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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鬼界堡·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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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他僅僅是一縷煙霧狀的鬼氣罷了。

他不舍得離開,癡癡地凝望了陳卿西許久,又忍不住想要吻一吻陳卿西。

他略略湊近了些,但陳卿西卻是陡然翻了個身,驚得他猛地後退。

倘使他現下仍是活人,心臟必定竄動得幾欲爆裂罷?

可惜,他早已不是活人了。

陳卿西唇齒張翕,似乎在低喃些甚麽,但他卻甚麽都聽不見。

他好想聽一聽陳卿西的嗓音,這幾日他幾乎不曾聽陳卿西出過聲,即便其所言於他並不愉快亦無妨。

他再次湊近了些,低聲喚道:“卿西,卿西……”

若是鬼氣充沛,他的聲音自然能為活人所聞,但眼下他的鬼氣太過孱弱了。

他低嘆一聲,低下唇,在距陳卿西的唇瓣一寸開外之處,做出了一個親吻的姿勢。

“卿西,我一直不曾忘記你,你可還記得我?”他在陳卿西周身悠悠蕩蕩著,遲遲不願離去。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外頭月明星稀,月光柔柔軟軟地從因馬車前行而顫動的簾子的縫隙中流瀉進來,恰好鋪灑於陳卿西面上。

陳卿西的模樣其實與三十九年十月又四日前並無多大差異,不過是成熟了些,又添了歲月的風霜,反是顯得愈加迷人。

這是他的卿西……

——不,這曾經是他的卿西,面前的陳卿西已不是他的了,面前的陳卿西已屬於其妻子了。

他胡思亂想著,腦海中充斥著自己與陳卿西共度的過往時光,一時間,揮之不去,他一會兒笑得好似傻子,一會兒又幾欲落淚。

不管他是喜是悲,作何神情,是何姿態,瞧來都僅僅是一縷鬼氣罷了。

他猝然聞得陳卿西呻吟了一聲,面露痛楚之色,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捂住了唇齒。

然後,他看見陳卿西拼命地撐開眼簾來,按著心口的手艱難地向著衣襟內探去。

緊接著,陳卿西拿出了一只藥瓶來,欲要打開瓶塞,取出藥丸,卻是不得,在馬車一陣劇烈的顛簸中,藥瓶從本就沒甚麽氣力的手掌滾落,滾至了馬車的一角。

陳卿西掙紮著去撿藥瓶,分明是一個極為容易的動作,陳卿西居然費了將近一炷香的功夫才完成。

但這瓶塞卻是任憑陳卿西如何使勁都打不開來,細小的一個瓶塞竟是成了重若千鈞之物。

是以,陳卿西不得不出聲呼救。

現下早已是深夜,寂靜一片,然而,車輪聲卻輕易地陳卿西微弱的呼救遮掩了幹凈。

陳卿西面白若紙,除卻呼救,甚麽都做不到。

陳卿西的隨從自是不會在深夜打擾,自是更不會知曉他正徘徊於鬼門關。

期間,明夜縱然明白自己是觸不到實物的,但仍是不斷地去抓那藥瓶。

見陳卿西似要昏厥,他沖出馬車,欲尋人去救陳卿西,但兩個馬車夫以及四個隨從,統共六人,卻是無一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拼了命地欲要化出原形來,可卻始終無法如願。

他回了馬車去,盯著自陳卿西五指指縫中流淌出來的血液,直覺得自己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卻是束手無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卿西咳血。

——可是他怎會出汗?

由於吐息滯塞,陳卿西咳嗽得更為厲害了,咳出來的血液從唇上流淌至下頜,又往身上漫延,直如要將他染作血人方能罷休。

陳卿西站不起身來,不得不一點一點地向車簾子爬去。

對了,他還有能求救之人。

明夜這般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酆如歸與姜無岐的馬車當中。

酆如歸正在姜無岐懷中安睡,姜無岐見得明夜,心下了然:“可是出甚麽事了?”

明夜急聲道:“卿西咳血了!”

姜無岐鎮定地問道:“卿西咳血了,你要如何?”

“望道長能救一救卿西。”明夜將適才的情形簡略地敘述了一遍,哀求道,“道長之恩情,我沒齒難忘。”

姜無岐避重就輕地道:“你自己喚不來陳卿西的隨從,讓他們餵陳卿西服藥,故而要貧道幫你麽?”

——陳卿西的咳血之癥恐怕已病入膏肓,哪裏能救得,至多不過是拖延些時日而已。

明夜重重地頷首:“我先謝過道長了。”

不知為何,酆如歸卻在此刻醒了過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明夜,一字一字地道:“要救陳卿西,你便自己去救,無岐不會幫你這個忙。”

被酆如歸這一通拒絕,明夜絕望地道:“我連原形都化不出來了,要如何救卿西?”

“區區小事,於我而言易如反掌。”酆如歸言罷,毫不猶豫地低首咬破食指,以己身的血液點於明夜眉心,眼下明夜分明僅僅是一縷煙氣,他所點的位置卻是絲毫不差。

彈指間,明夜變回了窮酸的賬房先生,這一回手中倒是並未拿算盤。

他無暇耽擱,謝過酆如歸,方要飛身朝著陳卿西的馬車而去,頓覺身體沈重,下一瞬,竟是從馬車上滾落,隨之而來的是真切的疼痛,真切得仿若他還活著。

酆如歸命馬車夫停下馬車,才下得了馬車去,行至明夜面前,將明夜扶起,拂去其面上的沙土,無奈地道:“你走得太急了些,我不及與你細說,你得了我的血液之後,已擁有了肉身,在三日間將會如同活人一般,須得進食飲水,亦不必再懼怕日光;但卻無法再如同鬼一般,飛身、穿物。”

“活人?”明夜登時怔住了,下意識地向著發疼的左手望去,當真見得那左手上生了擦傷,有血液洇出。

同時,他心中對於酆如歸的出身來歷疑惑更甚,但因相信酆如歸不會害他,且陳卿西命在垂危,刻不容緩,他旋即朝著酆如歸請求道:“勞煩姑娘帶我一程。”

陳卿西的馬車距離他們已遠,單憑肉眼無法瞧見了。

酆如歸應下明夜的請求,片刻後,他們的馬車離陳卿西的馬車僅有一丈之遙了。

陳府的馬車夫見一駕馬車追了上來,還道是自己眼花了,這條路偏僻得很,加之已是深夜,除卻陳府的兩駕馬車,應當不會有旁的馬車才是。

但那人卻出乎意料地道:“陳大人有恙!”

馬車夫原是不信的,但見那人神情嚴肅,不似作假,為防萬一,仍是掀開馬車簾子,向著裏頭望了一眼。

這一望嚇得他差點從車座上摔下來,他一扯韁繩,停下馬車來,旁的那駕馬車的馬車夫與四個隨從亦聽見了明夜之言,見狀,跟著停了下來。

明夜見陳卿西的馬車停下,慌亂地從自己尚未停穩的馬車上跳下,後又拼命地向著陳卿西奔了過去。

他越過隨從們,上了馬車,抱起已半昏迷的陳卿西,讓陳卿西靠於他懷中,又一指一指地掰開陳卿西的手指將藥瓶從陳卿西掌中取出,並以齒咬開瓶塞,倒出一顆藥丸來,繼而掰開陳卿西的下頜,將藥丸餵入了陳卿西口中。

陳卿西口中俱是鮮血,藥丸當即地被鮮血沖了出來,跌墜於地。

明夜不得不將陳卿西口中的鮮血吸了出來,吐於一張帕子上,又含了一顆藥丸,吻上了陳卿西的唇瓣,並以舌尖破開陳卿西的牙關,將藥丸推了進去。

隨從們未曾見過明夜,他們雖知明夜此番舉動是為了救陳卿西,但因明夜實在古怪,遂紛紛提劍直指明夜身上要害。

其中一隨從質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

明夜自問,全然不知該如何答覆。

恰是此時,酆如歸施施然地下得了馬車來,擡指一一撥開閃著寒光的劍鋒。

隨從們見劍鋒上滴血未沾,大吃一驚,頗有默契地於同一時間沖著酆如歸劈了過去。

四道劍光哪裏能傷得了酆如歸,酆如歸閃避而過,其後利落地輕輕點過四人的手腕子。

四人未及感受到丁點兒異樣,長劍卻赫然脫手,齊齊“錚”地墜地。

酆如歸向著明夜瞧了一眼,又指了指不遠處自己的馬車,道:“我便在那馬車裏,你若是有事,可來尋我。”

他說罷,施展身法,回了馬車去,撲進了姜無岐懷中,而後將被自己咬破的食指送到了姜無岐唇邊,撒嬌道:“無岐,舔一舔。”

姜無岐張口將這食指收入了口中,一面舔舐,一面問道:“疼麽?”

酆如歸慣於疼痛,只在作弄姜無岐之時喊過疼,此番,於他而言,甚至連傷都算不得,自是半點不疼,但姜無岐定然是希望他能回答“疼”罷。

姜無岐覺察到了酆如歸的遲疑,遂伸手撫著酆如歸的背脊道:“貧道知你半點不疼,可貧道卻很是心疼。”

酆如歸以空暇的左手探入姜無岐的衣襟,摩挲著姜無岐心口的皮肉,勾唇笑道:“要我舔一舔麽?”

未待姜無岐回答,他從姜無岐口中抽出食指,進而將姜無岐的衣襟一分,使得那心口皮肉暴露了出來。

他垂首去舔舐那心口皮肉,直至其泛紅、發燙,方才放過。

那廂,由於酆如歸在四個隨從面前立了威,加之明夜並無傷害陳卿西的舉動,四個隨從不敢妄動,與明夜僵持著。

陳卿西並未轉醒,明夜想要守著陳卿西,便朝著隨從們道:“我以性命擔保,不會傷陳大人分毫,我們一道繼續前行罷。”

陳卿西所乘坐的馬車並不寬敞,因而其中身手較好的倆人上了陳卿西的馬車,而餘下倆人則回了自己的馬車去。

馬車頓時擁擠起來,明夜本能地擁緊了陳卿西,良久才反應過來,他懷中擁著的乃是陳卿西,適才為了餵陳卿西服藥,他吻了陳卿西。

他該離陳卿西遠一些才對罷?

畢竟陳卿西已不是他的卿西了,但他的雙手,他的這副身體卻不如他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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