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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惡犬嶺·其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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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無岐取出一張帕子來,方將酆如歸傷痕累累的下唇上頭沁出的血液拭去,視線卻不慎落在了酆如歸的左足,那左足上覆有褻褲,雪白的緞子輕軟,自膝蓋處便被迫凹陷了下去,縱然緞子散著瑩潤的光澤,都無法令人忽視其中的異常。

姜無岐低嘆一聲,略略有些發怔。

他許久前便聽聞藏身於鬼山的千年惡鬼酆如歸嗜血啖肉,殺人如麻,喜將人折磨一番之後,再一點一點地肢解,趁人未死時,當著其人的面,拆下其一只手來,放在火上慢慢炙烤,直至皮肉滋滋作響,接著刷上些調味料,親手撕下一塊來,餵予本人食用,若是不從,或剜出眼珠來,或割下耳來串於木枝上,或砍下一足,架於火堆上。

他臨出發,醍醐道人叮囑他勿要以世間風傳來定人善惡,倘若酆如歸當真惡貫滿盈,便盡力除之,如若不敵,毋庸糾纏,當即抽身求援。

可眼前這酆如歸雖如傳聞般姿容無雙,喜著紅衣,作女子打扮,卻不曾作惡,除去鬼氣纏身的那一回,每一回那癮發作,都是忍了又忍,才會咬破他的肌膚,以吸食血液,並且只吸食少許。

若有一日,酆如歸能徹底戒除那癮,便與尋常人無異了罷?只是生得好看了些,喜怒無常了些,愛撒嬌了些……但到那時,酆如歸便不再需要他了罷?

突地,有一陣腳步聲乍然而起,將他的思緒打散了去。

他擡首望去,卻是雲研端著補血益氣的湯藥進來了,裊裊白煙覆在雲研面上,雲研眉眼間的頹唐即刻被遮掩了去,使得其瞧來多了些人氣。

雲研先將湯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而後行至床榻邊,探了探酆如歸的脈象,又伸手覆在了酆如歸額上。

見雲研眉尖微攏,姜無岐忍不住問道:“他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雲研沈思片刻,方才答道:“現下他的體溫正常,但今夜或許會發熱,若是熱得厲害了,恐會燒壞腦子。”

體溫正常?

酆如歸的體溫原就較尋常人要低上一些,於雲研而言,酆如歸體溫正常,那便證明酆如歸的體溫已然上去了,但自己沈溺於自己所思之中,竟是不曾覺察。

姜無岐登時自責不已,急聲道:“雲研,勞煩你去煎了退熱的湯藥來。”

雲研搖首拒絕道:“湯藥不可胡亂服用,酆公子既然並未發熱,便不要服用了罷。”

姜無岐據實道:“他平素體溫偏低,你既言他體溫正常,那實際上他已開始發熱了。”

“原來如此,我這便去煎藥。”雲研也不追根究底,將桌案上湯藥端予姜無岐,便出了鬥室去。

姜無岐將左手手背肌膚從酆如歸口中收回,接著一手托起酆如歸的後腦勺,一手端了湯藥餵予酆如歸,但大半的湯藥卻從酆如歸唇上淌落了下去。

他不得不稍稍掰開了酆如歸的下頜,但好容易餵進去了些,卻引得酆如歸咳嗽不止,咳嗽間,又吐出了不少。

他無法,將湯藥往旁邊一放,輕聲喚道:“酆如歸,醒醒。”

酆如歸全無要轉醒的跡象,只不舒服地動了動,將面頰貼在了他的小腹上,又胡亂地捉了他左手,吸吮了幾下,便將尾指含了進去。

姜無岐欲要抽出尾指,稍有動作,酆如歸眉眼間便會有委屈之色浮起,口中含含糊糊地嘟噥不休。

自己於酆如歸是人間珍饈不成?

姜無岐不覺失笑,以空暇的手輕拍著酆如歸的面頰,柔聲道:“你且醒醒。”

良久,酆如歸方才掀開一點眼簾,他困倦地瞥了姜無岐一眼,竟是捉了姜無岐的右手,墊在自己面頰下,便又睡了過去。

姜無岐無奈萬分,強行將酆如歸口中的左手尾指與右手一並收了回來。

酆如歸果真因此睜開了雙目來,他雙目惺忪,眼波流轉間,卻隱隱蘊著慵懶的媚色。

他望了姜無岐許久,才啟唇道:“姜無岐,你何故要吵醒我?”

他倦意正濃,嗓音略有沙啞,更顯委屈。

“喝藥了。”姜無岐將手附上酆如歸的腰身,令他坐起身來,又端了藥來,遞予他。

“好苦。”酆如歸並不伸手去接,而是撒嬌道,“你餵我罷。”

姜無岐笑道:“你都還未喝,怎地先喊起苦來了?”

酆如歸挑眉道:“藥還有不苦的麽?”

姜無岐一面將碗口抵住酆如歸的唇縫,一面勸道:“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你忍忍罷。”

酆如歸著實受不住姜無岐的溫言軟語,不得不妥協道:“好罷,但你待會兒要買蓮蓉一口酥與我吃。”

見姜無岐頷首,酆如歸便就著姜無岐的手,將一碗湯藥用盡了,一點不剩。

他自小不善喝藥湯,喝罷一碗,直覺得難受得作嘔,雙目被催得一片水光淋漓,他抱住姜無岐,拼命汲取了些姜無岐的氣息,才緩過氣。

姜無岐先前是他的麻沸散,若是沒有姜無岐在身畔,他恐怕在剔完傷肉前,便會疼得昏厥過去。

而今姜無岐則是他的蓮蓉一口酥,氣息甜膩得過分。

姜無岐被酆如歸抱著不放,忽而聞得酆如歸沈醉地道:“好甜。”

“好甜?”姜無岐滿面疑惑,略略推開酆如歸,卻被酆如歸抱得更緊了些。

酆如歸未料自己竟是將心中所想訴諸於口了,一時羞怯,松開手,由著姜無岐將他推了開去。

“有湯藥滴落在你的褻衣上了,你重新換一件罷。”姜無岐取出幹凈的褻衣,放在一邊,又道,“貧道去瞧瞧這毓秀鎮可有蓮蓉一口酥賣。”

酆如歸朝窗口望去,見外頭的疾風驟雨半點未減緩,趕忙道:“你勿要去了。”

“無妨。”姜無岐的雙腿被酆如歸枕得麻痹了,片刻後,才撫了撫酆如歸的額發,站起身來,出了門去。

酆如歸低下首去,脫了自己身上的褻衣,又換上了姜無岐為他取的那一件。

這褻衣分明為他自己所有,但因經過了姜無岐的手之故,沾染了姜無岐的氣息,密貼著身體,宛若是被姜無岐的手直接摩挲著肌膚一般。

他不禁面生紅暈,定了定神,才去察看自己的左足。

應是由於上過藥的緣故,這左足無分毫疼痛,只是微微發麻,其上竟已生出了毫厘新肉,一觸癢意頓生。

他又纏上細布,乖乖地躺在床榻上,等待姜無岐回來。

他等了約莫半個餘時辰,姜無岐都未回來,莫不是出甚麽意外了罷?

這一念頭一浮上心頭,他便覺床榻生出了叢叢尖刺來,逼得他躺不得,亦坐不得,須得下得床榻去尋姜無岐。

左足一落於地,他便疼得額上出了一層熱汗,但他卻不肯回床榻上,執拗地一步步往外走。

還未行至房門口,他卻是一趔趄,由於周遭無物什可供支撐,他只能直直地跌倒在了地面上。

姜無岐堪堪放下油紙傘,在外聽得動靜,心中一緊,疾步掀開簾子,首先入眼的竟是酆如歸的一雙眼,那雙眼中赤裸裸地展露著酆如歸對於他的依戀,以及擔憂。

他快手放下蓮蓉一口酥,低身將酆如歸扶起,酆如歸旋即撲入了他懷中,輕蹭著他的肩膀,滿足地喟嘆:“姜無岐,你回來了呀,你安然無恙便好,其實蓮蓉一口酥一點都不緊要。”

姜無岐將酆如歸抱回床榻上,歉然地道:“貧道人生地不熟,費了些功夫才尋到一點心鋪子,店家的蓮蓉一口酥又偏巧售罄了,等新的蓮蓉一口酥出爐又費了些功夫,讓你久候了,抱歉。”

酆如歸取笑道:“你人生地不熟,為何不問問雲研?”

姜無岐後知後覺地道:“貧道當時記不得要問雲研,只記得你要吃蓮蓉一口酥了。”

“你個傻子。”酆如歸笑罵了一句,頓覺得姜無岐此言恍若是甜言蜜語。

姜無岐並不介懷,將蓮蓉一口酥取了來,道,“那蓮蓉一口酥你還要吃麽?”

“自然要吃,怎能白費了道長你冒雨去買的辛勞?”酆如歸搶過一油紙包的蓮蓉一口酥,將油紙包打了開來,拈起一只吃了,一連吃了三只,才鼓著雙頰,選了最為漂亮的一只蓮蓉一口酥送到姜無岐唇邊。

姜無岐卻是搖首道:“這蓮蓉一口酥中含有豬油,貧道吃不得。”

酆如歸甚是失望地道:“道長,你還俗可好?”

“還俗與你一道吃這蓮蓉一口酥麽?”姜無岐取了帕子擦去酆如歸唇角上的碎末子,“可惜貧道並無還俗的打算。”

酆如歸手指發緊,顫聲問道:“你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可會為她還俗?”

姜無岐不假思索地道:“貧道若有了心儀的女子,她若亦心儀於貧道,貧道定會為她還俗,絕不辜負她的一腔深情。”

“是麽?”酆如歸神情冷淡,指下不由施力,指尖的蓮蓉一口酥彈指間粉身碎骨,碎末子落了一床榻。

姜無岐見狀,問道:“這蓮蓉一口酥不合你的口味麽?”

酆如歸收斂了情緒,展顏笑道:“道長買來的蓮蓉一口酥怎會不合我的口味?”

話音尚未落地,他便埋首去用那蓮蓉一口酥,不過須臾,共計十二只蓮蓉一口酥都進了他腹中,全數苦澀難當。

用罷蓮蓉一口酥,他覆又躺了下來,轉過身去,背對著姜無岐,道:“我要再歇息會兒。”

姜無岐渾然未覺酆如歸的異樣,只道酆如歸真是犯困了,便拂過地面,坐下身來打坐。

兩刻鐘後,雲研端了退熱湯來,姜無岐一喚酆如歸,酆如歸便坐起身來,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既不喊苦,亦不要他親手餵。

入了夜,酆如歸時而高熱,時而低熱,一連用了三碗退熱湯,才勉強好些。

但酆如歸的神志卻很是清醒,每一碗湯藥都是自己端了服下的。

直至次日傍晚,酆如歸的熱度方才徹底退下。

過了足有五日,姜無岐才覺察到酆如歸的異樣,酆如歸這幾日不愛理會他,亦甚少主動作聲,乖巧地如同泥塑的娃娃,不知是否是自己無意間得罪了酆如歸?

第五日午後,待酆如歸用過湯藥,姜無岐接過藥碗,道:“你可還要吃蓮蓉一口酥,亦或是蜜豆一口酥,桃花酥,碗糕……”

酆如歸到底舍不得姜無岐以討好的語氣同他說話,心底的失望利落地被壓了下去,他伸手覆上姜無岐的面頰,仰起首來,勾唇笑道:“你吻我一下,我便告訴你,我要吃甚麽。”

姜無岐俯下身去,吻了吻酆如歸的額角,便又直起身來,問道:“你要吃甚麽?”

“自然是吃你。”酆如歸見姜無岐面生愕然,不緊不緩地補充道,“自然是吃你買的綠豆酥。”

姜無岐面上愕然盡褪,出了鬥室去買綠豆酥。

待買了綠豆酥,返程時,他竟瞧見數人拄著拐杖,面色慘白,罵罵咧咧地從一醫館出來,每一人不是截去了一側下肢,便是截去了一側上肢。

他心生憐憫,暗道:那惡犬當真是作孽太多,不知幾時方能贖清罪孽?

他不作停留,徑直回了“珍寶館”,進得鬥室,一靠近床榻,手中的綠豆酥便被奪了去。

酆如歸養了五日,面上已有了血色,雙手捧著小小的綠豆酥美滋滋地吃著。

姜無岐在床榻邊坐了,掀起覆於酆如歸左足的薄被,接著將褻褲往上扯了些,後又拆下了一圈又一圈的細布。

酆如歸的左足不多時便暴露於他眼前了,那斷口處已生出了大約半寸的新肉,新肉呈嫩紅色,瞧來彈指可破。

酆如歸吃罷一只綠豆酥,擦了擦手,示意姜無岐低下身來,而後竟是去解姜無岐的得羅。

姜無岐略略吃驚,卻聞得酆如歸嗤笑道:“你又不是美嬌娘,我亦不是登徒子,你瞧了我的傷處,我亦想瞧瞧你的傷處長得如何了……”

一見得姜無岐鎖骨下的傷處,他的語調便軟了下來:“很疼罷?”

隨後,他忍著羞赧,將姜無岐剝了幹凈,一寸肌膚一寸肌膚地驗看。

姜無岐那右臂原本血肉模糊,如今傷處已愈合了,盡是凹凸不平的暗紅色血痂子,而其他傷處並無右臂嚴重,有些血痂子已熟透剝落了,只腿根那一處的血痂子厚了些,無一分要剝落的跡象。

他故作鎮定地又為姜無岐穿妥衣衫,才去瞧姜無岐咽喉處的傷。

扯去細布後,竄入眼簾的咬傷亦已愈合了,肌膚上附著一大塊的血痂子。

雙目不受控制地迷離起來,鼻尖隨之一酸,他覆下唇去,舔舐著那塊血痂子。

麻癢從那血痂子擴散開去,姜無岐揉著酆如歸毛茸茸的後腦勺,安慰道:“已差不多好了,半點不疼,你不必如此。”

無論是言語,抑或是進食,仍不免疼痛。

但姜無岐不願見酆如歸這副模樣,便不由自主地扯了謊。

姜無岐為人坦誠,極少扯謊,字句溜出唇齒,他才發覺到自己扯謊了。

“當真麽?”酆如歸又驚又喜,沖著姜無岐粲然一笑。

此刻陽光正好,從被暴雨打破了窗戶紙的窗樞斜斜地流瀉進來,有少許灑落在酆如歸面上,映得他的面容纖毫畢現,每一分肌理俱是艷麗萬般,再再蠱惑著人心。

姜無岐奇怪地發現自己的心跳莫名失序,好似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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