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在房間裏安定下了，因為畢竟只是男四號，他被通知沒有屬於自己的化妝間，只和其他幾個配角共用一個。對於這件事，顧時自己並沒有說什麽，但是他的主化妝師tommy和慕斯略有不滿。也難怪，他們兩個跟的人從來都是劇組裏腕兒最大的那個，這演員之間分三六九等，化妝師也分哪，他們什麽時候擠過公共棚。

y還好，一個爺們也懶得去和外面那些人斤斤計較。但是慕斯就不一樣了，慕斯是化妝師圈裏真正的白富美。現在的內地演藝圈裏，熬出頭臉的化妝師大多出身不高，也是因為這個行業還是被父輩看不起的緣故。而慕斯就不一樣了，政商都過硬的家世，也是爹媽實在太寵才會願意讓女兒當什麽化妝師，再加上慕斯自己技術過硬，自從進了這個圈子那就是想化誰化誰，想不化翻個白眼仰脖就走，還沒受過什麽氣。

“顧顧，走，我領你去劃地盤。”慕斯說著就挎起了顧時的胳膊，像一頭怒氣沖沖的小母牛，掉頭就要往外沖。

“哎算了——”顧時哭笑不得地掙開她：“我現在還不夠分量，憋屈點也是暫時的，就這麽一兩個月，別找事了。”

慕斯不樂意了：“什麽叫找事啊？你不擺譜我想擺，外頭那幫綠茶婊，敢讓姐姐我蹲公共棚！”

噗嗤幾聲，周圍的小助理全都笑了出來。慕斯這個女王脾氣發作起來，還真是誰也擋不住。顧時面露難色，ricky卻忽然走了過來，沈聲對慕斯說：“你自己要出去發飆，讓顧時跟著像什麽樣子。”

慕斯聞言立刻委屈了，嘴角剛剛憤懣地拉下來，ricky卻忽然一揚下巴，來了個神轉折——“超人，你跟她去。”

what？！

慕斯臉上立刻多雲轉晴，萬裏無雲，陽光普照。她蹦起來清脆地哦耶一聲，拉起超人立刻飛奔而去。ricky雙手抱胸，開啟“ricky阿姨”模式，嘴上開始說教驚呆了的顧時：“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新人出道不想太惹人註意。不過這個圈子裏就是這麽現實，人家試著戳你一指頭，你往後退一步，下一次人家就會懟你一拳，再下次幹脆一腳踹到你臉上，再吐口唾沫，到時候你還往後退嗎？”

顧時無奈地笑：“男四號沒有專用棚是很正常的事啊，怎麽就算戳我一指頭了。”他說著指了一下屋裏的擺設：“就看這房間，我已經是歷史上最承蒙大恩的男四號了。”

“第一次上戲，你倒很懂行啊。”ricky撇了下嘴，哼了一聲：“你雖然是演員裏的男四號，但我們還是助理裏的男一號和女一號呢，四加二得六，六再除三，這一平均下來咱們就是綜合實力第二名，必須得有專用棚。”

真是神邏輯，顧時忍不住笑了：“對不起，看來我給咱大夥拉後腿了。”

“知道的話你就快點給我紅起來。”ricky氣哼哼地掉頭去給顧時整理劇本，一邊嘀咕道：“下次見了蕭奇再給我狠狠地打一次臉，看她還敢和我耍大牌？蹦上樹梢的小家雀，還反了她了！”

顧時聞言默默囧了，原來ricky發作的點在這。

ricky自己嘀咕了幾句之後忽然想起了什麽，扭頭問tommy：“以咱們慕斯的脾氣，得去搶誰的化妝棚？”

y配合地一扯嘴：“搶哪個？最好的那個唄。稍微次一點的，咱小公主八成也看不上。”

顧時聞言秒懂——果然，ricky得了這個臺階後立刻抄起了王牌大經紀人的架子，冷哼一說：“那我得去看看，蕭奇手下的人是怎麽被氣哭的。”

ricky興致沖沖地跑了出去y就先帶手下小助理出去安排，房間裏只剩下了顧時一個人。顧時把貼身的衣服又檢查了幾遍，天太熱，他索性換了一件t恤把身上的拿到房間配套的小衛生間裏去洗。

很多明星都會讓生活助理給洗衣服，別說這種普通的t恤衫休閑褲，就連襪子都交給人家洗。其實演員的光鮮亮麗都在外面，一旦進了這劇組，影視城夏天悶熱得身上起熱痱子，冬天又凍得腳上生瘡，點背的演員上的是古裝戲還要壓著戲服，從淩晨起床化妝到午夜爬上床，這一天折騰下來，即便是奧黛麗赫本也得創造出一雙聞一下能酸爽得飄起來的臭襪子。

別說侮不侮辱人，即便這真是封建社會地主家，顧時都不忍心把這樣的衣服襪子交給奴才們去洗。

這邊顧時嚓嚓嚓地搓著衣服，外邊的手機又來了短信。顧時想了一下，還是放下衣服沖了手上的泡沫出來看，是叢天嘯的短信。

——聽說今天不開機了，好好調整下。我讓人給你送的生活用品收到了嗎？

什麽生活用品？顧時正納悶，就聽見幾聲禮貌的敲門聲。他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叢天嘯的秘書。

顧時自然認識他，不過他卻不知道顧時認識他。秘書滿臉詭密的笑容：“顧先生，叢總裁讓我給您送些東西。”

顧時嗯了一聲，秘書立刻手裏的紙袋遞過去，臉上依舊是那抹含義不明但讓顧時看了就不舒服的笑容：“那我先走了，您不用送。”

顧時壓根本來也沒打算送他。他拎著那個ck的紙袋進來，裏面是兩個禮盒，比較奇怪的是上面的小方盒，不是ck而是卡地亞。顧時打開盒看，竟然是一塊藍氣球男表，對於他這種新人來說，真是太奢侈了。

顧時不過譏諷地一笑，隨手將表丟在了一邊。

第二個盒子是一個黑色的ck長條禮盒，看起來非常熟悉……

顧時忽然猜到了這是什麽，他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他打開盒子，果然——是一打內褲。而讓顧時表情降到冰點的不僅是這惡心的禮物，還有這一打內褲中頗為眼熟的一條。

他和周桓畢竟住在一個宿舍那麽多天，他怎麽會認不出來那是屬於周桓的。

顧時強忍著惡心用手拎了那條艷紅色的出來，一股難聞的腥味隨之飄了出來，顧時惡狠狠地別過頭，卻還是沒來得及完全躲開，不小心瞥見了那白色底襯上的一點汙穢。

一張便簽紙輕飄飄地掉了下來。

——禮物喜歡嗎？你的朋友很美味，期待你的表現。想你。

令人作嘔的語句，更令人不堪的是，顧時認出來這紙條上甚至不是叢天嘯自己的筆跡——而是剛才那位助理先生的。難怪他會用那樣奇怪的笑容對著自己，顧時忽然覺得胃裏一陣翻湧，他沖到衛生間裏對著馬桶大聲地幹嘔了起來，不知道幹嘔了多久，一直到連酸水都吐了出來，燒得他胸腔裏火辣辣的一片，嘔得眼淚都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顧時扶著馬桶站起來，腿都在打顫。他走到洗手池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眼眶猩紅。

屈辱，太他媽的屈辱。他這一世不像上一世那樣純情，原來叢天嘯不跟你玩純情的時候就是這麽卑鄙下流！

顧時忽然意識到他高看了自己，玩下流，他玩不過叢天嘯。已經走到這一步。他卻再也無法承受。

顧時忽然下定了決心，他大步走回臥室裏，拎著床單的幾個角連床單帶床上的東西全都掀到了地上去，然後拿起手機給叢天嘯回短信——

我操你大爺！彎下腰給自己舔吧！

顧時小宇宙爆發兩秒鐘打完了字立刻按發送，喘一口氣的功夫短信氣泡下就顯示了“已讀”的字樣。

不可挽回了，沒關系，爽就可以！

顧時心中懷著一點點痛快退出了短信頁面，一個電話給南顥宸撥了過去。

南顥宸沒有讓顧時多等，剛剛響了兩聲那邊就接了起來。

是顧時的電話，南顥宸就沒有說那句公事化的“南顥宸”，電話被接起來後，顧時就聽見了聽筒裏那個溫柔帶著磁性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點的小開心似的：“怎麽了？”

世界仿佛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顧時發誓他撥電話前一點都不想哭，他本來想的第一句話是：“叢天嘯我去他大爺的，南顥宸，老子要宣布進泰和，你幹不幹！”

但是當那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忽然間不知勾起了顧時哪個隱蔽的心酸點，他忽然眼眶一熱，一滴眼淚竟然就真的掉了下來。

太丟臉，顧時正逼著自己將鼻腔裏那股酸熱之氣憋回去時，南顥宸在聽筒那邊的聲音忽然低沈了下去，“怎麽了顧時？你哭什麽？”語氣中透著那樣的焦急。

顧時大腦空白一秒，而後，他抱著自己的手機嗷地一聲嚎了起來。

印象裏，他很久都沒有這樣哭過。

九歲那年他拿了國際小提琴比賽兒童組第二名，開開心心地抱著獎杯和父母回家，卻意外遭到了車禍。他毫發無損，父母卻雙亡。那麽小的他，眼睜睜看著他爸的身子從車窗戶擠飛了出去腦漿子都流出來了。之後的葬禮上，顧時哭過一次。一年後，他振作起來，參加同樣的小提琴比賽，拿了第一名，然後進入了最貴最好的初中。

十六歲，他同時拿到了伯克利和首影的offer，他選擇了首影。出發去北京前一晚，他對著父母的遺像又掉了一次眼淚。

還有就是上一世，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並大罵了假惺惺過來求原諒的叢天嘯後，他又哭了。

在顧時自己的印象裏，上一世他只哭過這三次。重生之後，他告訴自己命運給了他一次太好的機會，他要好好把握，贏回自己的精彩人生。身上肩負的仇恨太重，壓得他根本沒有時間去仔細品味痛楚和心酸——直到他看到字條的那一刻——不，應該是，直到聽到南顥宸充滿了關懷和焦急的聲音那一刻。

顧時記得很多年前他看過一個實驗——將一百個普通的2歲孩子隨機分成兩組，分別放到凹凸不平的路上走。其中一組孩子的父母在身邊，而另一組孩子的父母不在身邊。路不平，孩子陸陸續續地都跌倒了，實驗的結果是，有父母在的孩子跌倒後都哇哇大哭，被父母安慰的孩子甚至會哭得更兇。而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大多只是茫然地坐一會，然後自己爬起來。

顧時就是那個沒有父母在身邊的孩子，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這麽關切焦急地問他：“你怎麽了？”“你怎麽哭了？”

顧時記得這一世他第一次去應付叢天嘯，身心俱疲地從酒店回來時，就是南顥宸，帶他去了那家有很甜的香草拿鐵的咖啡店，開車跑出去給他買了好多肯德基，雖然是他不愛吃的，但是那一晚熱騰騰的漢堡他吃得那麽香。

人也是動物，會記住在最脆弱時給過他哪怕一點溫暖的人。等到下一次脆弱時，就會想起那個人。無關理性，全憑本能。

南顥宸那邊已經急得快蹦上桌子了，他本來正在開會——新泰和的幾個高層在一起開會，他在會議上暫停下來接顧時的電話，緊接著諸位高層就親眼觀看到了那個從來高冷沈穩的總裁像是被搶了母猴的公猴一樣，扯松了領帶上躥下跳，滿臉通紅。

顧時嗷嗷嚎了有足足五分鐘，終於說話了：“南顥宸，我要發新聞稿，我要進泰和，我不想再應付叢天嘯了，一天也不想了……”滋啦——顧時說著用枕巾擤了一口鼻涕。

上躥下跳的南顥宸聞言，將已經踩上了凳子的那條腿放了下來，他的聲音忽然冰冷到了極點，“叢天嘯欺負你了？他——”南顥宸沒有問下去，他沈默了兩秒，而後忽然說：“好，顧時你先別激動，一小時，一小時後讓你看見主流媒體的新聞！”

“嗯……”顧時情緒稍微穩定了些，嗚咽了幾聲，繼續擦鼻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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