這就比較挑戰味覺極限了。
“都在這裏了？”沢田綱吉看了盤裏的失敗品一眼。
“嗯……”涼宮奈羞愧，“我那份還在廚房裏。”就是因為還沒來得及吃，所以才沒發現……慘劇。
沢田綱吉瞅著涼宮奈，忽然撲哧一笑，邊笑邊無奈地搖頭。
“你那份別吃了。”他一面說一面又盛起一勺，炒飯一進口就忍不住蹙眉，好半天才費勁地咽下。
血槽空了一半，彭格列十代目決定放棄與敵人正面交戰，他開始著手另一件事：把炒蛋們挑出來，一塊塊地堆在邊上。
涼宮奈看了一會兒才明白：他是打算把鹹蛋和甜飯分開食用。
Nice idea！
心裏大聲讚美十代目的機智，讚完了，涼宮奈突然想起自己就是害某人不得不曲線救國的罪魁禍首……
羞愧交加的廚師躊躇了一下，走向廚房，不一會兒，端出兩杯杯加冰檸檬汁。
這時沢田綱吉已經把大塊的炒蛋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因為實在太碎，摻在飯裏，難度系數直逼讓委員長單挑廢材奈，三局兩勝，許敗不許勝。
廢材奈把一杯檸檬汁放到英雄手邊。“嗯……你慢慢吃。”罪人沒話找話，“不浪費食物真是太好了呢，哈哈哈……”
沢田綱吉瞥了她一眼，後者的笑聲立刻就蔫了，摸摸後脖頸。彭格列十代目收回視線，慢條斯理地繼續。
靜悄悄的炒飯時間持續了幾分鐘。涼宮奈默不作聲地吸著自己的檸檬汁。
她坐在少年的對面，臉上的尷尬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望不見底的沈默，眸色覆雜。
沢田綱吉面前的盤子已空了一半。
廳裏有點暗。
涼宮奈站起來，走到墻邊，按下開關。
白光傾灑一室。
“阿綱。”
“嗯？”
“你今天一天，去哪兒了？”
持著調羹的手一頓，沢田綱吉神色不變：“去處理一些事。”
“……哦。”
涼宮奈靜默下來，垂著眼，右手摩挲中指的指環。
“阿綱，”她忽然出聲，話已到了嘴邊，卻在那雙棕色眸子望過來的時候，不知怎麽突然換成了——“……炒飯很糟糕吧。”
沢田綱吉微微一怔。
靠在墻邊，視線對著地面的，是辨不出情緒的少女。
“不會啊，你看，我不是都快吃完了嗎？”他安撫地微笑。
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涼宮奈輕輕一扯嘴角。
真是溫柔啊……不過，怎麽辦，其實她想問的根本不是炒飯……
揚起臉，涼宮奈盯著沢田綱吉：“那麽，和沢田阿姨的比起來呢？”
沢田綱吉的表情也嚴肅了，他放下勺子。
“要聽真話嗎？”
涼宮奈沒說話，過了會兒，她忽然笑起來：“吶，覺不覺得與其像我這樣半吊子，做什麽都不成，還不如像沢田阿姨那樣，專心留在家裏，也許有天我也能把炸蝦做出五星酒店的水平。”
“做什麽都不成”，少女說這句話時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少年，而後，在那雙棕色的眼眸裏，她確定自己真正想說的話已經傳達到了。
左手的指環仿佛在發燙。
“嗒”。
時針前進一步，那樣微小得近乎虛無的步伐，但卻是真實存在。
黑色金屬針正式指向“Ⅵ”。
沢田綱吉凝視涼宮奈。忽然，他也笑了，眼裏亮著銳利的光。
“終於發現了嗎？”他用手撐著下頷，半開玩笑似的，“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要改嗎？”
冷光燈下，他的神情一絲一毫都顯露無疑。
看似玩笑，其實每一個字上都塗著試探。
沢田綱吉並不打算藏起這份試探，他就是要讓涼宮奈知道，他並不讚成她參加戰鬥。
就在今天淩晨，沢田綱吉猝不及防地觸到了這場彩虹代理人戰爭的最大秘密。
涼宮奈問沢田綱吉今天一天做了什麽，少年輕描淡寫地帶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從得知那個秘密開始，他一刻都未曾輕松過。
——Reborn會死，所有的彩虹之子都會死。
這就是代理人戰爭的終點。
在那個冰冷的異空間洞穴裏，覆仇者們的首領宣布了殘酷的真相——彩虹代理人戰爭的主辦人伽卡菲斯預備通過這場戰爭選出新的彩虹之子，而舊的彩虹之子將在脫下奶嘴之後死亡……或者變成覆仇者。
以百慕達為首的覆仇者們的目標是消滅伽卡菲斯，摧毀彩虹之子與奶嘴這一系統，讓彩虹詛咒在Reborn這一代就永遠消失。
聽起來簡直是英雄一般的壯舉，然而無論沢田綱吉還是Reborn，都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如果打倒了伽卡菲斯，Reborn，還有其他的現任阿爾克巴雷諾們會怎樣？”
——“會死喔。”
百慕達，這個持有透明奶嘴的前任阿爾克巴雷諾，毫不猶豫地驗證了黑手黨首領的預感，語氣滿不在乎，“當然，我和覆仇者們也會死吧。嘛，覆仇結束後就迎來死亡，這本來就是我的願望。”
就是這樣。
看似光明的計劃，背後卻填滿鮮血與屍骨——彩虹之子與奶嘴這個系統一旦崩潰，被系統緊緊捆綁著的現任阿爾克巴雷諾們必定無法幸免於難，最終只能隨之永墜黑淵。
沢田綱吉簡直不敢相信，更讓他難以置信的是家庭教師的態度。
當自己說會抗爭到底的時候，Reborn的反應竟然是：“別亂來，阿綱。”
沢田綱吉驚訝地看著他。殺手的表情無比平靜：“你不用為了我們彩虹之子送命。”
Reborn說，他看不到沢田綱吉的勝算。
“我要單獨行動。”殺手道，“你的首領表就先放在我這裏，可別因為這件事就生氣哦。”
在沢田綱吉憤怒之前，家庭教師已經低聲道：“今天的代理人戰鬥，以我看到的最後一場戰鬥來說，算是合格了，你做得很好。”
那樣的語調……從未在家庭教師身上聽到過。
彭格列十代目怔住了。當他回神，眼前已失去了那個小小身影。
Reborn拒絕沢田綱吉的幫助，他甚至不允許少年繼續參加代理人戰爭。
“我從不覺得其他家夥能贏過你。但是，這次我看不到你的勝算。”
家庭教師的話語又一次在耳畔響起。殺手先生總是這樣毫不留情。
沢田綱吉清楚Reborn是怎麽想的，正因為清楚，所以才更難以接受。
Reborn的出發點絕對無可指摘，他肩負著彭格列九代目的托付，一心要將沢田綱吉培養成優秀的彭格列新一代繼承人。
磨練與送死是兩個概念。
家庭教師是為了保護沢田綱吉，才拒絕少年繼續參加代理人戰爭。對此，師徒二人彼此心照不宣。沢田綱吉從未錯認家庭教師的心意。
然而，理解不代表認同。
在這種保護之後，所意味的潛臺詞……沢田綱吉咬緊了牙。
Reborn不相信他。
忽然之間，另一件事也驟然明了。仿佛一道電光劈進腦子裏似的，思維驀地無比清晰，過往的一切走馬燈般展開……
涼宮奈為什麽那麽迫切地渴望自己強大起來？
大概，是同樣的原因。
不信任。
涼宮奈也是，Reborn也是。
他們都不相信他可以做到。
那個冰涼的夜晚，風聲混著樹葉的簌簌聲，少女的背影與地上的月光仿佛是同一種色澤，她微微回身，深夜般的瞳仁，靜靜地註視棕發少年，隨後，微微頷首。
轉身離開。
纖細的背影，似一根竹。雙手放在褲袋裏，一步一步地遠去，宛如孤身邁向戰場。
夜涼似水，墨藍蒼穹之上，無數眼睛俯視大地，星光閃爍。
這片天空下每個活著的人都在戰鬥，以眼淚與汗水將柔軟磨成剛強。有的人有幸得到能夠一路同行的同伴，而有的人，卻早已習慣獨自面對一切。
沢田家的客廳裏，燈光冰涼。
玻璃杯已經空了，半塊冰塊殘留在杯底，慢慢流下清淚。
沢田綱吉的手就擱在玻璃杯旁，透明器皿將那只手襯得越加白皙。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要改嗎？”
這句話裏的試探，涼宮奈聽得一清二楚。
寒意自腳心蔓延，涼宮奈瞧著沢田綱吉，指尖止不住地發冷，語氣卻仿佛被另一個人把控著，竟然還能用開玩笑的口氣——對，就是沢田綱吉剛才所用的那種語氣——口吻輕快地說： “餵，你是認真的嗎？這裏有個未來的超能戰士就要被你打擊得胎死腹中了，彭格列損失慘重耶，這樣也沒關系嗎？”
安慰我……快說你剛才只是在開玩笑。
“比起高能戰士，我更喜歡座敷童子呢。”那人語氣無辜，“小小的乖乖的，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我一回家就看得到。”
“……座敷童子什麽的，也太可憐了吧。”她壓抑情緒，刻意語調輕松，“而且那種妖怪超弱的好麽，不是有種說法嗎，有錢人會把座敷童子捉起來關在家裏什麽的……”
“不會的！——”他忽然頓住，仿佛硬生生壓下什麽話一般，停了兩秒，才重新望著她，“如果是我的話，我不會那麽做。”
涼宮奈揚著唇角：“但是，其他人會哦。”
“那我會保護她的！”他的表情真是堅定，“我一定會保護好她。”
“也許她要的不是保護呢？”她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苦，“說到底，為什麽座敷童子就只能做一個……一個繁榮家族的工具，為什麽她不能像其他大妖怪那樣，天高海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為什麽她一定要依靠別的什麽人才能活下去？”
為什麽你就不能理解我……為什麽要試探，為什麽要逼迫我？
還是說你早已習慣了你父母親的模式，骨子裏就覺得那樣更好？
比起我這樣的，是不是笹川京子那種，更讓你覺得省心？
“我覺得你誤會了一件事。”他開始辯解，“並不是有誰束縛著座敷童子，而是座敷童子自己能力不足……我的意思是，強者保護弱者，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不會一直這樣弱的！”她幾乎想尖叫，聲調都變了，“你怎麽就不明白！她要的是戰鬥！是不斷變強！不是什麽保護！見鬼難道你是一出生就能打敗XANXUS的嗎！”
“……不明白的是座敷童子吧。”沢田綱吉眼神似乎暗了，話也有些發冷，“一直喊著要變強，能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麽嗎？”
她一楞。
“嗯？為什麽？”他逼視她，仿佛他才是那個該憤怒的人。
“……想變強還需要原因嗎？”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生氣，可他這種態度讓涼宮奈覺得愈發委屈。
變強當然需要原因！怎麽會沒原因？難道會有人喜歡自虐嗎！有人喜歡被拉爾按著打嗎！有人喜歡整整三天一點甜食都不能碰嗎！
如果……如果他不是那種身份的話……
不變強就會被拋下！可他們那個世界又偏偏是她難以涉足的！
追不上！無論如何都追不上！
她就像一粒蒲公英，拼命望著那個棕色影子的方向，每一次她終於朝他邁進了一步，下一瞬現實的狂風就立刻將他吹得更遠。
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
鼻子一酸，眼睛幾乎要湧出來。她連忙吸口氣壓下情緒。
“想變強不需要理由。”冷冷地重覆，她竭力令嗓音聽不出異樣，“如果你一定要我給個理由，好，我告訴你，我就是討厭待在家裏，討厭做飯，討厭掃地，討厭洗衣服，所有的這一切我都討厭！我寧願去戰鬥！誰要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給別人？強者保護弱者？哈……”
眼神鋒利得傷人，涼宮奈一字一頓，“我要自己保護自己。”
她說出來了。
心裏滾過的，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麽，辛辣又苦澀，沢田綱吉沈默了幾秒，“……所以這就是你的想法？”
“對！”
“你一定要變強，是因為……”他吸口氣，扯出一抹笑，“你不信任我。”
“……”涼宮奈硬著脖頸，眼裏卻透出懊悔來，“我沒這麽說。”
“前面的都是廢話。”沢田綱吉語氣冷靜，握在身側的手悄然收緊，“只有最後一句是真心話。”
頓了頓，他輕輕一笑，“原來如此。”
臉上的冷硬再也撐不住，涼宮奈立在原地，抿著唇，神情懊惱。
“……不是你的錯。”她說完，卻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了。
於是那句幹巴巴的解釋就這麽懸在半空，仿佛被擰斷了半截的鋼管似的。
——不是你的錯。
聽起來就像一聲嘲笑，冷冷地說，這一切就是你的錯。
都是你的錯。
沢田綱吉坐在桌前，劉海遮住他低垂的眼。
表情看不清。
但也無所謂了。因為完全不需要看他的臉，涼宮奈同樣能感覺到一某些事情。
廳裏冷得像十二月的曠野。
……真糟糕。
涼宮奈想，這次他們真的吵架了，而且恐怕很難和好。最可怕的是……
木柵欄裏的鐵釘，即使取出來，木柵上的釘孔也無法消失。傷疤永遠留在那裏。
“我回來了——”
涼宮奈一怔。
這個聲音……沢田阿姨回來了！
在原地頓了一秒，涼宮奈轉身。
餘光裏，她看到那個桌前的身影也站起來，他的臉上神色淡得看不出情緒。
心中微微苦笑，涼宮奈只能和他一樣沈默著走向玄關。
沢田奈奈的身影一映入眼簾，涼宮奈臉上便掛起了笑容。
沢田綱吉一定也是。涼宮奈不用看也能確定。
她不看他，正如他也不會再瞥她一眼。
史上最大的危機啊……奈子小姐。
整個晚上，沢田綱吉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涼宮奈以為這就是今年她遇到的最糟的事了，然而就在第二天，她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因為——
她的SK磁場恢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多麽豐滿的一章！一章頂兩章喲姑娘們！所以這是依舊堅挺的日更（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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