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慕晚風檢查完病床上臉色蒼白的人，在病歷上寫了幾個字。

他難以忽視坐在病床旁邊的人，將筆夾在口袋上, 輕輕拍了拍他, 讓他回過神。

“他沒事，就是有點腦震蕩, 睡一覺就好了。”

楚奕的眼睛沒有從鐘離臉上挪開過一寸，他仍舊死死的盯著他，就像徹底釘在了他的臉上, 怎麽撕也不可能撕的下來一般。

“謝謝你。”楚奕對慕晚風道，聲音簡直像是從地獄裏飄出來, 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鐘離暈倒的一瞬，楚奕就像被靈魂生生被撕扯掉了一大半, 從驚恐, 慌張，痛苦，變成了現在的深沈，陰森, 想要置人於死地的狠絕。

他總之是不像個活人了，更像個鬼魅。

慕晚風認識楚奕不如伍言和高沁那麽久，也不防備因他這幅模樣, 心底陣陣寒意, 高沁和伍言兩人靠在墻邊, 即便心中有很多的情緒想要爆發, 使得胸口不斷的起伏，高沁還是忍住沒發出一點聲音，怕驚擾了鐘離。

伍言相對高沁總是更淡定一些, 他看了眼楚奕，對高沁使了個眼色。

“楚奕，我們先走了，你....”伍言想說讓他早點回去休息，但他知道，楚奕已經與鐘離身旁的地磚融為一體，不可能離開半步。

於是改口道，“你明天早上好好去比賽，其他事情有我們。”

伍言和高沁本是沒打算等楚奕的回應，可楚奕竟然出了聲，“好，多謝。”

伍言和高沁不由一楞，他們再看一眼楚奕，楚奕還是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盯著鐘離，但有什麽似乎變了，他們感覺要不認識楚奕了。

高沁和伍言深吸了口氣，他們只當楚奕沒從鐘離受傷的事情裏恢覆過來，給他一點時間，轉身走了出去。

慕晚風不允許病房裏太多人打擾，將王泰徐茹也一並帶走了。

終於，只剩下楚奕一個人。

楚奕的雙手像被丟掉鑰匙的鎖那樣，緊緊攥住鐘離的右手。

他如深淵一般的眼睛，布滿了黑霧，死死鎖住鐘離，仿佛要將他卷起來關在自己的身體裏，讓他永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鐘離為他擋下兩次傷害，第一次，他承認他喜歡他，第二次，他肯定他愛上了他。

他的人生沒有一刻比現在更確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他要鐘離，他根本離不開他。

楚奕知道，鐘離也是喜歡他的，即便最初的追求是因為蕭影，但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鐘離多少是喜歡他，他們是兩情相悅。

楚奕深切的感覺到自己的心，他想和鐘離在一起，他想鐘離完完全全屬於他，他想一輩子保護他，給他幸福。

他設想的未來，每一秒都有了鐘離的存在。

楚奕感受到心底深處的渴望和yu望，終於感覺到生命的完整。

鐘離感覺自己睡得很沈，非常非常的沈，但神奇的是，他能感覺到自己是睡著了，也能感覺到自己在做夢。

但神奇的是他的夢。

他竟然夢到了原著的劇情！

那些模糊的，不甚完整的記憶，忽然都清晰的出現在他腦海裏。

已經出現在的人，對號入座，替換了原著的角色，像真實發生一樣在他面前出現。

他先看見了男主霍文奕，沒有出現過的人，只有模糊的影子，但不妨礙，他因為他膽寒心顫。

他看見霍文奕的殘忍，看見霍文奕的冷血，看見他怎麽一步步將得罪過他的人逼死，他像個沒有感情的怪物，鐘離甚至不知道，他在不擇手段的排除異己，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實現最大的野心後，還有沒有一絲一毫屬於人的東西，殘留在他身體裏。

他看見高沁的額心，被霍文奕的子彈擊中，從倉庫的二樓墜下，滿地是血。

看見伍言在公海的爆炸的船只裏喪身火海，霍文奕在一旁冷冷的看著，沒有半分留戀的離開。

看見原主吸毒過量骨瘦如柴，抽搐著死在家裏，死狀慘烈可怖的讓人不敢看，而他吸毒的錢，是徐茹在霍文奕授意下借給他的。

看見鐘步因為原主的死發狂，要和霍文奕徐茹同歸於盡，結果心臟被霍文奕的子彈擊中，從高空墜落在地，被砸成了肉醬，連個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霍老爺子被重病纏身，又被霍文奕強行治療，最後被折磨到死。

最慘的是霍文奕的父親，身心被霍文奕折磨了數次後，被逼在自殺。

霍文擇被砍了十多刀，小三親眼見到兒子死在面前，發了瘋，但霍文奕仍舊沒放過她，讓她在精神病院裏飽受折磨。

所有，曾經得罪過，欺辱過，折磨過霍文奕的人，無一例外，全部不得善終，下場淒慘。

雖然，他只是為了報仇，只是為了防衛，作為主角，讀者不會指摘他的做法。

可眼前看見認識的人死在面前，鐘離還是對霍文奕的殘忍，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他沒辦法不恐懼，伴君如伴虎，這樣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人，即便最後在他身邊留下的莫司悖和蕭影，也在心底畏懼他，不得不承認，霍文奕早已變得冷血陌生，他們的善終只是不過是因為站對了邊，根本得不到霍文奕半分真感情。

作為主角，霍文奕很吸引人，他很強，讀者看得也很爽，但如果身邊有他的存在，鐘離只想說兩個字：“快跑！”

這場夢與噩夢沒有任何區別，鐘離沈睡的額角溢出了幾滴冷汗。

楚奕拿紙巾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珠，他不知道他為什麽流汗，是不是被子捂得太嚴實了？

可保暖總比著涼對身體好，楚奕糾結了一番，還是沒有幫他掀開被子，只是溫柔的，好不驚醒他的給他擦汗。

忽然，病房的門被打開，楚奕立刻警覺的站起身往後看，鐘步臉色慘白的闖了進來。

“阿離....”

他沒叫出聲，楚奕已經對他比了個禁聲的手勢。

鐘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弟弟腦震蕩需要休息，王泰在電話裏對他說的很清楚，他強忍住呼喚鐘離名字的沖動，走到病床前，仔細檢查了下弟弟。

直到確定鐘離已經熟睡，沒有任何痛苦和大礙，他才將得知消息後一直壓在胸口的悶氣，緩緩吐了出來。

他擡眸，狠狠瞪了眼楚奕，胸口微微的起伏，眼神對他示意。

楚奕垂眸，再次看了眼鐘離。

鐘離還在沈睡，慕晚風說過，他要睡到明天才會醒，楚奕他確定鐘離睡得很熟，跟隨鐘步走出門外。

兩人來到走廊盡頭，進了樓道關上門，鐘步再也忍不住，伸手揪住楚奕的衣領，“我弟弟怎麽回事？你怎麽保護他的？你怎麽能讓他為你受這麽重的傷。”

如果以前，有人這麽對他，即便是鐘步，他的手也斷了。

可現在，楚奕只是輕輕拉下他攥的死緊的手，將自己的衣服從他手裏解救出來。

“抱歉，是我的錯，我沒保護好他。”

鐘步怒氣炙盛，他不僅怪楚奕，他也怪自己，怪自己疏忽。

鐘離以前說過，很討厭侯瑋他們跟著他，鐘步見鐘離現在乖了，以為不會有危險，怕他不高興，沒讓侯瑋時時刻刻的跟在他身後。

是他沒保護好弟弟。

鐘步幾乎要失去理智，但他沒有嘶吼，沒有咆哮，沒有做出過激的舉動，他尚算冷靜。

“知道是誰幹的嗎？你一個學生，為什麽放學會被人圍堵？”

鐘步喘了口氣，還是氣得胸口疼，死死瞪著楚奕。

“我不管你招惹了什麽人，但你不許再把我弟弟牽扯進來！”

楚奕擡眸昵了眼鐘步，楚奕明明比鐘步小好幾歲，只是個高中生，可鐘步卻從來沒有看穿過他一分一毫。

他討厭楚奕，他摸不清他的底細，查不到他的背景，他調查不出來的人都不是一般人。

他更討厭的是，楚奕總能讓他直覺響起警報，一次一次的提醒他，這是個危險的人。

不管哪方面，他都不想讓鐘離和他在一起。

如果不是鐘離喜歡他，偏向他，鐘步豁出身家性命，也會讓楚奕從鐘離身邊滾的遠遠的。

“你想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嗎？”

楚奕開了口，鐘步緊緊盯著他，“你知道是誰？”

“當然。”楚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站在昏暗的樓道裏，像死神一樣，似乎隨時就能取走人的性命。

鐘步也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他這副模樣，甚至讓盛怒之下的鐘步也忌憚了三分，但他迫切想要為弟弟報仇，楚奕的變化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

“是霍文擇。”這幾個字，從楚奕的牙根中狠狠咬出來的，還帶著幾分血氣。

鐘步一聽就懵了，“霍文擇？怎麽是他！”

他不可置信，臉色蒼白。

楚奕知道他這樣的失態是因為什麽。

“我知道，你和霍文擇有事業上的合作。”楚奕冷冷道。

鐘步全身的汗毛豎了起來，他和霍文擇合作的事很小心，楚奕怎麽會知道？

“你是誰？”

楚奕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繼續說道，“這次，霍文擇不是沖鐘離來的。”

“但這件事之後，霍文擇肯定會知道鐘離和我的關系，下一次，以他的不入流的手段，他肯定會想用鐘離威脅我。”

鐘步心頭一顫，發出的聲音都不穩，“你究竟是誰？”

楚奕微微擡起下巴，眼神幽沈，現在的他，除了鐘離，看任何人都帶著一副看死物一樣的眼神。

“能讓霍文擇這樣處心積慮要搞死的人，你猜是誰？”

鐘步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是誰？

只要和霍文擇有合作，對霍家有一些了解的人，都會知道是誰。

鐘步往後踉蹌了兩步，他沒有再多退一步，因為身後就是墻。

“你....”鐘步一只手扶著墻，仿佛這樣才能擁有說出口的勇氣，“你就是霍文奕？”

楚奕靜靜的看著他，殘忍的肯定了他的答案，“對，我就是霍文奕。”

鐘步捂住額頭，“怎麽是你....”

鐘步和霍文擇的合作很重要，牽扯很多資金，也牽扯他將來的發展，是他處心積慮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他雖然知道霍文擇與霍文奕有恩怨，但從未想過摻和進去。

霍家的人不好惹，一個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霍文奕是霍家人中的翹楚，可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標簽，是他父親都想除之後快的怪物。

鐘步怎麽也不會想到，他辛辛苦苦的經營，希望鐘離遠離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可他偏偏喜歡上了霍文奕，走進了風暴的最中心。

鐘步感到了被命運戲耍的恐懼。

楚奕看了眼鐘步，他是故意告訴鐘步真實身份。

鐘步是鐘離的哥哥，他知道他對鐘離多重要。

他不想以後清算霍文擇的時候，會牽扯上他。

他想要鐘離，他要他沒有後顧之憂的和自己在一起，他說出了身份，他要逼鐘步選擇立場。

他必須選擇他，因為他要鐘離在一起。

“我知道，你和霍文擇在做什麽生意，你可以選擇我，我會給你更多的好處。”

鐘步不用多想也知道，楚奕徹徹底底，將他底褲都查幹凈了。

他心底憋了一口氣，他知道他撼動不了霍家這顆大樹，可他不忿，但他不是小孩子，他不會說講一時意氣，他分得清孰輕孰重。

“我必須考慮一下。”他和霍文擇的生意牽扯太深，不可能說斷就斷。

“你沒得選擇，你和霍文擇合作，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霍文擇肯定會利用鐘離，我也不想傷害你讓鐘離傷心，我們都沒得選擇。”

鐘步知道楚奕的話有道理，為了鐘離，他也不能繼續和霍文擇合作。

但生意上的損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選擇了楚奕，如果楚奕輸了，他們會全軍覆沒。

最要緊的是，他不想讓鐘離和楚奕這樣的可怕的人在一起。

“我不會選霍文擇，也不會選你，你們霍家人都是瘋子，我要讓鐘離遠遠的離開你們。”

楚奕沒有動怒，他以前從沒退讓過任何人，鐘步是鐘離的哥哥，他願意退一步。

“這輩子，鐘離都別想從我身邊離開一步。”楚奕的聲音很輕，卻壓得鐘步心口喘不過氣。

“我不會輸給霍文擇。”楚奕這話仿佛一道軍令狀，用性命壓上了承諾。

鐘步冷哼了一聲，“你這麽有信心？”

楚奕對上他的目光，絲毫不退讓，“我和鐘離的未來還長，我輸不起。”

鐘步深吸了口氣，“你爺爺呢，你們霍家人不會讓你和鐘離在一起，你們都是男的。”

楚奕嘴角勾起了冷笑，他很少這樣笑，笑起來像預示厄運的宣告，讓人膽寒。

“他們阻止不了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

鐘步怔怔的盯著他，半晌，他的頭不受控的輕搖了幾下，“霍文擇說的沒錯，你是瘋子。”

鐘步覺得，楚奕不僅僅是瘋子，還是不受控制的偏執狂，他的手輕輕發顫。

可為什麽，他的偏執狂都用在了鐘離身上。

楚奕推了推眼鏡，沒有默認也沒有否認，更沒有動怒。

“暫時別告訴鐘離。”他說完，不再管鐘步的臉色多難看，打開樓道的門離開。

他回到病床，鐘離翻了身，朝另一邊背對他躺著。

楚奕眼神一瞬溫柔下來，就好像他是個反差極大的雙重人格，在鐘離面前便會切換成天使這個人格。

他伸手輕輕壓了壓鐘離身後的被子，怕他後背著涼，然後，仍舊在他的床邊坐下，雙手交握抵住下巴，眼睛緊緊盯著鐘離。

他的眼神裏有想要付出一切的沖動，有想要徹底占有的yu望，還有偏執到極點的瘋狂，匯聚成了最濃烈最灼熱的情感，如逃不脫的網，不留一絲一毫縫隙和餘地，霸道的狠狠罩住了鐘離。

當然，楚奕現在不會做任何事，他只想守護他，永遠的守護他，他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熟睡的他。

鐘離應該是熟睡的，楚奕以為是這樣，所以沒看見，鐘離背對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病房內，鐘離只能看見窗外稀薄的月光，隱隱暗暗，看不真切，卻如楚奕的眼神那樣，像織網要將他一點一點吞噬進去。

他怕被楚奕發現。

鐘離緊緊咬住嘴唇，他用最大的能力克制自己身體發出本能的顫抖。

他閉上眼睛，眼角的睫毛濕了幾根。

鐘離做夢都想不到，他竟然喜歡上了他在這個世界最害怕，最恐懼，最不想見到的人——霍文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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