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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黃泉路·其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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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房間的床榻已被那女子占據了,酆如歸既然要了兩間房,姜無岐略一思忖,為了使他能睡得舒服些,便將他打橫抱起,送到隔壁房間去了。

他將酆如歸放於床榻,堪堪除下他雙足上的雲頭錦履,又要去除足衣,這時,酆如歸竟是驀地睜開了雙目來,那雙目中朦朦朧朧的一片,好似瞧著他,又好似透過他瞧著旁人。

姜無岐扯過薄被為酆如歸蓋上,酆如歸卻是囈語道:“我好疼……”

入眼的酆如歸皺著一張臉,全然無清醒時般姿容絕代,從容含笑,仿若受盡了委屈的孩童一般。

聞言,姜無岐不禁關切道:“哪裏疼?”

酆如歸不答,覆又闔上雙目,身體縮成一團,睡了過去。

酆如歸這般充滿防備的睡姿,應是曾遭遇過甚麽不幸的緣故罷?

姜無岐在酆如歸床榻前立了良久,才回到了原先的房間,守著那女子去了。

桌案上的那只烏鴉出不了籠子,折騰了一陣,便也不動了,歪著腦袋,接著將腦袋埋進了漆黑的羽毛之中,亦昏沈睡去了。

姜無岐以衣袂拂了拂地面,坐下身來打坐。

又兩個時辰,他用法力將門與窗封死,便出門取藥去了。

這第二碗湯藥灌下,那女子仍舊全無要轉醒的跡象,姜無岐探了探女子的鼻息,方才收回手,繼續打坐。

日出時分,內息已運行了一個周天,姜無岐站起身來,走到那女子的床榻邊,見她已好轉了些許,並無先前那般虛弱了,便又推門而出,去看望酆如歸了。

他對於酆如歸昨夜喊疼心生憐憫,又恐酆如歸那磨人的癮上來,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他距酆如歸房間的門尚有兩步,那門卻刷地往兩邊分開了,坐在銅鏡前的酆如歸回首望著他,粲然笑道:“姜無岐,你為我畫眉可好?”

昨夜酆如歸那副可憐姿態猶在眼前,而今的酆如歸已恢覆了慣常的模樣,姜無岐不覺松了口氣,道:“貧道不會畫眉。”

“不會畫眉也無妨。”酆如歸毫不在意地道,“道長倘若毀了我的妝面,我重新化也就是了。”

姜無岐搖首道:“貧道當真不會畫眉。”

“道長,勞煩你了。”酆如歸朝著姜無岐伸出一只手去,那指尖拈著一支青雀頭黛,青雀頭黛呈深灰色,產自西域,乃是他最常用的畫眉墨之一。

見姜無岐立在門外,不願進來,他身形一動,到了姜無岐面前,捉住其右手,將青雀頭黛塞了進去。

姜無岐低首瞥了眼掌中的青雀頭黛,無奈地道:“貧道確實不會畫眉。”

酆如歸以一指抵住姜無岐的唇縫,輕笑一聲:“道長你當真不會拒絕人,便勿要怪我欺壓於你了……”

他停頓須臾,一雙柳葉眼中艷光大盛,勾唇道:“你今日畫也得畫,不畫也得畫。”

說罷,他將姜無岐硬生生地拽到了銅鏡前,自己則坐了下來,仰首凝視著姜無岐為難的神色,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姜無岐欲要將那青雀頭黛放下,卻被酆如歸扣住手腕子,細細摩挲著手背。

酆如歸的態度又柔軟了下來,盈盈含笑道:“勞煩道長了。”

這酆如歸軟硬皆施,姜無岐無法,到底還是執著那青雀頭黛為酆如歸畫眉。

姜無岐不識得那青雀頭黛,更不曾為人畫過眉,縱使如何小心,都免不得將那眉梢畫歪了去。

酆如歸輕點了下姜無岐的手腕內側道:“這青雀頭黛貴得很,可與黃金相較,道長,你浪費了這許多,要如何賠我?”

姜無岐身無長物,隨身的銀兩僅僅夠他住宿吃用,絕無多餘的,未料想,手中這青雀頭黛竟昂貴至斯,他著實是賠償不起。

眼見姜無岐露出些微窘迫,酆如歸忍不住失笑道:“道長,你這般好騙,許有一日會被人連人帶物一道騙了去。”

姜無岐疑惑地道:“貧道有甚麽可騙的?”

酆如歸的視線將姜無岐從眉眼逡巡到足尖,而後收斂起笑容,認認真真地道:“我倒是覺得道長你無一處不可騙。”

姜無岐當即否認道:“貧道卻不覺得。”

“那你便當我慧眼識珠罷。”酆如歸掐著姜無岐的右腕,去畫自己的右眉,一面畫,一面問道,“那女子如何了?”

姜無岐答道:“已好些了。”

“那便好。”酆如歸畫罷右眉,便松開了姜無岐的右腕,自去沾取少許面脂,塗於面頰,塗罷面脂,又去塗那唇脂。

塗抹間,姜無岐窺見了酆如歸的一點雪白齒列,不知怎地想起了兩人在亂葬崗之時,酆如歸不慎將指尖的血染到了他的齒面上,又取出了墨色的絲帕來遞予他,他卻將那絲帕撕作兩半用於包紮酆如歸的雙掌。

現下酆如歸雙掌上仍舊覆著他為其包紮的帕子,練色的兩片,將酆如歸暗青色經絡微微凸起的手背襯得蒼白孱弱。

包紮之時,酆如歸的雙掌已然結痂了,照酆如歸的痊愈速度,眼下血痂應當已近脫落了才是,他為何還要留著自己為他包紮的帕子?難不成這雙掌有異?

姜無岐思及此,伸手去扯酆如歸掌上的帕子,卻陡然被酆如歸按住了手指。

姜無岐堅持道:“貧道想要看看你這雙掌如何了。”

酆如歸矢口拒絕:“不必了,這雙掌早已覆原了。”

姜無岐問道:“那你何以不將這帕子撤去?”

酆如歸暧昧地笑道:“自然是因為這帕子是道長為我包紮的,我舍不得撤去。”

姜無岐卻是不信,指尖一點,酆如歸左掌的帕子便碎作無數片跌落於地了。

裸露出來的左掌橫著血痂,並無新傷,姜無岐又點了下那右掌的帕子,酆如歸不及制止,只得將右掌藏於衣袂中。

“你無須藏了,貧道已瞧見了。”姜無岐望住酆如歸的眉眼,嘆息道,“昨夜,那癮又發作了麽?你為何不與貧道說?”

酆如歸奇怪地道:“昨夜那癮並不厲害,我熬得過去,與你說作甚麽?”

姜無岐一時語塞,片晌之後,握了酆如歸的手腕子,將那右掌看了仔細,方道:“下回你切勿自己熬著了。”

酆如歸一怔,揶揄道:“卻原來道長這般喜歡被我吸食血液。”

姜無岐正要回話,偏生外頭驟然嘈雜起來,應是伏於對面窄巷青石板上的斷腕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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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足衣指襪子

胭脂分為面脂與口脂(唇脂)

練色是白色,也指美色,或修煉得道者的美好容色第15章 :黃泉路·其十一

姜無岐走到窗邊,將那窗開了,放眼望去,果真有許多人擠在那窄巷當中。

不知是誰報了官,不遠處兩個衙役匆匆而來,觀客見狀,往兩邊散開,留出一條走道來,便於衙役進入。

忽地,姜無岐的指尖卻被一物觸到了,他側首一望,正是酆如歸,酆如歸以左手支著下頜,手肘撐在窗臺上,被他自己咬傷了的右手卻磨蹭到了姜無岐的指縫。

姜無岐忽覺指縫作癢,猛然抽回手,卻又被酆如歸捉住了尾指。

酆如歸望著對面的情形,揉捏了一會兒姜無岐的尾指,又張口含住了。

姜無岐原本將註意力全數集中在對面了,被酆如歸溫熱的口腔與舌尖牽引著,不得不收回視線,轉而望向酆如歸。

酆如歸還未束發,一頭墨發散落開去,鋪陳在後背上,將他松散的後襟遮掩地結結實實,而那左側眉梢他不曾重新畫過,任由其歪斜著。

酆如歸姿容不俗,這眉梢全然不損其絲毫風華,但姜無岐卻有些歉然地道:“這眉梢,你不再畫過麽?”

由於含著姜無岐尾指的緣故,酆如歸的聲音含糊而粘膩,直如新釀的蜜糖似的:“這眉梢是道長你為我畫的,我如何舍得再畫過?”

姜無岐不知該怎樣回應,張了張口,又道:“你那癮可是又犯了?”

酆如歸不答,只不住地舔舐著姜無岐的那根尾指。

姜無岐並不催促,耐心地等待著酆如歸咬破指尖,從其中吸食血液。

酆如歸卻將那根尾指舔舐得水光淋漓之後,便吐了出來,笑道:“滋味上佳。”

姜無岐不解地道:“你無須吸食血液麽?”

“我見到你便有些忍不住。”酆如歸取出張墨色絲帕來,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沾染於姜無岐尾指上的津液,“但眼下,那癮並未上來,我舔舐一番便足矣了。”

酆如歸擦拭完畢,引來鬼火燃去絲帕,又抱住了姜無岐的腰身,將頭埋於其心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無事罷?”姜無岐憂心不已,下一瞬,卻被酆如歸一把推開了。

姜無岐猝不及防,不由一趔趄,險些跌倒在地,扶了下窗臺,方才站穩。

那酆如歸卻已回到了銅鏡前,以牛角梳梳過發絲,又挽了一個墮馬髻。

酆如歸腰間依舊是那一線墨色系帶,挽起發後,細窄的腰身便又展露了出來。

他站起身來,不緊不緩地行至姜無岐面前,遞予其一支珠釵。

這珠釵樣式尋常,細長的釵身乃是銀質的,並無雕飾,僅頂端鑲嵌有一顆珍珠。

姜無岐不接,那酆如歸卻是軟聲道:“勞煩道長為我插上珠釵可好?”

姜無岐受不住酆如歸宛若春水一般柔軟糾纏上來的眼波,只得接過這珠釵,將珠釵插到了那墮馬髻中央。

珍珠瑩潤,將酆如歸那一身紅衣襯得並無往常般紮眼了,柔和許多。

酆如歸卻是一蹙眉,姜無岐以為是自己弄疼酆如歸了,趕忙去取那珠釵,竟被酆如歸按住了手背。

酆如歸繼而扣住了姜無岐的手腕子,附到他耳側道:“姜無岐,那姑娘已轉醒了。”

細聽,墻後確有些微動靜,姜無岐適才卻是半點未覺察到。

酆如歸說罷,松開姜無岐,走在了前頭。

那女子果然已醒來了,她渾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當即急急地下了床榻,未想,竟是因身體無力,還未走出一步,便軟倒在地,任憑她如何掙紮都起不得身。

她低低地喘著氣,乍然聽得腳步聲,立刻顫聲道:“不要打奴家,不要打奴家,奴家會乖乖的,奴家再也不敢違背夫君的心意了。”

倆人見那女子膽怯地垂著首,便知曉她的夫君斷然不是甚麽良善之人。

姜無岐徑直走到那女子面前,溫言道:“貧道定不會傷了姑娘,姑娘且安心罷。”

那女子聽出這把聲音並非她夫君所有,戰戰兢兢地仰首望去,見是一眉眼溫潤,頗為仙風道骨的道士,怔了怔,而後端端正正地磕了個頭,綻裂的額頭抵著地面道:“多謝道長救了奴家的性命。”

姜無岐回道:“姑娘無須多禮,且快些起身罷。”

那女子不過是拼著一口氣,才下得了床榻,此時,完全起不了身。

“冒犯了。”姜無岐覺察到此事,伸手將那女子扶到床榻上躺好,又道,“姑娘,你還是再歇息歇息為好。”

那女子的指尖無意間劃過姜無岐的手臂,頷首道:“多謝道長。”

酆如歸望了那女子一眼,又從窗外摘了條沾有露水的翠綠的地錦,那籠中的烏鴉見得地錦,用雙翅將自己抱住,一動不動,甚至連那對漆黑的眼珠子都害怕地盯著底下的桌案。

酆如歸捏著那條地錦,行經桌案,並未逗弄那烏鴉,卻是走到了那女子面前,勾唇笑道:“姑娘為何不謝我?”

酆如歸腳步極輕,方才那女子垂著首,故而並未覺察到尚有一人是與姜無岐一道進來的。

聞言,她擡首望著酆如歸道:“多謝姑娘相救。”

酆如歸並不解釋自己並非女子,反是一面把玩著地錦,一面握了那女子的手,啟唇笑道:“姑娘你大難不死,且安心養病罷。”

那女子卻是怯生生地問道:“奴家的臉疼得很,可是劃傷了?”

恰是這時,那女大夫差了小廝來送藥,小廝叩了叩門,得到應允,便推門而入了。

那小廝已從女大夫處聽聞病患容顏遭毀,卻不想,瞧來竟這般可怖,暴露在明處的那左側面頰已是嚇人,那半隱在暗處的右側面頰更是直如吃人的羅剎。

小廝腳下踉蹌,手中的提籃隨之一傾斜,流出些許藥汁來。

姜無岐拿過提籃,從中端出湯藥來,餵那女子喝了,又將藥資付予小廝。

“多謝。”小廝近乎搶奪一般,方將藥資攥在手中,便抄起提籃與空了的藥碗,飛奔而出。

那女子遠未覆原,本就虛弱著,片刻後,在湯藥的作用下,連雙眼都睜不開了。

姜無岐原想問女子為何會被埋於累累白骨之下,究竟是何人所為,見此情狀,便道:“貧道就在隔壁,姑娘無須害怕,若有事,敲一敲這墻面便是了。”

酆如歸含笑附和道:“道長心善,姑娘大可放心。”

酆如歸提了那關有烏鴉的鳥籠與姜無岐一道出去了,一闔上房門,他便走在了前頭,又回首朝姜無岐笑道:“姜無岐,我們去用早膳罷。”

姜無岐為保萬全,在那緊闔的房門施了個術法,才隨酆如歸下樓用早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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