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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望鄉臺·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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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酆如歸與姜無岐堪堪出了逢春城,酆如歸那磨人的癮卻是奔湧了上來。

酆如歸忍了又忍,過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是身形鈍澀,腳步減緩。

他的身體忽熱忽冷,出了一身的熱汗後,卻又有嚴寒從骨縫流竄開來,直逼得他瑟瑟打顫。

逢春城外,少有行人,倆人施展身法前行,酆如歸原就較姜無岐慢上一些,這一鈍澀,姜無岐當即漸行漸遠。

他拼命地欲要追上姜無岐,但周身的血液好似凝結成了冰刃,猶如要將他自體內一點一點地割開。

他張了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來,雙足一軟,陡然跌倒在一片葎草當中,這葎草草莖及葉柄上生有細小的倒勾,霎時他裸露在外的面頰、雙耳、脖頸、雙手被劃出了一道道的紅痕。

他吸了一口氣,再一擡眼,竟再無姜無岐的身影。

“姜……無岐……”他無半點氣力,索性躺在碧綠的葎草叢中,等待姜無岐回來尋他。

光陰流逝,已過去了一夜,姜無岐卻是不曾回來。

他身上覆滿了露水,半闔著眼,望著從東方洩露出來的一線魚肚白,仿若甚麽都沒有想,又仿若走馬燈般,將他一生所經歷之事細細回顧了一番。

他這一生前半生俱是虛假,與姜無岐相遇後,才真實了起來。

但而今,姜無岐已然不要他了。

姜無岐不會發現不了他不見了,那定是由於不要他了,才不來尋他。

嗓子又癢又疼,肚腹絞痛,神志逐漸模糊,因嚴寒之故,他不得不將自己蜷縮在了一處,又張口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手背上的肌膚即刻破開,猩紅的血液淌進了酆如歸的口齒間,他稍稍有了些氣力,以手掌撐住地面,手掌卻又被長於地面上的葎草割傷了。

他不覺得疼,勉強著站起身來,身體歪斜,下一刻,居然有一頭吊睛白虎竄入了他眼中。

那白虎應是被他所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引來的,一面不緊不緩地向著他走來,一面舔著一口白森森的獠牙,又有涎水從其中蜿蜒而下,潤濕了下頜的皮毛後,紛紛沒入了地面。

酆如歸渾身無力,施展不得術法,只能暗暗蓄力。

吊睛白虎忽然急急地撲了過來,酆如歸勉強閃躲,眉尖蹙得死緊,同時用力地吸吮著左手手背的破口。

多一些,再多一些,他須得再多吸食些血液,才有氣力從這吊睛白虎口中脫身。

但縱然他幾乎吸盡了左臂的血液,他也不過是能延長些與吊睛白虎周旋的功夫罷了,要全身而退無異於天方夜譚。

他身為一修行千年的惡鬼,眼下連一凡人都不如,又如何能逃離?

許他不久便要成為這吊睛白虎的吃食了罷?

那癮催得他的雙目視線渙散了起來,吊睛白虎在他眼中生出了重影,他全然不知哪裏是重影,哪裏是活生生的吊睛白虎。

自己的血液於他緩解那癮而言,效用不佳,若是姜無岐的血液,他只消吸吮一口,便足以使他一掌將這吊睛白虎當場斃命。

然而,姜無岐卻不在他身側,非但不在他身側,更不知去往何處了。

“姜無岐……”他低喃了一聲,狠狠地咬下了自己左手的尾指,斷口簌簌地竄出微涼的血液來,彈指間,將他一身紅衣染得半濕。

那吊睛白虎為這濃郁的血腥氣所激,喉間的皮毛不住地上下起伏著,目露精光,猛地一撲,便將酆如歸壓在了一雙前爪之下。

酆如歸口中咀嚼著自己的尾指,唇上俱是猩紅,面色卻白得一如覆上了一層厚厚的霜雪。

眼中的重影終是散去了,他努力地控制著打顫的右手,待那吊睛白虎逼近他的咽喉,一掌拍在了那吊睛白虎腹上。

吊睛白虎一滯,又要咬他的咽喉,他立刻咬斷無名指,含入口中,緊接著將全數的氣力聚於右掌,才將吊睛白虎掀翻,那吊睛白虎隨即轟然倒地,四肢朝天。

他勉力站起身來,取下發間的金笄,使出全身氣力,將這金笄刺入了吊睛白虎的左目。

吊睛白虎吃痛,從地面上竄起,酆如歸見狀,一掌拍在吊睛白虎額間,吊睛白虎一顫,未及他收回右手,那右手竟是被吊睛白虎一口鉗住了。

一聲脆響乍然而起,手肘應聲斷裂,一陣撕扯之後,他的右手小臂便被銜在了吊睛白虎齒間,吊睛白虎炫耀一般,小口小口地啃咬著他那小臂,一副頗為享受的神態。

他低首望了眼鮮血淋漓的右手,笑了笑,缺失了兩指的左手趁吊睛白虎進食,一把抓住金笄,催動幾乎散盡的內息,生生地將進食中的吊睛白虎從左目至虎尾利落地剝開。

粘液伴著內臟、腸子從白虎胸腹緩緩流出,落了一地,腥臭難當,白虎眼珠圓睜,口中酆如歸的右小臂尚未用盡。

酆如歸見白虎氣絕,緩了緩氣,口腔內卻甜得厲害。

他遙遙望著姜無岐那一身紺青色得羅消失的方向,唇角一勾,旋即撲到在地,人事不省,只唇縫中不斷地流瀉出血液來。

不多時,這血液便在他身下鋪了開來,紮眼至極,竟是不輸天邊的絢麗朝霞半分。

猝然,有一把聲音在他耳側響起,且縈繞不去,他神志昏沈,難以辨識。

而後,他的後背上熨上了一片灼熱,接著,他被迫合身跌入了那片灼熱當中。

他愉悅地舒了一口氣,雙手本能地伸手將那片灼熱抱住了不放。

少時,他的下頜被擡起,唇縫中擠進了一物,那物散著誘人的香氣,磨蹭著他的齒列。

他立即松開齒列,將那物收入口中,須臾,他的神志便回籠了。

他刷地睜開雙目,入眼的居然是那棄他而去的姜無岐。

他厭惡地吐出姜無岐的手指,雙目下意識地濕潤起來,啟唇道:“姜無岐,你回來作甚麽?”

他身體虛弱,沒甚麽氣力,以致於聲若蚊吶,姜無岐只得湊近了去聽。

一湊近,姜無岐的耳垂卻是被酆如歸死死地咬住了,發洩般直如要將這塊軟肉收入腹中。

姜無岐並無惱意,反是用手掌撫過酆如歸的眉眼,柔聲道:“酆如歸,你發噩夢了麽?”

酆如歸這才徹底回過神來,垂眼去瞧自己的雙手,他的雙手僅僅手背上覆著幾道劃傷,傷口雖是沁出了一點血珠子,但半點不疼,且右手小臂以及左手的尾指、無名指皆是完好無損。

他松開姜無岐的耳垂,歉然地抱住了姜無岐的腰身,迷惑地自言自語:“我方才是發噩夢了?”

姜無岐輕拍著酆如歸的背脊,溫言道:“貧道與你出了逢春城,使出身法往銳州趕去,途徑一片荒地,貧道突然覺察到你並未跟上,便往回去尋,卻見你倒在我十步開外的一片葎草叢中,渾身蜷縮,竟是那癮發作了,貧道將你打橫抱起,趕忙去尋可宿上一夜之處。”

酆如歸環顧四周,見自己與姜無岐身在一土房之中,破舊得很,卻十分幹凈。

姜無岐又續道:“貧道尋到了一處可借宿的人家,但你卻一直眉間緊鎖,全身發冷,貧道料想你定是在發噩夢。”

“我……”酆如歸略略松開姜無岐,繼而仰首望住了姜無岐那副溫潤的眉眼,嘆息著道,“我夢見我那癮發作了,氣力盡失,我倒在葎草叢中,等你來尋我,但我苦等了一夜,等來的不是你,卻是一頭吊睛白虎。那吊睛白虎要吃我,我為了活命,吸吮自己的鮮血尚且不足,只得咬斷左手尾指以及無名指吞食了,我費勁全力,終究是將那吊睛白虎剝開了胸腹,但我自己也不支倒地,即將斷氣。”

姜無岐聽罷,擁住了酆如歸,心下發疼:“貧道定然不會棄你於不顧,噩夢本就是假的,你快些忘了罷。”

“嗯。”酆如歸應了一聲,一手覆在床榻上,一手勾住姜無岐的後頸,令姜無岐垂下首來。

“你要作甚麽?”姜無岐話音尚未落地,左側耳垂卻是落入了酆如歸口中。

酆如歸並未同方才一般,死命地將其咬住,而是以舌尖小心舔舐著。

姜無岐直覺得耳垂作癢,那癢意似乎漫到了心尖,使得他無所適從。

他的雙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但因知曉酆如歸此舉是為了向他致歉,到底未用雙手推開酆如歸。

姜無岐這片耳垂上嵌著他的牙印子,酆如歸的舌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牙印子深得近乎要將薄薄的耳垂貫穿。

他又舔舐了良久,才撲到姜無岐懷裏,含著哭腔問:“姜無岐,你是不是很疼?”

姜無岐不答反問:“你那癮可是壓下去了?”

酆如歸那癮已壓下去了九分,只要他再忍耐一會兒,便可徹底下去了,但他卻聽見自己鬼使神差地答道:“仍未壓下。”

姜無岐聞言,便將沾有酆如歸津液的右手中指抵住了酆如歸的唇瓣,道:“你此次還未曾吸食過血液,壓不下那癮也是應當,你不必顧忌,且吸食些血液罷。”

酆如歸松開唇齒將姜無岐的中指含了進去,百般吸吮後,才小心翼翼地咬開一個小口子,輕輕地吸食了些血液。

姜無岐的血液可口至極,能將世間佳肴全數比進塵埃裏去,他吸食了少許,嚴寒轉瞬褪去,一身的皮肉才算是覆蘇了過來。

他生怕自己禁不住血液的誘惑,傷了姜無岐,凝了凝神,將姜無岐的手指吐了出來,又將臉埋在姜無岐肩窩,汲取著姜無岐的氣息。

一室靜謐,偏生這時,叩門聲響了一下,外頭一把女聲道:“道長,你那友人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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