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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望鄉臺·其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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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如歸亦覺察到了此事,他望著姜無岐,見姜無岐略略頷首,便又朝松寒道:“你夫君是如何死的?”

“我夫君是如何死的?”松寒滿面疑惑,“我竟是忘了我夫君是如何死的。”

手中提著的貢物散落一地,她卻半點不理會,只拼命地按壓著太陽穴,半晌,她嫣然笑道:“我夫君怎地會死?”

話音尚未落地,她又面露淒然:“我夫君死了?不,我夫君不會死!”

“你夫君確實已過世了。”酆如歸指著那塊墓碑道,“這便是你夫君的墓碑,你夫君的墓碑既然在此,他必然已經過世了。”

“夫君的墓碑?”松寒循著酆如歸所指望了過去,怔了半刻,便急急地奔到了那墓碑面前,跪下身去,抱著那墓碑哭了起來。

哭了良久,她一面徒手去挖墳冢,一面口中不斷喃喃著:“他定不會死。”

她夫君應當死了許久了,那墳冢堅硬無比,須臾,她的指尖便被生生破開,又竄出了鮮血來。

她的鮮血即刻染紅了墳冢的荒草,那荒草翠綠著,被鮮血一染,艷麗得紮眼。

酆如歸突然意識到一事,輕手輕腳地行至了姜無岐身側,其後附到姜無岐耳畔道:“倘若這松寒當真是日日惦念、祭拜她的夫君,怎會任憑荒草長滿墳冢?又怎會是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甚至動手去挖屍,但若她所言做不得真,那這墓碑又是何人所立?”

姜無岐壓低聲音回道:“有兩種可能性:其一,這是幻境皆是虛假,並無真實發生過的事,毫無前後邏輯可言;其二,這松寒神志不清,胡言亂語。”

倆人說話間,松寒疼得面色發白,但莫要說屍身了,連那棺材都不可見。

松寒的十指已根根暴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來,她跪於地的雙膝亦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緩緩地滲出了血來,她身著一襲水色羅裙,不多時,寬袖與膝蓋處的料子已是一片猩紅。

她卻好似無半點痛覺,只顧以手指去挖那泥土。

約莫過了一個餘時辰,上了黑漆的棺蓋終是露了出來,她顫著手將其上滯留的泥土小心拂去,而後欲要將這棺蓋打開卻是不得。

按習俗,屍身、隨葬物放置妥當,闔上棺蓋後,須以七枚“鎮釘”將棺蓋釘死,“鎮釘”又稱“子孫釘”,如是做,便能保佑子孫興旺。

這棺蓋自是上了“鎮釘”的,憑她的氣力如何能打開。

她敲打著棺蓋,直至一雙手血肉模糊,那棺蓋都未有絲毫動靜。

她焦急萬分,不由失聲痛哭,但這哭聲僅僅持續了一彈指,她便止住了哭泣,朝著酆如歸與姜無岐道:“汝等一道一鬼,人鬼殊途,怎地會混跡在一處?”

這松寒上一瞬還哀慟難忍,下一瞬竟盈盈一笑,實在古怪,又聞得松寒指明自己乃是鬼,酆如歸當即斷定這松寒體內定然藏著另一個魂魄,並且這魂魄絕非凡人所有。

酆如歸捉了姜無岐的左掌,揉捏了幾下,方才羞怯地答道:“我與道長兩情相悅,難分難舍,自當在一處。”

姜無岐心知酆如歸是為迷惑松寒,才這般說的,便應和道:“一如如歸所言。”

酆如歸初次聽姜無岐喚他如歸,縱然語氣間無半點濃情蜜意,但他的心臟仍是難免漏了一拍。

“松寒說得確是不錯,汝等一個是喜著女裝的孽障,另一個則是沈迷女色的道士。”“松寒”不知從何處變出了一張繡有一雙鴛鴦的羅帕來,掩唇笑道,“松寒不喜汝等,我受了松寒天大的恩惠,便為她將汝等除去罷。”

“你受了松寒天大的恩惠,作為報答,卻是占了她的這具肉身麽?”酆如歸厲聲質問,同時一掌沖著那“松寒”面上劈了過去。

“松寒”一退,避過酆如歸的一掌,身後卻又有拂塵逼近。

她不慎為拂塵纏住了左掌,拂塵愈纏愈緊,竟是擺脫不得。

她不及細思,一擡手便折斷了那左掌,任由那左掌被拂塵割開聯結的皮肉卷了去。

由此看來,這“松寒”對這具肉身半點不愛惜,所謂的要為原身除卻酆如歸與姜無岐,分明是場面話,“松寒”之所以要除去他們,定然別有目的。

姜無岐細細地端詳著這左掌,並未發現異常,但未免這左掌突生變故,他在左掌上畫了一個符咒定住這左掌,又將這左掌放在了一叢荒草中間,才飛身朝著“松寒”去了。

“松寒”失去了左掌之後,足尖一點地面上的一株三葉半夏,便到了一處墳冢頂上。

而後,她俯視著迎面而來的一道一鬼,右手一震,纏於腕間的一串銀鈴隨即清脆作響。

這聲脆響仍在耳側徘徊不去,墳地的二三百座墳冢竟是齊齊地松動起來,泥土登時紛紛滑落,眨眼的功夫,居然足有五十三具屍骸從裏面爬了出來。

每一具皆是只餘下白骨,其中有二十一具上頭更是爬滿了黑乎乎的小蟲,令人毛骨悚然。

酆如歸見狀,手指一翻,喚出紅綢來,紅綢掃過這五十三具屍骸,利落地將其斬斷。

然而,那些屍骸卻能將自己再行拼接,任他如何劈斬都不過是徒勞。

——那便只能將屍骸困於墳冢之中了。

酆如歸這般想著,一掌擊在地面上,那原本已半開的墳冢竟兀自闔上了,爬出大半的屍骸被掐掉了雙足,僅探出頭的屍骸被砍去了頭顱,而大多則是被攔腰折斷了。

眼前,無一具屍骸完整,但細碎的零件卻有成百上千。

那些屍骸發了瘋似地拼湊著自己的零件,勉強算是四肢俱全了,才朝著酆如歸與姜無岐湧了過去。

姜無岐卻不與屍骸糾纏,一路破開屍骸,到了“松寒”百步之外。

“松寒”正雙手托腮,坐在墳冢頂,見得姜無岐,並無驚色,只為難地道:“卻是我小瞧汝等了,我本打算留汝等一具全屍,汝等為何不要?”

未及姜無岐近身,“松寒”唇齒顫動,剎那間,鬼氣大盛,遮天蔽日。

“松寒”指了指姜無岐,又指了指酆如歸道:“便是他們殘殺了汝等。”

這些屍骸聽得此言,愈加爭先恐後地沖著一道一鬼飛撲了過去。

這些屍骸盡是慘死,鬼氣沖天,不好對付。

酆如歸險些被咬到肩頭,稍稍一退,卻是被只有上半身的屍骸鉗住了雙足。

更多的屍骸趁機撲了上來,他閃躲不能,彈指間,便遭到了掩埋。

姜無岐急身趕去,以拂塵撥開屍骸,竟是也被屍骸纏住了,雙拳難敵四手,便是如此。

撥開幾副零碎的屍身後,酆如歸的眉眼露了出來,酆如歸乍然見得姜無岐的面頰被屍骸咬住了,不由目眥欲裂。

“姜無岐,你且離我遠些……”他深深了望了眼姜無岐,便施力將姜無岐掀翻了去。

其後,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口中默念不休。

姜無岐不知酆如歸有何算計,堪堪站起身,卻見酆如歸雙目猩紅,唇角含著血腥,鬼氣纏身。

酆如歸乃是千年的惡鬼,在場所有屍骸的鬼氣加在一處都不及他千分之一,他之鬼氣既出,盡數屍骸立即俯首跪地。

酆如歸慢條斯理地一一撫過屍骸,他所撫過的屍骸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了齏粉,隨風而散。

“松寒”見此情狀,心中大呼不好,立即施展術法,將種種慘無人道的死狀翻來覆去地展現於屍骸眼前。

屍骸誤以為自己為酆如歸與姜無岐所害,死得淒慘至斯,怒火熊熊,怒火蓋過了酆如歸所施加的逼壓,他們便不再受酆如歸所制。

姜無岐略一思索,便知這藏於松寒體內的魂魄十之八九便是那苦艾草,不然為何“松寒”一施展術法,原本受制於酆如歸的鬼氣威壓的屍骸會轉瞬失控,且怨氣濃稠。

顯然是這苦艾草妖向那些屍骸施展了幻術,那幻術能激起屍骸這般濃稠的怨氣,當中內容不是將其死前所受的折磨放大了,便是當著他們的面,對他們的至親行淩虐之事。

聯系之前的兩重幻境中用作引子的苦艾草,姜無岐全然不信凡人能將苦艾草的作用發揮至如此地步,那便只能是修煉成妖的苦艾草了。

酆如歸身上已傷了數處,姜無岐生怕酆如歸再有所損傷,身形一動護在酆如歸身前,後又揚聲朝著“松寒”道:“你的原身可是苦艾草?”

“松寒”被姜無岐揭破了身份,一時愕然,卻又聽那姜無岐勸道:“你既能修煉出魂魄,又何苦自甘墮落?你若不行惡事,專心於修煉,許多加時日,便能羽化成仙。”

“羽化成仙麽?”“松寒”摩挲著自己腕上的銀鈴,突地尖聲道,“老天無眼,怎會予我羽化成仙的機會?”

姜無岐趁“松寒”心思不穩,逼到她眼前,拂塵松松地包裹住了她的脖頸,道:“解除幻術。”

“解除幻術?”“松寒”回過神來,嗤笑一聲,“這具肉身原就不是我的,你要殺便殺,想要以此威脅於我,實在太過愚蠢了些。”

姜無岐好脾氣地笑道:“既然如此,你與貧道廢話作甚麽?不如快些離開這具肉身罷。”

“松寒”心生惶恐,那姜無岐的聲音卻又鉆入了耳中,一字一字地擊打著耳蝸:“我猜測你須得依賴著這具肉身,才能存活,因而你還是快些解除幻術罷。”

“松寒”心生一計,做出要收回幻術的模樣,卻又編織出了一副酆如歸為一眾屍骸穿心的幻象來予姜無岐。

可惜未如她所願,姜無岐早已有所防備,拂塵之中的一縷馬鬃及時封住了“松寒”的口舌。

“松寒”欲言而不能,施展不了幻術,脖頸又動彈不得,只得做出一副乖巧姿態,以指在虛空寫到:你封住了我的口舌,我要如何為你解除幻術?

“松寒”狡猾,姜無岐恐她又耍花樣,便望了望酆如歸。

酆如歸搖了搖首,手下不停,身姿勉強算得上游刃有餘。

姜無岐頷首,目中盛滿了憂慮,但下一刻,他卻頓覺自己的憂慮是看輕了酆如歸。

酆如歸實乃千年惡鬼,對上這些凡人的屍骸,應有完勝的把握,他何必憂慮?

姜無岐思及此,將全副的心思放在了如何逼出那苦艾草妖來,或是如何令松寒的魂魄重獲對這具肉身的掌控權。

片刻後,他空暇的左手一點,七枚“鎮釘”脫落,松寒夫君棺蓋上的一張符咒緩緩飄落,然後,棺蓋立即掀了開來,緊接著,那副腐朽的屍骸飛至了他與“松寒”跟前。

——他知曉這具屍身的重要性,早以符咒貼上了棺蓋,這具身體才得以在“松寒”的召喚下幸免。

“松寒”大驚,太陽穴處頓時青筋暴起,一身的皮肉亦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滾……你滾遠些……”“松寒”自言自語著,“你勿要以為這還是你的肉身……你……夫君……夫君,你為何會死?夫君你可想過我?你夫君早死透了,不要你了……你不過是自作多情……我……夫君……夫君……夫君……松寒極是想念你……”

姜無岐適時溫言道:“你的夫君亦極是想念你,松寒,你快些回來罷。”

“夫君當真極是想念我麽?”松寒歡快地道,“夫君,你不是討厭我目不識丁麽?自我二十七歲那年,你走後,我便請了一先生斷文識字,我背誦詩詞與你聽好不好?”

“背誦詩詞?”“松寒”嘲諷道,“你夫君死都死了,哪裏會聽得到你背誦的詩詞。”

在松寒掙紮著奪回肉身期間,酆如歸已順利地將屍骸全數化作了齏粉。

他過分地使用鬼氣,一時間無法收回,鬼氣正漸漸沖刷他的神志,也許不久之後,他便會變回那個喜嗜血啖肉的酆如歸。

他不敢靠近姜無岐,便遠遠地坐在一墳冢前調息。

過了半個時辰,松寒終是將那苦艾草妖的魂魄壓制了下去。

苦艾草妖失了這具肉身的控制權,難以維持住幻象,這墳地便陡然褪去了,映入眼前的變作了那鬼宅大堂,大堂中央並無一百一十五具屍身,亦無半個討要公道的遺屬,僅有一只松寒的左掌以及一具背部朝上,橫在地面上的屍身。

姜無岐望向酆如歸,見酆如歸大抵無恙,才行至那具屍身前,將那屍身翻過身來,露出來的眉眼竟為那收留了他們的婦人所有。

婦人死不瞑目,面色驚懼,渾身痙攣,四肢扭曲,因是新死,屍身未有半點僵硬。

姜無岐望向松寒,目色深沈。

而那松寒迅速蒼老了下去,又變回了老嫗的模樣,她渾然不曾覺察到自己失去了左掌,正鮮血淋漓著,她只一把抱住了夫君的屍身,拼命地喚著:“夫君,夫君,夫君……”

見夫君不回應,她委屈得淚水漣漣。

姜無岐隨即疾步到了酆如歸身畔,關切地道:“你可還好?”

酆如歸半蜷縮著身體,聞言,擡起首來,面無表情地道:“姜無岐,你離我遠些。”

酆如歸一身的鬼氣擠在鼻腔,姜無岐蹙了蹙眉:“你會如何?貧道有何幫得上忙的?”

“你走遠些,便當是幫我了。”酆如歸的吐息驟然急促。

姜無岐卻是毫不猶豫地擁住了酆如歸,方要言語,那松寒卻在傷心處被苦艾草妖又占據了身體。

大堂開始崩塌,碎石不住滾下,地面亦凹陷了下去。

姜無岐抱著酆如歸走近了“松寒”,淡淡地道:“你要作甚麽?”

“作甚麽?”“松寒”低笑,“汝等既不為我所用,我便拉汝等陪葬。”

轉眼之間,大堂不覆在,一道一鬼一妖卻是在一處山林,這山林枝葉繁茂,蔥蔥蘢蘢,因僅有慘淡的月光灑落,四周晦暗不明。

酆如歸輕輕拍了下姜無岐,飛身至“松寒”面前,直直地向她拍出一掌。

這一掌飽含了鬼氣,逼得“松寒”吐出一口血來。

姜無岐猝不及防,卻又見得酆如歸將“松寒”的頭頂心壓在掌心之下,輕笑道:“你不若將事情的前後經過講上一遍罷,不然我便將這具肉身毀去,使得你無依存之所。”

“松寒”心怕就地斃命,卻虛張聲勢地道:“汝等身在我的幻境中,這幻境須得我才能解,你毀了這具肉身便不怕永生永世出不去麽?”

“你想來不可能一離開這肉身便魂飛魄散了罷?我大可將你的魂魄再好生折磨一番,不怕你不解除幻境。更何況,你適才僅僅是被松寒壓制了魂魄,便維持不住幻境了,你魂飛魄散之後,我料想你這幻境應會即刻崩塌。”酆如歸撫過“松寒”的發頂,“倘若真要永生永世留在此處,有道長長伴左右,我在此處亦算得上逍遙快活。”

“松寒”無法,沈默片晌,才道:“三十五年前,我受不過那雷劫,我母親為我擋了一擋,母親身死,而我則被打回了原形,不知過了多久,我被那松寒一口吃下。我因魂魄受損,急需吞噬活物的恐懼才能存活。”

姜無岐質問道:“故此你便用幻術害死了那兩三百人?”

“松寒”撫了撫鬢發,回道:“你說得不錯,松寒闔村上下兩百九十三口人皆死於我手,不過我並非有意為之,是他們熬不住幻象,與我其實並無幹系,凡人不是講究要經過千萬磨難,方能成大器麽?”

姜無岐回憶著他與酆如歸所經歷的三重幻境——血手印與利爪、懸崖與血海、墳冢與屍骸,假若他們並非修煉之人,恐怕早死於第一重幻境了,更遑論凡人了,決計不可能沖破幻境。

這苦艾草妖狠毒無比,為了自身魂魄竟生生地害了兩百九十三人的性命,而今非但不知悔改,還巧言狡辯。

姜無岐頓時起了殺意,卻不知要如何才能殺了這苦艾草妖,而不傷及松寒的肉身。

姜無岐思忖間,酆如歸問道:“那松寒的夫君與那婦人可是為你所殺?”

“松寒”巧笑倩兮:“那松寒的夫君棄松寒而去,松寒為了尋她的好夫君,才誤入了深山,將我吃了,我當然不能放過她那致使我落人口腹的夫君,他一回來,我便將他殺了。而那婦人——松寒的兒媳卻是被汝等害死的,汝等若乖乖地為我所用,我便無須再吞噬她的恐懼,以增加我的幻術。除卻這倆人,松寒的獨子亦死於我的幻境中,松寒還有一女,但那一女乃是被松寒害死的,與我無丁點兒幹系。”

——松寒不過是吃了一株苦艾草,竟間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獨子、兒媳與一眾無辜性命,當真可憐可悲。

酆如歸體內的鬼氣正不斷沖擊著各大臟器,神志亦被兇狠地沖刷著,他費力地壓住洶湧的鬼氣,保持住神志,面上含笑,不緊不緩地問道:“那松寒的一女是如何死的?”

“當日,松寒與她八歲的女兒一道去溪邊洗衣,她女兒不慎落水,那溪水水流湍急,她意識到女兒落水時,女兒卻早已被沖走了,她邊哭邊跑,大聲呼救,與她夫君、村民尋了幾日,才在一處與溪水相連的水溝裏找到女兒的屍身。

“自此她便得了失心瘋,對她公婆又打又罵,對夫君更是拳腳相加,只待幼子好些,公婆受不了,要她夫君將她休棄,她夫君不肯,帶著她換了個住處,她夫君為照顧她與幼子,連會試都未去,生恐他們母子有所不測。但凡人的承受能力終究有限,過了三年,她都不曾好轉,她夫君終是忍不得了,帶著幼子,離開了她。她又瘋了一陣,稍稍清醒了些,才出門去找她的夫君與幼子。”

“松寒”停頓了下,冷笑連連:“她餓極了倒在深山中,可憐我偏巧在她手邊,她竟將我吃了!我原就魂魄受損,自此不得不在她體內休養生息,足足三載,我才占了她這具肉身,得閑了便用些吃食,用夠了,便將這具肉身讓予她。”

苦艾草妖所指的用食分明是指凡人的恐懼,酆如歸用力地闔了闔眼,又問道:“我與道長是何時陷入幻境的?”

“松寒”輕蔑地笑道:“你太過蠢笨,在你倒於葎草叢前,便陷入了我的幻境當中,卻一點不知。”

卻原來自己會發那個噩夢果真是“松寒”所為。

酆如歸這般想著,“松寒”的嗓音又敲打在了耳側:“惡鬼,你雖是千年的惡鬼,但神志卻不堅定,甚是容易為我所惑,而那道士卻是較你強上許多,我費了好大的氣力才將汝等一道拉入幻境。我原本以為至多第二重幻境,汝等便會身死,未料……”

她嘆息了一聲,仰首望住了酆如歸:“其實若是你不與道士同行,這道士已然出了此處了,哪裏會到陷落於我的幻境,惡鬼,是你連累了這道士,他如若死在此處,你便是殺害他的兇手!”

姜無岐聽得此言,不及出聲,卻見酆如歸雙目的猩紅濃郁了幾分,酆如歸鬼氣纏身,露在外頭的肌膚慘白無匹,暗青色的經絡畢現。

酆如歸為制住鬼氣,低呼一聲,伏倒於地。

“松寒”見此,急急後退至一枯樹邊上,其後她唇瓣張闔,霎時間,姜無岐與酆如歸所在之處皆成了沼澤。

姜無岐尚且安好,但酆如歸卻快速地沈了下去。

姜無岐吐息滯塞,旋即飛身過去,顫著手將酆如歸撈起,但周遭的沼澤竟然如同活物一般傾覆了過來。

酆如歸卻是用力地推拒著姜無岐,連聲叫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想你與我一道死在此處!”

“我們一起活下去罷。”姜無岐低首吻了吻酆如歸的額頭,堅定地重覆道,“酆如歸,我們一起活下去罷。”

“一起活下去?”酆如歸神志逐漸模糊,恍惚地想著:我早已死了,被我父親害死了,我要如何才能活下去?

姜無岐拂去酆如歸耳廓上沾染的一點泥濘,肅然道:“你清醒些。”

酆如歸已被鬼氣制住了五感,全然聽不清姜無岐在說些甚麽,甚至瞧不見姜無岐的模樣,只一雙手摸索著勾住了姜無岐的脖頸,又掙紮著吻了上去,而後他便乖順地埋首於姜無岐懷中,不言不動了。

酆如歸的唇泛著森森鬼氣,無力地蹭過姜無岐的唇角,姜無岐直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一顫,之後居然在酆如歸埋首於他懷中後,鬼使神差地吻了吻酆如歸的額發。

酆如歸的額發亦是浸透了鬼氣,嚴寒至極,酆如歸的身體更好似一塊千年寒冰,散出的寒氣硬生生地擠進了姜無岐的骨頭縫裏,催得姜無岐額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霜,但姜無岐卻不覺得嚴寒難忍,反是對酆如歸生出了無窮無盡的憐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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