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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凝淵不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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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秦翎墨交鋒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絕對累心。恨不得他說得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都要好好考量是不是有什麽深意。

瑯奇忍不住慨嘆:“與你真不好相處。”

“若不是敵對,有何不好相處?”秦翎墨言笑晏晏:“怕我下套,那也是因為你有所圖。”

少狼主一時語塞,怎麽這還都是他的錯不成?

前宰相未蔔先知:“當然是你們的錯。誰先挑起戰爭,誰就是現在一切悲劇的禍首。沒你們進犯我北唐山河,你們的將士就不會死,你們的妻兒老小就不會失去兒子,丈夫與父親。而郡主自然也不用死。”

他最後微笑總結:“簡單說就是,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

還沒怎麽交談就被扣下“作死”的帽子,瑯奇雖然憋氣卻又無可奈何。他不甘地反擊:“你們中原地大物博,氣候也沒綿夷這麽惡劣。憑什麽你們就可以坐享一切,而我們就要受這淒風苦雨的折磨?”

“確實不公平。但如果你要講這些,我也可以說給你聽。”秦翎墨又斟了杯酒:“從北唐高祖建立平昌元年開始到如今的景元紀年共三百年,中原大地經歷過五十次地動,二十三次洩洪摧毀青雲十三州,共有十一次特大瘟疫蔓延,北唐三分之二的人口銳減。好不容易熬過天災,邊境外蠻挑釁,平羌笛滅女真,定鄯善戰蚩族……前後大大小小三千五百次戰爭。北唐邊境到密州範圍一度皆是廢墟焦土,共戰死了五百萬餘人。”

昏黃的燈火一跳,影影灼灼間過往那些戰硝紛飛,死屍遍野的畫面近逼眼前。

瑯奇心一突,只覺得周身熱血沸騰,不自覺地攥緊拳頭。

“少狼主,自從北武帝降服綿夷之後,到先帝後期你們違背合約前,北唐體恤你們生存不易,並不要求你們上供。並且還定期輸送醫者匠人,為你們帶入便利。先帝仁慈,每年還救濟你們不少糧錢。如今看來,你們只是會演戲的白眼狼罷了。”

秦翎墨笑著夾了一箸菜,放到瑯奇面前的食碟裏。

“來嘗嘗,這生肉膾可地道。”

還沾著血跡的生切牛肉攤在食碟裏,紅艷艷得奪目。

綿夷人喜食牛羊,有些勇士甚至切下鮮肉直接撒鹽就吃。認為如此可以獲得更多的力量。

瑯奇在中原游歷已久,反倒不適應如此生吞。尤其是在秦翎墨說了那一番話後,食碟裏裝的簡直就像人肉,如何能下得了手?

“怎麽?我可是特意準備了你們喜歡的飲食,還真的想吃人不成?”前宰相大人意味深長。

瑯奇血性男兒,哪裏收得住一再被激將。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抓起那塊生肉膾塞入口中。

秦翎墨望著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場面,隔著燈火輕笑:“如何?”

“有故鄉的味道。”瑯奇忍不住讚嘆:“尤其是這酒!比我們綿夷的還純正!莫不是你把我們的酒師劫走了?”

“你覺得你們的酒師有這水平?”

“……”

“少狼主,你在中原已經有些時候。中原的飯菜好吃嗎?”

“品味繁多,嘗不盡。”

“中原的建築好嗎?”

“南通風,北聚暖。”

綿夷雖也有城池,然缺乏材料與工匠。為了保暖只好建的狹窄又密不透風。

“那生靈塗炭,一切盡毀好玩嗎?”

“……”

瑯奇放下酒杯,沈默不語。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這一連串所問含義。他張嘴剛要說什麽,秦翎墨已經變了話題:“聽說綿夷人愛唱歌,我酒肉款待你,要不來一曲兒聽聽?”

“這有什麽難的?”瑯奇揚了揚下巴:“只不過,光我唱了沒意思。你可不能獨善其身。”

“這樣吧!我與你伴奏如何?”秦翎墨起身取來掛在墻上的馬頭琴。

瑯奇詫異:“你會這個?”

“略懂。”

北唐前宰相重新落座,拿起琴弓往弦上輕輕一劃。他頭發半綰,餘下青絲披垂肩頭。臉微側,隱在昏黃的光暈中。低回婉轉的音色隨著弓弦律動而飛旋。

瑯奇這會真是萬萬沒想到,差點以為不是身在雁翎,而是在自己故土之上。

天地本沒有界限,孕育出人,於是分了種族,有了仇恨。

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為什麽這樣紅?

哎~紅得好像

紅得好像燃燒的火焰……

很多雁翎將士都驚奇會在給營中聽見綿夷的歌曲。還隱隱有馬頭琴伴奏。只不過聽著聽著還別有風情,一時間跌宕悠長的音律彌散在深沈的夜幕下。

天未明,瑯奇便悄悄離開。他剛走,萬心就鉆進營帳裏。他得了暗衛的叮囑,沒有幹擾這敵方少狼主進出。只是他不明白,為何不將這家夥直接擒獲?

秦翎墨斜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頜,眼底沈澱些許倦怠。他聞言輕笑:“他是個真正的聰明人,留著他比殺了他更有用處。”

“比如?”

“他在中原的時間太久了。”秦翎墨似乎答非所問。

萬心稍稍思慮卻明白話中深意:“你想說他被中原風土人情所感染,已經與他爹的侵略政策有所背離?”

“現在這個局面,狼主一定會率自己親兵前來。而那位二皇子肯定同往。先前少狼主種種刺殺布計就已經失敗,暗樁也紛紛被拔除,在自己父王與臣民眼中可謂大失敗。如果再不想法挽回,恐怕王位就要被他弟弟給劫走。只可惜他常年游走中原安排細作之事,情報是貢獻不少,自己的部隊卻沒多少。跟二皇子硬拼絕對吃虧,只能另辟蹊徑。”

秦翎墨緩緩道來:“如果換成我,在自身沒有足夠力量的前提,當然是尋找盟友。”

“所以他會選擇你?”

“這就看他的心歷路程了。”秦翎墨斟了杯酒:“畢竟我沒感受過如此窘境,不是很明白。”

“……你知道你現在很欠揍嗎?”

“我也沒攔你。”前宰相晃了晃酒杯,望著萬心側臉,突然開口:“你很恨少狼主?”

“嗯?”

“看你咬牙切齒又攥拳頭的勁頭,應該恨的不輕。”

萬心低頭一瞧,不知何時自己正死死攥緊拳頭。整個人繃緊如鐵板。他放松下來,拿走秦翎墨的酒杯一飲而盡。

“想起無衣的死就沒法釋懷。”他頓了下,自嘲道,“要說我這輩子,恩人有兩個,一個死了,一個現在成了魔。不知道是他們命衰還是我太晦氣。”

他轉頭想望天,然而帳篷頂遮斷了視線。

“天道不公啊……”他輕輕呢喃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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