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次之後，景夏又去看了嘰嘰三次。

每一次這小東西都努力地表現出一副得瑟自戀的小模樣，嘰嘰嘰嘰得叫個不停，想要讓景夏感覺到它仍舊活蹦亂跳的狀態。但是就算是再怎樣假裝，景夏也根本無法忽視嘰嘰明顯已經瘦下去的小身子。

肉在一點點的消減掉。

曾經覺得咪咪大的小綠豆眼，因為臉頰不再那般圓鼓鼓的，從而看上去大了許多。景夏每次總是會與嘰嘰說上幾分鐘的話，但是更多了，卻沒有時間去再說。

因為它要參與實驗。

不是那種曾經s1經受過的殘酷冷辣的無情實驗，這種手段溫和的汲取血液和細胞的方法已經比景夏想象中的好上太多，但是每當他隔著玻璃窗看到嘰嘰渾身一抽的模樣，心中仍舊會猛烈地揪起，難以自拔。

它是在為自己而犧牲。

景夏的手指深深地掐進掌心，卻什麽辦法也無法去做。

當距離那最後的日子只剩下最後三天的時候，來自華夏各地甚至是附近國家的進化者都趕到了s市基地，但這也僅僅只是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進化者力量的小分量集合。

這場突如其來的末世，面對這些深深威脅人類生存的變異獸們，末世前對立的國家早已沒有精力去進行內鬥。但是美洲大陸和歐洲大陸、非洲大陸等地區仍舊是沒有到s市基地，進行支援。

不是因為不想，而是因為被阻隔了。

美洲大陸與華夏隔了一片浩瀚的太平洋，歐洲和非洲大陸等都距離太遠，而澳洲大陸更是早已與人類方面失去了聯系——

這片在末世前被成為原始大地的土地，四周被太平洋包圍著。它的陸地上有兇悍的野獸，它的海洋裏有世界上最劇毒的生物，在這樣的情況下，僅僅數千萬的人口，讓人類根本不敢去想象此時它的結局。

就算是想要派遣人員進行救助，也根本無法突破這種大自然天然的屏障。

來自鄰近地區的所有支援者全部匯集在了一起，便組成了一支人數接近萬人的大軍。看上去這種僅僅萬人的隊伍與末世前那些上百萬的軍隊差距實在太大，但是這支隊伍卻全部都是進化者。

而且還是能力卓越的進化者。

不說能以一敵百，但是至少各個能夠空手格殺一頭b級變異體，是不在話下的。隊伍的個體差異水平還是不小的，但綜合來說，已經算是一個刀鋒雄師。

倒數第三天的晚上，景夏最後去看了一眼嘰嘰。剩下的三天已經沒有再進行任何的訓練，為了給可能上的最後一戰養精蓄銳。

景夏到了實驗室後沒多久，祁揚便一邊摘下了手上的乳膠手套，一邊向景夏走來。他的動作有點別扭，左手順利的將手套摘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裏，但是之後卻只能用牙齒將左手上的手套摘掉。

祁揚的動作看上去很流暢優美，帶著一點野性，但是看在景夏的眼中卻覺得有點刺目——

他的右手，還是廢了。

“我不能保證能否及時將實驗完成。”祁揚的臉色有點疲憊，他的眼下也泛著一點青黑，由於過白的皮膚，這種青黑色顯得特別明顯，“但是我已經能向你保證了。景夏，等一切結束後，你會見到一只完整的……嘰嘰。”

這是祁揚第一次說出嘰嘰的名字，他單薄的唇邊勾起一抹坦然的笑容，讓景夏心中一動，雙眸也漸漸睜大：“真的……能保住嘰嘰嗎？”

“嗯。”祁揚點了點頭，“一個月前我與你說的時候便有兩成的可能性，當時只是為了讓你做好失敗的心理準備才沒有告訴你。而在現在stab-3的研究已經接近了尾聲，有些事，我也敢承諾了。”

景夏陡然感覺渾身一輕。

他轉開頭看向了那個所在玻璃箱子角落裏，似乎累得昏死過去的變異倉鼠。他的眼眶中漸漸有淚水雲集，鼻間酸澀，但是卻沒有流下淚來。

因為差點失去，所以才能更加感激獲得。

祁揚也順著景夏的目光向那只瘦瘦的變異倉鼠看去，鼻梁上的鏡框正好有些歪了，他被擡起左手將它扶正。正是這個動作，讓他的左袖向下劃落，露出了一截小臂。

只見在那膚色蒼白、削瘦如柴的小臂上，橫亙著幾條長約五厘米的傷疤。都是直接劃了靜脈的，疤痕歪歪扭扭，看上去如同蜈蚣一樣醜陋。在這幾條明顯的傷口旁邊，還有一些淺一些的白色印記，如果秦楚能夠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驚呼：“這恐怖的自愈能力！”

沒錯，這些白色印記的形狀也很明顯是用了鋒利的小刀劃出來的，似乎是可以為了取血，每一刀都劃得極深，讓人光是看著便能感受到刀刃劃破皮膚時的劇痛。

祁揚垂眸，輕描淡寫地垂下手，用寬大的衣袖遮擋住了這滿手臂猙獰的傷口。

而景夏卻早已走上前看著昏睡中的嘰嘰，一點都沒註意到自己背後的情況。

為了迎接三天後敵人的單方面宣戰，他們每一個人都作出了極大的犧牲。

全面戰爭，全面戰爭。

不僅僅是s市基地，還有b市基地、n市基地，乃至於華夏以外的棒國、島國、東南亞、米國、腐國等等。但是這些地區還是排遣了自己一部分的精英力量來協助s市基地，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敵人的主要攻擊對象便是s市。

這個在末世前便是全球最大的貨運港口，而到了如今，它也凝聚著人類希望的曙光，無畏無懼地面對那個兇惡而來的可怕敵人。

最後一天的夜晚，景夏坐在床前，擡頭仰望著星空。

漆黑的夜幕中其實並沒有一顆星星，但是俊秀漂亮的青年卻始終堅持著昂著頭，就這樣看著那片遼闊無際的天空。連月色都顯得十分昏暗，仿佛被無盡洶湧的黑暗遮擋住了，只能勉強散發出一點光熱。

形狀姣好的桃花眼裏閃爍著一點微弱的光亮，景夏站著看了很久，一直沒有吭聲。

“齊教授和盧教授已經聯手研發出了遠程控制電磁炮。耗費的能量十分巨大，但是只要徹底瞄準，至少保證能夠在明天能夠遠程擊殺一頭s級變異體。”

紀川呈低沈磁性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景夏慢慢地轉過首看去，只見對方正斂著深邃幽黑的眸子，安靜地凝視自己。那目光是一如過去二十多年來一樣的包容深情，讓他忐忑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伸手接過了紀川呈遞過來的熱茶，天氣微涼，景夏便抱著茶杯暖手。

“僅僅只有一頭s級變異體，這還不夠。”景夏的視線放遠，望向了這一片被黑暗侵蝕的大地：“三個月的時間，我不敢想象那些變異獸到底變異到了什麽地步。這一次，也不知道我們能否聯手再壓制住那頭變異虎鯨。”

景夏的神色落寞消沈，即使他再怎樣安慰催眠自己，對於明天的戰爭他也知道，人類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

“一年多前，你開著車跑到我家門前，不停地敲門。”

忽然聽到這話，景夏詫異地擡頭向紀川呈看去，有些不明白對方現在說這件事是什麽意圖。

紀川呈繼續道：“我家的書房或許現在已經被夷為平地了吧。但是在那裏，你曾經和我說過，人類是有希望戰勝變異獸的。你經歷過的第二次獸潮大戰，人類便獲得了勝利。”聲音忽然停頓住，紀川呈低頭，認真地看著景夏：“現在……你不相信我了？”

景夏頓時語塞。

他還記得，當時他剛剛重生，一股腦地只想快點找到紀川呈。因為這個人，是人類唯一一次獲勝的領導者，因為他，人類才有了第一次的勝利。

唇角漸漸勾起，景夏忽然之間感覺那些困擾了自己許久的悲意和膽顫，消失得無影無蹤。

“嗯，我相信你。”

他們已經有了比上輩子優越太多的條件。

研究所沒有在第一次變異獸的突襲中受損，齊教授、盧教授這些人都還幸存。還有祁揚，這個他上輩子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如今已經給s市基地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給人類創造了不小的勝率。

還有嘰嘰，還有於楷，還有無數數不清的從世界各地趕來支援的進化者。

還有……紀川呈。

他們早已不是上輩子那個條件簡陋、沒有科學綱領、只懂得盲目回擊的人，即使敵人比以前強大太多，他們也已經獲得了更加卓越的力量。

現在言敗，還為時過早。

景夏再次轉了頭看向那一片深邃寂靜的天空。

而他也沒有發現，紀川呈依舊沒有移開視線，一直用溫柔深愛的目光緊緊凝望著眉目俊秀的青年。

手指漸漸縮緊，紀川呈握著水溫漸冷的杯壁，好像回到了一年多前的那個傍晚。

這個青年氣勢洶洶地找到自己，就在那個書房裏，他的背後是自己多年前題下的字，他的目光裏全是信任和肯定，他就這樣看著自己。

只需要青年的一個眼神，紀川呈便已願意相信了一切，付出了所有。

因為他相信自己，所以他便要耗盡一切去不辜負他的信任。

包括……即將到來的明天。

天空中沈甸甸的厚重雲層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仿佛在暗示著即將到來的黑暗。

於楷坐在床頭，擦拭著自己心愛的鋒刀；秦楚靠著窗欄，遙望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麽；無數的進化者都安靜地躺在床上，雙眼卻直瞪瞪地睜大，死死看著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無法入眠。

而在研究所地下三層的實驗室裏，祁揚和一堆助手卻始終沒有休息。

在張本丹不忍的目光中，祁揚擡起右臂，左手執刀，毫不猶豫地在自己蒼白的右手手腕處割開一道長長的傷疤。鮮紅色的血液瞬間噴射出來，卻被早有準備的助手全部接住，一點沒有浪費的保存到了器皿中。

那傷口愈合得極快，只流了不到三四分鐘的血液後，便徹底抿和，連一點血絲都不再滲透出來，但是祁揚的臉色卻已經更加慘白。

他沒有片刻的猶豫，擡手便又是一道傷口。

割裂、收集。

這樣的行為一直重覆了五次，才徹底結束，玻璃器皿中綢膩的血液也終於收集圓滿。

祁揚的身子稍稍向後一暈，但是他很快便後退一步穩住了身形。

信任鄭重的目光從身邊的張本丹開始，一直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助手，祁揚輕輕點頭，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實驗，材料已經全部收集完畢，如果再失敗……我們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再去研究stab-3。”

所有人都沈默著沒有吭聲，祁揚慢慢揚唇，露出一抹調侃的笑容：“那就開始吧，蠢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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