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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黃泉路·其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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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如歸與姜無岐從早膳鋪子出來,循聲而去,約莫三十餘丈開外的小巷子裏,有一錦衣婦人撲倒在地,她的雙足一團血肉模糊,皮肉耷拉於地,渾然無法分辨哪一塊皮肉為左足所有,哪一塊皮肉又是原本生在右足之上的,血液從她身下緩緩流淌了出來,於被日頭炙烤著的地面上,暈散開去,少時,便凝固在其上,動彈不得。

她還吃力地喘著氣,背部起伏不定。

酆如歸蹲下身去,將她翻過身來,卻見有一把小巧的匕首從她心口沒入,只餘下一點蓮花紋匕首柄露在外頭,她的臉孔亦陡然暴露了出來,果真是那咬春樓的老鴇。

她吐息微弱,雙目已然渙散了,不斷地吐出血沫子來,血沫子從唇角奔騰而出,沖刷著她塗抹了厚重脂粉的下頜以及脖頸。

她覺察到人體的溫度,本能地抓住了酆如歸的手,氣若游絲地道:“救……救我……救……”

這匕首傷及內臟,哪裏還會有救?

但她與那梁景文實乃一丘之貉,顯然死有餘辜。

酆如歸這般想著,忽覺手背有異樣,他低首看去,只見她五枚丹蔻嵌入了他的手背,其中有三枚抵在了他的手骨上。

酆如歸不覺疼,便也不予理會,卻是姜無岐俯下身來,將那艷紅色的丹蔻一枚一枚地自酆如歸手背撥開,她抓得死緊,以致於五指生生被折斷了,才不情不願地松開酆如歸的手背。

酆如歸仰首望住一身道袍紛飛的姜無岐,柔聲笑道:“你怕我疼麽?”

從酆如歸映入他眼簾的神色瞧來,酆如歸應當半點不覺得疼,但姜無岐卻不由嘆息道:“貧道知這些微疼痛於你而言無關緊要,但貧道不願見你為他人所傷。”

“是麽?”酆如歸耳側是那老鴇一聲聲漸漸孱弱下去的痛吟,但他卻是充耳不聞,他的全副心思都系在了姜無岐身上。

他雙目灼灼地凝視著姜無岐溫潤的眉眼,啟唇道:“這些微疼痛於我而言的確無關緊要,但姜無岐,你的關切於我而言卻十分受用。”

姜無岐被酆如歸這麽凝視著,須臾,向著酆如歸伸出一只手去,酆如歸握住了那只手,站起身來,笑吟吟地道:“我們繼續去用早膳罷。”

酆如歸方才走出一步,卻被那老鴇一把扣住了腳腕子。

方才大聲叫嚷“死人了”的男子怕是被這情狀嚇退了,不知去向,卻又有足音愈來愈近,不知是那男子引來的,亦或是途經此處。

酆如歸惦念著他還未用盡的早膳,又唯恐來人將他當做殺人犯,惹來麻煩,便一掌劈在那老鴇的腕關節上,逼得那老鴇當即將五指松懈了開來。

至此,那老鴇的一雙手無一完好。

那老鴇本就氣息奄奄,又受了這一擊,竟似斷了氣。

酆、姜倆人一踏出小巷子,便聞得那老鴇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酆如歸回首一瞥,那老鴇雙目瞪著,死不瞑目。

這般的惡人死不瞑目又是如何?合該曝屍荒野,為飛禽走獸所食。

姜無岐心懷慈悲,但那老鴇卻激不起他的半分慈悲之心,萬物皆有因果,做了惡事,便該有淒慘的下場。

倆人回了早膳鋪子去,酆如歸一面用著新上來的芹菜豬肉水餃,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如今秦瑤應當已完成她的心願了……”

他將口中的水餃收入腹中,有些悵然地道:“她雖懷有苦衷,但若是放任她滯留於人間,不定還會有多少青年男子命喪她手,我們須得快些將她捉拿才是。”

姜無岐的素面在湯水中浸泡了良久,發脹起來,仿若未曾被酆如歸搶去一半似的。

用過一口素面,姜無岐頷首道:“再放任下去,她的罪孽便愈加無法贖清了。”

“確是如此。”酆如歸埋首用著早膳,一時間,倆人默然無言。

因又接連出了梁景文、咬春樓老鴇之事,早膳鋪子外面的街上安靜得落針可聞。

中年婦人珍惜地將一碗水餃當中的每一只水餃咀嚼了無數回,將湯水喝得一滴不剩,又將黏在碗壁的小蔥吃幹凈了。

她耗費了許久的功夫才吃罷這一碗水餃,但其間都無生意上門。

她與夫君的這家早膳鋪子開了有十餘年了,為多賺些銀兩,供一雙兒女念書,即便這逢春城怪事連連,他們都舍不得關上一日。

然而,今日除卻酆如歸與姜無岐,以及那無端失去了蹤影的少女,便再無一人光顧。

她望著兀自冒著白氣的蒸籠,不禁嘆了口氣。

她的夫君立即行至她身側安慰道:“你不必憂慮,待事情平息便好了。”

姜無岐已用完素面了,酆如歸吃盡最後一只牛肉粉絲包,起身取出一串銅板與中年婦人,待她接過,又笑著道:“過幾日,這生意定會好起來。”

中年婦人眉開眼笑地道:“多謝姑娘吉言。”

酆如歸的聲線本就柔軟,加之他生得貌若好女,伏於頸間的喉結小巧精致,若非細看,無法覺察,且他又作女子打扮,舉手投足間,頗具風情,故而,除卻眼尖的,以及見識過眾多女子之人,大抵都會將他視作女子。

他受這具肉身影響,對此殊無惡感,甚少解釋他並非女子,聽中年婦女喚他“姑娘”,只笑著搖首道:“你無須客氣。”

話音落地,他急著要去尋那秦瑤,無暇耽擱,然而還未出這早膳鋪子,他卻聽得中年婦人朝姜無岐誇獎道:“道長,你家娘子容貌甚美,又宅心仁厚,你當真是好福氣。”

不及姜無岐出言,中年男子卻附到中年婦人耳側道:“有些道士能娶妻,有些卻是不能,他若是不能娶妻的道士,你當著他的面這般說話,實在是不妥。”

姜無岐著實是被中年婦人一番言語驚到了,他下意識地向著酆如歸望去,酆如歸卻只留予了他曲線姣好的背影。

那中年男子與妻子說罷,又到了姜無岐面前道:“拙荊方才失言了,還望道長見諒。”

“無妨。”姜無岐出了早膳鋪子,欲要追上酆如歸,那酆如歸卻是不知去向。

酆如歸被那中年婦人之言催得心如擂鼓,便躲進了一小巷子之中平覆。

他盯著從墻內蔓出的一叢淩霄花,忽而釋然地笑了,縱然他是斷袖,又喜作女子打扮,但他決計不可能嫁予姜無岐為妻。

姜無岐縱容於他,不過是因其可憐他為嗜血之癮所苦,並無他想。

而他對姜無岐,一則是貪戀姜無岐的血液,二則是仗著姜無岐的縱容,欺負於姜無岐罷了,他對姜無岐亦不作他想。

何況他原是男子,姜無岐又是出了家的道士,他如何能作姜無岐的娘子?

思及此,他擡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喃喃自語地道:“你為何要跳得這般急促?”

姜無岐尋到酆如歸時,見到的便是酆如歸手覆心口,垂首低喃的模樣。

“你的心口有何不適麽?”姜無岐急急地到了酆如歸身側,將掌心落到了酆如歸的手背上。

酆如歸的手背上尚且殘留著適才那老鴇嵌下的丹蔻印子,紅生生的,襯著其瑩白的肌膚分外紮眼。

姜無岐直覺得自己的掌心要陷進那五處丹蔻印子之中了,便忍不住問道:“酆如歸,疼麽?”

姜無岐一身半新不舊的道袍挾帶著夏風而來,這夏風灼熱難當,鋪天蓋地地將酆如歸圍困住,酆如歸的手背又猝然被姜無岐的體溫燙著了,他猛地擡首望了眼姜無岐,又連連後退,後背緊貼著淩霄花,再也無路可退。

有幾枝淩霄花拂在了他從後襟裸露出來的後頸子上,使得他生出了癢意,但他卻顧不得這許多,面對滿面疑惑的姜無岐,他拼命地抿唇笑道:“我無事。”

理應是自己的血液十分可口的緣故,酆如歸素來極為喜歡與他親近,但眼前的酆如歸卻是不同,姜無岐全然不信酆如歸的說辭,覆又道:“你當真無事?”

眼見姜無岐愈行愈近,酆如歸飛身越過姜無岐出了一丈開外,又回首笑道:“走罷,我們去尋秦瑤。”

姜無岐不知酆如歸究竟出了何事,但酆如歸既安然無恙,又不肯與他提及,他也不便追根究底。

他跟上酆如歸,片刻後,倆人便到了咬春樓。

那秦瑤正坐在咬春樓的大堂中,飲著一碗人血,她足邊橫著一具屍身,屍身是被割喉而亡的,鮮血漫開,潤濕了其下碎作一地的賣身契。

她瞧見酆如歸與姜無岐,客氣地招手道:“過來坐罷。”

酆如歸施施然地在秦瑤身側坐下,見秦瑤唇上沾滿了猩紅,指了指那具屍身問道:“他對你做過甚麽?”

秦瑤雙目現出一片茫然:“是他將我綁了,困於這咬春樓。之後,嬤嬤要我接客,我不從,又是他剝光了我的衣裳,將我從頭到腳撫、摸舔舐了一番,逼我就範……”

她的嗓音陡然拔高:“要不是處子之身值錢得很,我怕是……怕是逃不過他的淩辱!”

酆如歸聞言,心知自己不慎揭了秦瑤的傷疤,趕緊致歉道:“抱歉。”

秦瑤淡淡地笑道:“我死後,為留於這人間,與不少陌生男子交合,我早已不是我自己了,臟得很,你何須致歉。”

話音落地,她又道:“我已聽說你們在這咬春樓打探過我與蘇晴了,現如今,我心願已了,便也不作隱瞞,你有甚麽要問的,便問罷,我知無不言。”

酆如歸沈吟著道:“你可是一開始便知那梁景文床榻下有一暗道可通往密室?”

秦瑤飲盡手中的那碗人血,而後舔去唇上的猩紅道:“我非但一開始便知那梁景文床榻下有一暗道可通往密室,我還知密室內藏有他與陸元柏販賣妙齡少女後,分贓所得的金銀。”

她停頓了下,掃過酆如歸與一旁的姜無岐:“我信不過你們,我不能容許我的計劃有一絲一毫的變數。”

“你信不過便信不過罷。”酆如歸含笑道,“我們本也防備著你。”

秦瑤低笑一聲:“你們如今來尋我,又是所為何事?”

酆如歸不忍地答道:“我與道長望你能不再害人。”

“不再害人,我便留不得這人間了。”秦瑤無奈地道,“其實我亦不想留在這骯臟的人間,我僅僅是舍她不得罷了。”

酆如歸目生憐憫,規勸道:“你若是再害人,你的罪孽便再難贖清,你永無投胎轉世的一日,連畜生道都進不得,不是平白惹她心傷麽?”

秦瑤苦笑道:“她愛的是那梁景文,只將我當作妹妹看待,我與她又是多年未見,她斷然不會為我心傷。”

倆人說話間,有十數位女子從樓上下來,每一人俱是身著素凈的衣裙,不施粉黛。

她們朝著秦瑤盈盈一拜,便出了咬春樓去。

秦瑤將手中的白瓷碗往地上一擲,一聲脆響後,那瓷碗粉身碎骨,她又揚聲道:“你們昨日種種譬如過眼雲煙,無須掛懷,過好今後的日子才是你們當做之事。”

秦瑤分明是一豆蔻少女的模樣,這番話卻說得如同仗劍江湖的俠客一般。

然後,秦瑤去了嬤嬤房中,取出酆如歸的那錠金子以及銀票,交還予酆如歸,後又欠身道:“多謝公子。”

先前秦瑤在咬春樓殺了一人後,咬春樓之人已逃了大半,加之不久前辭別的十數位女子,這咬春樓內現下只餘下酆如歸、姜無岐、秦瑤這一人倆鬼。

曾興盛一時的咬春樓,終是拉下了帷幕。

縱使秦瑤已將害過她之人手刃了,現下這咬春樓內無人能害她,但身在咬春樓她便覺渾身不適,咬春樓的花娘既已散盡,她便疾步出了咬春樓去。

咬春樓外是熾熱的陽光,秦瑤飲過那碗鮮血,才勉強能抵禦住這陽光。

酆如歸乍然瞧見秦瑤的身體幾近透明,便知秦瑤倘若再不吸食些陽氣,便會被迫墮入陰間了。

他側首望著姜無岐,姜無岐覺察到他的視線,搖了搖首,壓低聲音道:“隨她去罷。”

酆如歸收回欲要為秦瑤擋住陽光的心思,又突地聽秦瑤道:“我已用咬春樓內的金銀珠寶以及那梁景文、陸元柏賺取的銀兩為全逢春城願意離開青樓的姑娘贖了身,但我還有一事未了……”

秦瑤驀地跪在地上,向著酆如歸與姜無岐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販賣妙齡少女之事,那梁景文乃是主犯,從犯除卻陸元柏,尚有一人,那人喚作賀預,受梁景文差遣,賀預遠在百裏之外的銳州,我力不能及,還望兩位能為我了卻心願,我倘若有來世,定當結草銜環相報。”

酆如歸沈吟著道:“那賀預倘使確實曾販賣過妙齡少女,我必會將他殺了,了卻你的心願。”

“公子,你信不過我便信不過我罷,任你如何查證,那賀預亦是罪證確鑿,死不足惜。”秦瑤起身拍去從地上沾染的塵埃,語笑嫣然地道,“我想再見蘇晴一面,見過蘇晴,我便乖乖地去陰間,你們不必擔心我再害了旁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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