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甜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

他穿著深灰色的西裝, 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帶著一副圓框眼睛, 看起來十分謙和儒雅, 和秦泉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他長得不像孫淑芳，不過仔細一點看，眉宇之間還是有些她的□□在。

“對了，上次我們回來之後, 陸哥就找了人幫忙找他，沒想到這麽快就找到了。”馬猴和姜甜說道。

是陸衍……

姜甜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陸衍的辦公室, 心裏覺得暖洋洋的。

“趙毅你好, 我叫姜甜, 是你媽媽的幹女兒。”

趙毅推了推眼鏡輕聲笑了一下, 然後眼眶紅了。

趙毅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拐賣的孩子, 成年後, 他就背著養父母去公安局備案過, 按理說孫淑芳也做過備案，兩人應該早就尋找到彼此才對。

可因為武安地方小, 很多操作不規範, 在采血的過程中出現了疏漏，孫淑芳的血樣只錄入了當地派出所的數據庫，沒有同步到全國數據庫，於是乎母子兩個就這麽錯過了。

姜甜在了解到情況之後, 心裏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兩個人有在彼此尋找自己, 誰都沒有曾想過放棄，如果……如果沒有那些疏漏，沒有秦泉這樣的人的貪婪和惡意，母子兩人一定是可以重逢的。

“我前幾年回國武安兩次，那時候應該去一去派出所的，如果去了……媽媽她也不會……”趙毅說道這裏有些激動，“是我的錯，我來得太晚了。”

“幹媽如果知道你也一直沒有忘記她，她會很感動的。”姜甜溫和的勸慰道。

這幾期案子下來，姜甜深深的體會到，世間的無常並不是單單靠著某個人的意願就能發生改變的。

孫淑芳和趙毅母子之間無法沖鋒的遺憾。

閆小玫和楊傑戀人之間無法相守的遺憾。

王興佳到底才明白父愛的遺憾……

趙毅擦了擦眼淚：“雖然媽媽的屍骨找不回來了，可我還是想給她辦一場葬禮，我沒有她親友的聯系方式，就只有來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都是我應該做的。”能讓淑芳阿姨的親兒子，為她舉辦一場葬禮，姜甜當然是願意的，“只是那些聯系方式我這個手機裏面沒有，晚一點我回去，翻翻從前的聯絡部，然後直接把號碼發給你。”

“好，實在是太感謝了！”

送走趙毅之後，姜甜回辦公室收拾東西，馬猴晚上有同學會，寧小楊下午就病假回去了，姜甜以為，辦公室裏就剩下她了，人也放開了一些，一邊收拾晚上要回去看的資料，一邊唱起了歌。

唱完歌，關掉辦公室的燈後，姜甜轉身發現，陸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辦公室門口。

“陸警官，你沒走啊？”姜甜一臉窘迫，剛才自己拿五音不全的歌，他應該沒聽到吧？

“歌唱得不錯。”陸衍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腦袋，“下次隊裏有文藝匯演，你就代表我們調查組去參加。”

姜甜：“……”就不能裝作自己沒聽見麽？多尷尬啊！

“你落東西了？”姜甜紅著臉轉開話題。

陸衍點點頭，然後看了一眼姜甜：“落了個很重要的東西，走吧，吃個晚飯一起回家。”

“哦。”姜甜懵懵的，總覺得剛才陸衍的眼神有點怪怪的。

吃過晚餐之後，姜甜和陸衍回了別墅，停好車，姜甜就打算回房間去找電話簿，陸衍則拽住她：“吃了那麽多，走動一下消消食。”

姜甜沒好意思拒絕，兩個人就直接下到濱江路，沿著昏黃溫馨的路燈，散起步來。

出了一天的太陽，江邊上的櫻花樹開了大半兒，姜甜今天的是神經高度緊繃的一天，吹吹江風，看看櫻花，心情終於是舒展了一些。

“陸警官，小楊警官的事情你知道麽？”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走了一路，姜甜忽然想到了寧小楊說的那個案子。

陸衍看了姜甜一眼：“什麽事？”

“孤兒院的事。”姜甜說道。

陸衍突然停下了腳步，姜甜也跟著停了下來，見陸衍一臉嚴肅的看著她，姜甜以為他誤會了什麽，於是乎趕忙說道，“就昨晚我和小楊警官從醫院回來的時候，他大概和我閑聊了兩句。”

“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陸衍很快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姜甜有些疑惑，陸衍好像對這件事情表現出了很大的抗拒？是自己的錯覺？

難道當年的調查陸衍也參與其中，並且留下了什麽不好的記憶？

不過，既然他不願意說，那她也就不好再問了。

迎著飄落的花瓣，又往前走了一段，姜甜就看到了一大群人正聚在馬路邊上，一些人手上還拿著海報和燈牌，燈牌上閃亮著的正是許以沫。

“前面那個別墅小區，就是許以沫的死亡現場，今天有不少粉絲過來這邊悼念，還引發了幾起交通事故。”陸衍說道。

“距離我們之宿舍這麽近啊？”姜甜有些意外。

“以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帶著你的夢想，一起繼續前行的。”

“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了！”

“以沐是天使啊，她給人間帶來了足夠多的快樂，現在只是回家了而已，我們大家不要哭。”

姜甜路過她們的時候，聽到幾個女孩兒哭得厲害，還在相互鼓勵。

姜甜之前忙於生計，已經很久沒有關註追過星了，所以對許以沫這個女明星並不了解。

散完步回來的時候，在這邊悼念的人，已經被過來巡邏的警察全部驅散了。

幾個巡警特別無奈的收拾著路邊散落滿地的菊花和海報：“這些孩子的爹媽如果知道知道他們的還在支持一個吸毒犯麽？”

“現在的孩子追起星來，自己是誰都忘了，哪兒還管得了那麽許多啊，前面我值班的時候，接了個報警電話，就是一群小孩兒因為追星的事兒，在網上罵另外一個女孩兒，我看了一下，言語那叫一個不堪入目，惡毒至極。”另一個巡警說道。

姜甜聽著，內心也有一些想法。

在她看來，追星首先是因為快樂，其次是因為喜歡的這個人能給自己帶來正面的榜樣，可如果因為喜歡一個明星，把自己喜歡得滿身戾氣，妖魔化了，那就不值得了。

“現在這種情況很普遍。”陸衍突然說道。

“是麽？”姜甜抿了抿嘴角，搖搖頭，“帶著這樣的惡意生長，對這些弟弟妹妹們真的好麽？”

“好不好我不清楚，不過這兩三年，我們下去接青少年犯案的比例增長了很多，刨開那些反社會人格的，大部分都是因為受網絡影響，加上父母和周邊的人沒有正確的引導，最後走上了不歸路。”

姜甜小臉幾乎要皺到一起去了，陸衍看了她一眼，也就沒繼續往下說了。

回到別墅，姜甜和寧小楊打了個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從床下拖出了一個老舊的箱子，這裏面裝的都是媽媽的遺物，那本電話簿也在裏面。

自從媽媽去世之後，她把這些和媽媽有關的記憶，全部封存在了這只行李箱裏，從來沒有打開過。

深呼吸一口氣，姜甜滾動密碼條，箱子很快就解鎖打開了。

小時候媽媽給她買的洋娃娃，玩過的游戲卡帶，和媽媽一起織的圍巾，一件一件全都完好無損。

姜甜輕輕拂過，心裏沒有從前那麽難過了，反倒是有些意外的寧靜。

姜甜媽媽的電話簿，放在一個小鐵皮盒裏，她小心翼翼的拿了出來打開，電話簿放在最上面，姜甜拿出來，一個一個號碼的翻看，把和孫淑芳阿姨有關系的人全部抄寫了出來。

老半天之後，姜甜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赫然發現，最後一頁人撕掉了。

姜甜蹙眉，整個電話簿裏面，也有好幾處寫錯了的地方，可媽媽都沒有撕，只是在原處把錯誤圈了出來，這一頁為什麽會被撕掉呢？

姜甜剛出生的時候，父親就因為交通意外去世了，記憶裏，姜甜也沒有別的什麽親人，身邊從小到大都只有母親。

在她的記憶中，母親一直都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她跳舞跳得很好，也愛笑，特別開朗，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在姜甜面前自殺了。

沒有任何征兆，前一天晚上兩人還商量著放假的時候，要去拍母女照。

一個母親為什麽要選擇在自己的親生女兒面前自殺呢？是因為恨她吧？年少的姜甜是這麽想的。

之後，她變了個似的，不再敢觸及任何跟母親有關系的東西，就如同別人說的那樣，她討厭你，死了就是為了逃避你，你別碰她的東西，別再靠近她的家人，否則她的亡靈會繼續不安。

看著手中被撕去一頁的電話簿，姜甜的內心突然沈了一下。

她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脆弱的小少女了，經過這段時間在特別調查組的學習，她也有了一定的刑偵敏銳度。

仔細回想起來，母親當初的自殺真的有太多太多的疑點的。

她閉上眼睛，拼著自己克服內心的障礙，想去回憶當初母親死亡的現場，想要看看她那時候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的。

之前孫淑芳變成惡靈之後，不是也操控著別人的身體，讓他們自殺了麽？

那麽……媽媽當時會不會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

她們之間的感情一直都那麽好，姜甜不相信媽媽真的會是因為恨她，才以死亡為代價來選擇逃離。

監管她十分努力的回想，可還是無法克服內心的障礙，依舊無法想起當初媽媽自殺的時候的更多細節。

三天後，趙毅在武安為孫淑芳舉辦了一場小型的葬禮。

孫淑芳平時為人不錯，待人和善，又喜歡幫助人，當天有很多並沒有被邀請的人，都自發前來悼念。

姜甜和陸衍也去了，因為局裏的事情比較多，兩人當天就敢回了市裏。

晚上，特別調查組的人，坐在客廳裏看最新的肥皂劇。

顧思忙了幾天，終於是有了喘氣的時間，這會兒癱在沙發上，敷著面膜補這幾天沒跟上的八卦。

“許以沫都死了這麽多天的，還在熱搜上掛著呢？”顧思翻著微博。

“何止是掛著啊，存在感還很強呢，今天是許以沐緋聞男友，許以沫同居對象，明天是許以沐吸毒，許以沐死因，今天更離譜，有個新申請的小號，在網上發帖說，許以沐不是自殺，是被人迫害死的，跟什麽豪門恩怨有關，你說我們警察還能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迫害死的？這些人啊，為了在網上引起關註，人血饅頭吃得那叫一個香！”

馬猴吃著薯片，一臉嘖嘖的感嘆道。

“那個帖子被刪掉了，但是截圖現在傳得到處都是。”顧思嘖嘖到，“你說我為什麽要到你們這個破調查組來呢？每次都能給我玩出新難度，一次比一次離譜，如果不在你們組，說不定我還能解剖到許以沐的屍體呢。”

“你是不是人啊？死者為大懂不懂？”馬猴嚷嚷道。

顧思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啊，我解剖每一具屍體的時候，都是懷著高度的尊重解剖的好麽？”

姜甜坐在那裏，聽著顧思和馬猴一人一句，覺得比現在放的肥皂劇有意思多了。

“對了，怎麽沒看到老鄒啊？老鄒不是那個許以沫的腦殘粉麽？之前我說了一句許以沐下巴整的，那麽老實的人，差點跟我幹架！”顧思說道。

“後天許以沐火化，明天有個遺體告別會，他是粉絲後援會的副會長，所以幫忙去了。”馬猴搖搖頭，“老鄒看著一個中年老實男，背地裏居然是個女明星粉絲後援會的副會長，真尼瑪玄幻極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上去繼續背案件卷宗了。”姜甜看了看時間，趕忙起身往樓上跑。

她自我認知良好，知道自己細胳膊細腿的身體素質不好，所以現在已經徹底放棄了在別墅裏坐電梯，每天都跑樓梯上下。

一個拐彎，姜甜迎頭撞到了一個堅硬的懷抱裏。

她痛呼一聲，捂著額頭退後兩步：“陸警官，你走路走沒聲啊？”

“有狗追你麽？跑這麽快？”

“我著急回去看資料。”姜甜嘟囔道。

“再怎麽著急，也要慢慢走路。”陸衍跟個老父親似的一樣操心。

“知道了，那我上去了。”姜甜說完，繼續百米沖刺似的跑了上去。

陸衍：“……”這算哪門子知道了？

他看了看大理石鋪成的樓梯，拖鞋在地上劃拉了一下，這個地面是不是太滑了？她這麽成天風風火火跑上跑下的，萬一哪天摔倒了怎麽辦？

現在敲掉換木地板時間來不及，陸衍想了一下，打電話讓人過來給樓梯全新定制了一套羊絨地毯。

深夜。

姜甜抱著一份卷宗，趴在書桌前，沈沈的睡了過去。

熟悉的感覺來的時候，她立馬被驚醒，和從前一樣，意識雖然清楚了，可身體卻還是不受自己的控制。

一團白影從門口慢慢走到了姜甜的身邊，她的腳步很重，靠近姜甜的時候，姜甜可以感覺到她渾身冰冷，像是被凍成了冰似的。

她站在姜甜的身邊就開始啜泣起來，姜甜可以聽到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地板上的聲音。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幫幫我好嗎？請您幫幫我。”

第四張卡的主人聲音很好聽，姜甜覺得十分耳熟，可高度緊張下，她一下子有些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這個聲音了。

“我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死，我好不甘心，我不相信，我剛剛接了很喜歡的劇本，下個月我還有粉絲見面會，我怎麽能死呢？”

“我沒有自殺，也沒有吸毒，我是被冤枉的，請幫幫我好嗎，請您幫幫我！”

姜甜聽著她的哭訴，終於想起來，這個耳熟的聲音是在哪裏聽過的了……

“好的，我答應你。”姜甜在心裏回應道，隨後她身上鬼壓床一樣的速度就解開了。

她連忙擡頭看過去，就見身邊站著一個被凍出滿身寒霜的女人，她的四肢看起來都有些奇怪，就像是被裝錯了一樣，十分擰巴。

臉色灰白，眼窩深陷，眸底絲毫光都沒有，空空洞洞的看著姜甜。

果然……自己的第四張卡主人，是幾天前因吸毒去世的著名女藝人許以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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