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無奈，只好無視耳旁某人喪心病狂的大呼小叫，繼續看回放。

果然不出南顥宸所料，影片裏的顧時很快就得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影帝獎杯，他在頒獎典禮上只感謝了一個人——一個一直以來支持他事業和生活的神秘人士。

神秘人士是誰？某總裁呵呵而過，反正不是他。

頒獎典禮結束後，顧時回到自己租的房子裏，意外地看見了已經布置好的白玫瑰、燭光和紅酒。叢天嘯穿著燕尾服白襯衫，非常鄭重地凝望著顧時的眸子，對他說：“我愛上你了。”

“別答應啊傻叉！這貨他媽的滿眼都是虛情假意啊！我的媳婦啊你怎麽就看不出來啊！”某總裁緊張地抓著被角大叫。

顧時：“……”

可惜的是，影片裏的顧時立刻被感動得紅了眼眶。他將自己的獎杯放在了雪白的餐臺上，然後走上去，踮起腳輕輕地在叢天嘯臉頰上吻了一下作為回應。緋紅的面頰，清澈的眼眸，無一不代表了少年純真的愛情。

……某人臉綠了。南顥宸生硬地別過頭，斜著眼睛看顧時。

意思不言而喻：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你還對本夫君沒個表示嗎？再不挽回一下，我就要毀滅地球了！

於是顧時無奈，只好撇著嘴湊上去有點嫌棄地也給南顥宸臉上卡了一個戳。

“這邊這邊！”某人恬不知恥地把另一邊臉也伸過來了，並且眼神中很有幾分威脅的含義。

顧時更加無奈，卻也知道南顥宸看到這種畫面心裏大概真的不好受，便也只好給他順毛，給另一邊也來了一口。

於是帶著兩個新鮮出爐的面頰吻作為護身符，某總裁才覺得自己貌似是有了那麽一丟丟抵抗力，可以繼續看這場虐心的小電影。

有了表白和面頰吻，接下來的情節就昭然若揭了。

顧時和叢天嘯在一起了。

叢天嘯更加支持顧時的事業了。

顧時越來越依賴和信任叢天嘯了。

兩個人恩恩愛愛把家還了。

系統君還算人道，沒有給南顥宸現場直播顧時和叢天嘯那啥那啥的畫面，不過某總裁在品味了大概半小時顧時戀愛史後忽然自己想起來了，警覺地看著顧時：“你倆有沒有……”

顧時沈默了兩秒，誠實地點點頭。

哢嚓。南顥宸的玻璃心裂開了一條老長老長的口子，他捧著自己胸口，聲音顫抖地問：“幾……次？”

顧時又沈默了，他思考了很久之後，給出了一個相對委婉的說法：“你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要考慮到時間跨度，我和叢天嘯畢竟在一起五年。”

只聽砰地一聲，某總裁絕望地癱倒在了床上。

顧時看著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哇哇大叫著自己心臟碎成餃子餡需要緊急人工呼吸的南顥宸，目光愈發沈靜和溫柔下來。

他知道，如果南顥宸是真心愛他，看這種片子對於他而言就註定不會好受。然而都到了這個地步，南顥宸還在這裏全力地賣萌逗比，他大概是怕自己比他還要不好受吧。

顧時不可否認的是，即便有血海深仇在身，當他再看到從前那些美好時還是忍不住感慨萬千。但他更加不能否認的是，南顥宸的哇哇大叫和撒嬌打滾，讓揭開傷疤這件事變得不那麽疼痛。

他只想過重生一世要活得精彩，重回巔峰，卻從來沒有想過還會遇見一個南顥宸這麽溫暖、這麽愛他的人。讓他身上背負的驚天秘密有人分享，讓他的委屈和憤怒有處發洩，讓他依靠重生覆仇的孤寂和自卑漸漸消失於無形……

南顥宸是上天送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他有些羞愧從前還將南顥宸與叢天嘯做比較，其實他們根本無從比較，南顥宸無論從何種意義上來講都是最好的情人。

而這一世，已經足夠成熟的顧時可以確信自己再不是懵懂受騙，眼前這個……這個看起來有點賤有點萌的男人是真的愛他。

“行了，別折騰了。”顧時出聲打斷了在床上翻來滾去的大男人，眼神裏很溫柔，聲音卻一如既往地充滿了嫌棄：“馬上就到分手了啊，快來看你想看的情節。”

一聽“分手”兩個字，南顥宸好像滿血覆活了一樣，嗖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坐直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投影。

影像裏的時間已經推移到了2014年年底，顧時彼時已經是圈裏有口皆碑的大滿貫影帝。影像畫面切換到了《長恨歌》演員名單內部公布日，男一號——周桓。

“咦？好朋友搶戲？”南顥宸配合地驚訝叫道，可是他自己聲音還沒落，表情忽然嚴肅了下來——

因為他忽然將影片中的周桓和這一世周桓的形象建立起了聯系，南顥宸心中忽然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果然，一向直來直去對叢天嘯毫不客氣的顧時直接去找叢天嘯，辦公室裏沒有，他就索性去叢天嘯家裏找人。南顥宸眼看著顧時將手搭在通往主臥的那扇雕花大門上，竟然忽然間希望他不要推開——

因為畢竟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眼神那樣純真清澈的顧時呀，即便這個眼神不屬於自己，他也不希望這樣的眼神在他面前隕歿。

可是顧時還是推開了門。房間裏不堪入目的景象霎時霸占了整個投影面，讓人光是看著就仿佛嗅到了那股淫｜靡的氣味。

南顥宸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緊緊地盯著投影，嘴唇抿得如同一柄薄而鋒利的飛刃。

當床上兩個人神情各異地回過頭來後，顧時沒有尖叫，也沒有流淚——他選擇面無表情地轉身走開。南顥宸此刻終於知道了，原來顧時這一世經典的面無表情竟然是從那時開始的。他無聲地轉過頭看著坐在身邊的人，顧時也正在錯目不眨地看著投影，那雙眼睛裏看似平靜無波，實際上卻幽深得讓南顥宸心疼。

南顥宸張了張嘴，想說出個段子來，再不濟賣個萌撒個嬌也好。總之說些什麽，讓顧時的眼睛別再盯在那個畫面上，讓他不要再去想、不要再去難過。可是南顥宸的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塞住了，竟然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影像裏，在顧時從公司不告而別蒸發三天後，叢天嘯終於主動給顧時發短信了——

“被你看見不是偶然。顧時，你沈醉於自己事業的時候是不是忘了，到底是誰將你捧到今天這個地位？希望經過這一次的事情你能明白，這世界上沒有你以為自己所擁有的真愛，對我，不要太不肯委屈自己。”

顧時盯著短信看了三秒鐘，平靜地回覆——“我是不是還應該反過頭來求你原諒我的怠慢，沒有像周桓那樣逢迎你？叢天嘯，現在回憶起你當時偽裝出的真心，真讓我覺得惡心。”

“我承認最初是偽裝著接近你，因為你與眾不同，而我剛好喜歡新鮮和征服感。但是能在我身邊待這麽多年，你算是史無前例，我對你的好同樣是史無前例，所以說到頭來我不虧欠你什麽。周桓比你明事理，也比你更能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服侍我用心，所以這部戲他想要我就給他了。這一次的事情你就當成一個教訓，以後你們兩個一起陪在我身邊，誰也不會被虧待，不是很好嗎？”

顧時緊緊地捏著手機，過了很久，他回了四個字過去——

去你媽的。

叢天嘯顯然是火了，受不了頂撞的他一個電話撥了過來，在電話裏痛斥顧時的不知天高地厚和給臉不要臉，甚至拿周桓在床上的賣力諷刺顧時，質問顧時道——“如果沒有我，你還會有今天嗎？如果我今天不再捧你，你還能夠繼續坐著影帝的位置嗎？你應該明白，在這北京城，我想弄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顧時平靜地聽他說完後，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王八就是王八，穿上硬殼裝個逼也不會被看作是得道千年的老龜。叢天嘯，隨時歡迎你來弄死我。還有，我要和樂藤解約。”

打這個電話的時候，顧時站在一棵巨大的枯樹下。寒風呼嘯，穿著薄棉衣的他笑得那樣輕松，語調也是風輕雲淡，而那雙眼眸中卻刻著那樣刻骨的絕望和傷痛。

南顥宸覺得太他媽虐心了，讓他看見顧時這樣，還不如讓他看見顧時和叢天嘯恩恩愛愛。最起碼，那樣的場面不會把他的心撕成一條一條的。

一直看著投影的顧時忽然輕聲說：“如果說在那之前我還有任何不甘心或抱有一絲幻想，從那天之後，我也對叢天嘯徹底死心了。說要解約，其實只是在電話裏找回場子，因為我根本就沒那麽多錢。當時我有十二個片約合同在身，都是樂藤主投資的，檔期排到了三年後。樂藤的劇本合同和藝人合同有從屬綁定關系，我如果和樂藤單方面毀約，所有劇本的違約費加起來差不多得有七千萬。”

顧時說著停下來哂了一下：“雖然都說我是大滿貫影帝，身價超群。但我的起步太快了，成名後挑劇本時又不太關註片酬，不肯接太多商演。很多投出去的都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七千萬對於當時的我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那你……”

“沒得選擇啊。”顧時嘆了口氣：“只能繼續硬著頭皮工作，不過好在叢天嘯善解人意，沒有讓我為五鬥米折腰太久。”

“什麽意思？”南顥宸迷茫了。

顧時停頓了一下，笑了：“接著看吧。”

於是小電影繼續播放。那次通話之後，顧時接下來的工作明顯不在狀態，幾部本應他接的戲也都被內部宣布換給周桓。顧時本以為最糟糕的境況也不過如此，卻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在渾渾噩噩幾天後，樂藤官博忽然在《長恨歌》的宣傳中，將男一號改成了顧時。

於是叢天嘯一夜間撤換公司印鈔機的運作開始了，拉仇恨、引非議、撤水軍……如狂風暴雨的幾十個小時，當所有人恍過神來的時候，顧時已經徹底臭了，即使還有少數死忠粉維護卻也被海量網友們罵得不敢還口。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周桓的大紅大紫，在網上曝光出顧時單方面耍大牌決定毀約十二部劇本的傳言後，顧時徹底惹怒了所有粉絲和投資商。

即便是相隔已久，顧時再親眼重溫舊時經歷時依舊覺得揪心。那真是一段度日如年的日子，債臺高築，房子被抵押收回，他全部的身家只有一輛許心燦在北京借給他開還沒收回的車，以及衣服兜裏沒掏幹凈的一百多塊錢。他住在那輛不屬於他的車裏，每天只吃一包方便面，為了省錢甚至都不舍得買桶裝，撒了鹽包就直接啃著吃。

終於，頹廢了三天的顧時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決定去找一個關系還不錯的編導，想要懇求他能在電視臺裏給自己找一個助理工作——他畢竟導演專業畢業，沒人敢收他做助理導演，但是基本的視頻剪輯的工作還是能做得來的。

可惜，昔日裏關系很好的編導此時言語間也有些閃爍不定了，對方說還需要時間考慮，讓顧時回去等答覆。那時的顧時身上就剩不到一百塊，哪有時間拖得起。但即便他心知沒什麽可能，還是非常真誠地道謝，而後有尊嚴地離開。

北京城的夜裏已經很冷了，顧時發著高燒，再也不能在車裏勉強度夜。許心燦從美國打來越洋電話，讓顧時先去她父母家裏避一避，顧時縱然萬般不願卻也只能暫時答應。

然而原定要走的路不知為何被大雪封了，眼看著車子就剩三分之一的油，顧時不得不開車走上了一條偏僻的公路。

“這就是車禍地。”專心看著回放的顧時忽然輕聲說道，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給你做個心理鋪墊，等會不要嚇到。”

南顥宸沒有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投影面，讓人看不出情緒。

車子在僻靜而狹窄的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車廂內的顧時臉頰都燒紅了，只有瞳仁還能依稀看出一絲清明。忽然間，顧時的瞳孔瞬間放大，前方不知從何處竄出來好幾只雪白的小狗，橫在了他的車子前方。

顧時雖然很少自己開車沒有太多經驗，但他知道，這樣近的距離下，即便將剎車踩到底也沒法避開小狗。幾乎是出於本能地，顧時猛然將方向盤向左打到死，然而他卻忘記了公路兩旁的坡地，一陣尖銳的輪胎摩擦聲音後，車子側滑下了坡崖。

看到這裏，南顥宸的臉已經徹底白了。顧時忽然用意念停住了播放，走到南顥宸面前平靜地說道：“到此為止，這件事是叢天嘯和周桓設的圈套，我就死於這場車禍中。”

然而南顥宸擡起眸子看了他數秒，聲音低沈而不容置疑：“讓我看完。”

“接下來沒什麽可看，我死了，就這樣。”

南顥宸豁然站起來，死死地扣住顧時的手，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讓我看完。”

那雙黑眸中透出的堅毅讓顧時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就在他猶豫的這一瞬，系統君已經擅作主張地重新開始了放映。

接下來的場景，顧時不想再去看，他甚至想伸手遮住南顥宸的眼睛，不讓他看見自己那麽屈辱的場景。

奚落，踩臉，彈落的煙灰……被塞進車裏，澆了一身汽油，葬身火海。

影片定格在顧時重生前最後的樣子上——死死攥緊的雙拳和劇烈起伏的胸口昭示著他沖天的冤屈和不甘。那雙昔日裏神采奕奕的雙目空洞而迷茫，似是不解自己這一世善良、認真，究竟是做錯了什麽，竟然是這般收場。

顧時是看到了回放才知道，原來最後那一刻他是流淚了的，只是那滴淚水混雜在了鮮血中，讓他無處分辨。隨著他空洞的視線，影像緩緩切換角度，穿過熊熊烈火，停在了叢天嘯和周桓並肩離開的背影上。

這是顧時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幀畫面。

影片戛然而止，屋子裏如死般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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