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無塵突然腦中閃過個畫面。初春淡紫桐花紛紛綻放的景色裏，年幼的他還懵懂無知，被一男人牽著手走在林間。

“你別怪爹娘，實在沒錢養活你，好歹去了王爺府還能賞你口飯吃。”

“爹，去那做什麽？”

“給人家幹活，就像爹娘在田地幹活一樣。總比在家餓死的強。”

“嗯。”

那男人的面目已經模糊，只記得他最後的自言自語。也是後來無塵一直記在腦中又忘不掉的。

【人啊，最悲慘的就是到死都沒人記得你，甚至都不知道你曾經在這世間走過一遭。】

這壓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已經陳舊得千瘡百孔，無塵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後來回想增添的。

對於將他賣到王府裏的父親，他沒有任何印象亦無怨言。只是原來自己一直希望可以死後留個全屍原來是怕沒人記得！

就是一撮無名孤墳，逢年過節也總有道門善者祭奠。

如果能活得光明正大，誰又不想呢？

可命如此，他認命。

只祈求那最後一點點卑微，讓他死後總有某個時刻還是被惦記的。

如今從秦翎墨口中竟然說出“不準死”，竟然說是“朋友”。

一向情緒不外露的無塵控制不住落淚，將臉上的血色沖出淺淺的痕跡。他拔出腰際的匕首。

原本，他以為主子不會救他。

原本，他以為主子很快就會松開。

所以他沒想著動手，可如今秦翎墨死撐著不肯放。那他只有自斷手臂結束這一切。

無塵了無憂懼，就算現在葬身毒蛇蟲腹，就算沒有囫圇屍首建墳塋，他也知道有人記得自己。

當了一輩子見不得光的暗影，有人當他朋友，足夠了。

秦翎墨看出了他的想法，想阻止卻沒有餘力。只得咬牙切齒地擠出句話：“你敢死我就敢跳下去！”

“主上別亂來！”無塵慌了。

幸好老天眷顧，在最危急的時刻支援趕到了。相府暗衛到達的同時，金將軍的兒子金嘯也領著自己仆從趕來。

這一通幹脆利落地搭救終於讓主仆二人免遭蛇口。

皇帝也聞訊趕來，見到秦翎墨受傷龍顏震怒，狩獵也不進行了，立即返回徹查。

無塵除了濺了滿臉血外什麽傷都沒有，立即護衛秦翎墨回返白芍城。他沒有再去問之前那些話什麽意思，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三日後，朝中進行了一波肅清，名義上是查處謀害宰相之賊人。然而始終跟隨的無塵卻很清楚，查犯人是不假，但秦翎墨借這絕好的機會將那些兩頭倒渾水摸魚的朝臣收拾了個痛快。

要麽有膽跟秦相作對，要麽徹底臣服。

敢在中間和稀泥，兩邊占好處就是一個字：慘。

無塵有時候想，自家主子應該早就預料到祁連山狩獵有這麽一出吧！不然金嘯金公子怎麽那麽巧就出現救人了呢？主子那麽篤定不可以死，是不是因為他早就知道肯定會有人來？

這些無塵沒有問過，也無需問，盡管他知道，只要他說，主子一定會告訴他答案。

但那還重要嗎？

他已經非常明了，不管何種答案，有人記得他，足夠。

無塵轉身走回院內，身後簇簇桐花隨風搖曳，淡紫生香。

“隊長，主上說登記下，待會要分賞賜。隊長你有什麽想要的啊？”

“我嘛……想要套西域金蠶絲繩索。”

“為什麽要這個？”

“結實水火不侵，最主要捆人不疼。”無塵一般正經回答：“主上下次熬夜時，迫不得已可以用。”

這個“迫不得已”，日後越來越多。

在曾經離棄自己的春天裏，無塵又找到了自己的歸處。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