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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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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方一進門,便有一名羅衣少女遞上滿籃鮮花,示意翩躚三人隨意抽出一枝。跟隨在一邊的小婢低聲解釋道,“來此處的都是貴客,為免在座次上產生糾紛,還請客人隨意抽出一支,婢子自會帶各位去對應的廂房。”

竹籃當中群芳爭艷,擠擠挨挨,不分春秋,盡數綻開。花滿樓取出一枝桃花放在鼻下輕嗅,正是剛剛綻開不到三日的桃花,皺眉道,“以熱力強行催發,美則美矣,卻是違背節令之舉,終究會傷及花木根本,蕭夫人此舉委實失當了。”

“可是有誰知道這枝桃花在想什麽呢,或許她只是覺得只要可以有機會盡情地展現自己全部的熱情與美麗,即便是短短一瞬,和一直默默地沈寂下去相比,也算是不虛此生。”一反路上的恭謹,青衣婢女仰起頭,眸中閃動著的亮色一時竟比漫天星辰還要耀眼。

“人非草木,姑娘言重了。”溫和地笑了笑,花滿樓反手把桃花放回了竹籃中。

跟著婢女走過紅燭高懸蜿蜒曲折的回廊,翩躚默默記下沿途轉過的岔路,眼前忽然一亮,糊上山水人物畫的木門緩緩滑到一邊,精致的廂房正前方垂落著數重簾幔,輕紗和珠簾此刻悉數放下,隱隱約約望去,他們所在的地方正是大廳的頂部,數十座廂房沿著螺旋式的建築構造依次排列,直到第二層僅僅剩一間,通往正中央兀起的平臺,想必就是偎寒公子現下所在。

廂房之間並無直接路徑相通,而獨具匠心的布局又使得賓客出入最多也只能記住自己進出時的路徑,每次來時若是鮮花對應的廂房還會變化,就更加難以分辨,既要挑動攀比之心從中牟利,又不願做激起賓客之間矛盾沖突的誘發點,同時最大程度營造了神秘氣氛和光影效果。無論出自何人之手,這一番布置真正稱得上別出心裁,巧奪天工。

帶路的侍婢奉上瓜果點心後,便靜靜地跪坐在一邊。翩躚打掉墨七毛毛躁躁就要去拿的手,拈起果盤中臥著的木質小叉,手腕輕動間叉起一塊用檸檬蓋住保鮮的瓜片,笑盈盈地轉頭看向青衣婢女,“瓜果弄出這吃法倒是新鮮,既不失其原味,又不會汙了手,只不知道這位姐姐可否告知是何等心思靈巧之人想出這般巧妙的器具?”

那婢女先前應答花滿樓時自有一股不俗氣韻,此時卻收斂了渾身的銳氣,斂息垂目跪坐在墻角,除了“婢子不知”四字之外,無論翩躚怎生詢問,都不作其他言語,直到酉時方才起身輕聲提醒一句,“時至宵禁,各位賓客都已經落座,公子很快便會現身,還請諸位莫要喧嘩哄鬧,免得失了身份。”

翩躚憑欄望去,各間的簾幔早已陸陸續續挽起,昭示著廂房裏的主人都已落座,靜候佳人。再一轉頭,青衣婢女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在木門之後。低低一笑,翩躚提起裙角款款坐下,和滿場賓客一起,靜候那位至今琵琶猶抱的偎寒公子現身。

高臺之上,忽然一枚紅葉飄落,半空中打著旋兒翩翩起舞,及至紅葉落下,早已擺在案上的飛瀑連珠忽然“錚”地一聲,紅葉隨之被波動琴弦彈起,落下時又撥動了另一根弦,紅葉款款跳動之間,琴聲悠然,循環往覆,正是小雅中的《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本為周禮宴賓之曲,曲調並不覆雜,然而此刻以紅葉奏出,卻又是一番先聲奪人。

悠揚的琴聲中,高臺緩緩下降,圓臺四周露出環形的水面,間或有游魚躍起,靈動可愛,白影閃動間,琴音戛然而止,跪坐在琴前的白衣人揚起精致的手腕,緩緩摘下了鬥笠,面紗一寸寸滑落,終於露出了他的面容。霎時間,樓內所有的燭火盡數熄滅,廂房間只剩下夜明珠幽幽地發出清冷的光,唯獨高臺之上四面的水中十二朵蓮花綻開,蓮心拳頭大的明珠照亮了整個高臺。

光影綽約之間,看不清高臺之上那人面上的神色,只見得到他面如冠玉,雲髻高挽,狹長的眸子籠著薄暮裏最輕渺的那一縷煙雲,薄唇輕抿,正是初春還未化盡的冰水透著的清寒。修剪得宜的指甲圓潤如貝,雖然之前露了一手精妙的武功,然而他的手並不像一般習武之人一樣骨節粗大,瑩潤如玉的雙手只是靜靜地擱在琴弦上,便已可入畫。

左手按弦,右手如蓮花綻開般輕靈撥動,飄逸灑脫的曲調傾瀉而出,渺遠的琴歌忽而高昂忽而低沈,‘子何求?’,‘數椽茅屋,綠樹青山,時出時還;生涯不在西方;斧斤丁丁,雲中之巒。’雲中一句方才曼聲道出,萬籟俱寂的廳堂間忽而有一處傳來重物墜裂聲。

嘴角帶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偎寒公子手中不停,琴聲愈加清越,絲滑醇厚的嗓音款款吟唱,‘草木逢春,生意不然不可遏;代之為薪,生長莫達’,行至句末,琴聲和吟唱聲如斧斤層層疊加在一處,詰問之意躍然耳邊,引人隨之自省,本就不甚響亮的墜裂聲也就很快如晴空之雲絮,轉瞬間便隨風而去了。

問句故而尖銳,答句依舊悠然,‘木能生火,火能熟物,火與木,天下古今誰沒?況山木之為性也當生當枯;伐之而後更夭喬,取之而後枝葉愈茂’,右手化輪拂為疊涓,琴音勁脆而不失厚重,枯榮之間意蘊深遠。

水聲潺潺,漁夫詰以嗜欲者心必恒辱,公子雖自問自答,然則吟至朱買臣之事時,撥弦愈急,一反前番答句之輕緩,隱隱有不讚同之意,卻又不知聽者幾人歡喜幾人憂心。

潑刺混著三彈漸次,和著切分的節奏,愈加急促,‘子在江兮我在山’漁樵二人的心思相左漸漸挑明,公卿之論與溪山之趣本非一處,漁夫固然舉世獨清,樵者卻以名利構解,問答交錯之間,初似清風拂楊柳,後若穿花蝴蝶游,音至最高點,陡然一送,聽者仿佛心弦被緊緊攫住,驟然一松之下,不由微微出了一層汗,猶如和人劇烈打鬥了一場,久久不能平靜。

翩躚勉強斂住心緒,擡頭正好對上花滿樓關切的神情,偏過頭去暗自調息,心中暗道失策,不知不覺中竟然完全被琴聲所攝,若是偎寒公子有加害之心,在場眾人被挑動心弦,不知幾人得幸。心思閃動間,臺上白衣翩然的男子手勢漸緩,撥弦漸輕,已然接近尾聲,等到琴聲消弭,眾人卻還未回過神來,高臺已經緩緩升高,快要到頂時機關放下卡住,斯人不覆得見,倒有幾分羽化登仙,遺世而去之感,令人明知實情,也不禁為之嗟嘆不已。

裊裊餘音散去,方才如鬼魅般消失的侍婢閃身回到廂房,輕聲道,“公子吩咐,命婢子請兩位移步一敘,花箋之事,不必掛懷。”看了一眼花滿樓,語調遲疑,皺了皺眉,還是歉然道,“公子說,只見清談之客,不見酒肉之徒,花公子前番所為公子猶自掛懷,這回實在是對不住了,還請止步在此,稍後會有人帶您去前院品花擷芳。”

咽下清甜爽口的瓜果,墨七愕然,用不可思議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幾眼花滿樓,轉頭質問侍婢,“這位姑娘你是說笑吧,花公子尚屬酒肉之徒,那我豈不是更見不得你家公子了?”

“婢子愚鈍,怎敢妄測公子之意,只是公子確實是命人這麽吩咐下來的。”搖了搖頭,侍婢的神情中也帶著幾分不解和茫然。

指尖的木叉無意識地轉動,翩躚轉頭看向花滿樓,一時忽然想起他曾受某人連累而被偎寒公子逐客的往事,便用了有意壓低然而室中所有人正好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口促狹,“誰讓咱們的花公子交友不慎呢。”

面對翩躚的調侃,花滿樓神情清淺,唇含淡笑,好像回憶著什麽久遠的故事,悠然接道:“相識年久,便是交友不慎,花某也早認了。”

其時先前熄滅的燈火已經重被點起,明亮的燭光映在他溫和的面容上,在這凜冽的寒冬裏,有如破開雲層的暖陽。當此情景,便是最為懵懂的墨七也忽然撓了撓頭,嘟囔了一句,“怎麽就忽然想起十一那無賴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有伏筆和暗示喲,來吧,繼續偎寒公子身份猜猜猜,順便我是多麽想在交友不慎後面加上四個字,遇人不淑啊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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