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齊打心裏畏懼北蠻，他未曾直面北蠻，但前朝北蠻入侵的恐怖回憶還未曾從人們腦海裏消去，一些經歷了浩劫的老人如今還活著，他們仍然訴說著蠻人的恐怖，近百年來，北蠻一直壓制著南方，到了前朝晚期，更是囂張至極，時不時縱兵南下，燒殺劫掠，自晉州以北至雲州、易州，形同蠻人的牧場，整個晉北的百姓如同放養的牲畜，任由蠻人宰割，事實上蠻人也將南下劫掠戲稱為“牧羊”。

陳齊父皇的時代，蠻人稍有收斂，但是小規模劫掠依然不時發生，陳齊一直記得十五年前蠻人元宵佳節趁守備松懈，攻入雲州城內，一夜血腥殺戮，本來燈火輝煌一片佳節氛圍的雲州城化為煉獄，奏報傳入宮內，父皇大怒，當即將滿桌杯盞酒菜掃爛，左右近侍惶恐跪地。年幼的他上前安慰父皇，父皇卻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指著那奏報說道：“每次蠻人劫掠，事後地方官員呈上一份大致的人口財賦損失奏章，可是那些冷冰冰的數字下面，又掩藏了多少黑暗和血淚，那些人去哪了？怎麽消失的？蠻人南下如入無人之境，所作所為幾同禽獸，朕有何臉面，百姓有何安樂？”皇帝轉頭直視他，陳齊至今清晰地記著那日父皇的表情，惱怒、驚懼、憤恨、恥辱……原來一個人同一時間能有那麽多心情，並都能表現在臉上，原來即使皇帝也不能一直坦然自若，也會有那麽多的心情。

父皇一直希望他能夠成為比父親更強大的皇帝，希望他能夠不再害怕北方的蠻人，甚至希望他能夠北伐，討還那些累累血仇，就算做不到也不要緊，但一定要去做，一時做不到就做一世，一世做不到就子子孫孫許多世，一定不能停下變強的腳步……

每次想到這裏，陳齊便覺得辜負了父皇的期望，自他登基以來，北蠻陷入內鬥，無力南下，南方承平日久，陳齊多方探查之下也覺得北蠻內鬥涉及汗位的合法歸屬，意義重大，爭奪雙方實力都極為強大，內鬥絕非十數年甚至數十年能平息，於是長久下來，邊軍戰力並未有多大提升。陳齊自問並非昏君，勤於內政，國內富庶，百姓安居，如父皇般執著邊軍戰力，耗費靡重，百姓也怨聲不絕，種種考慮之下，邊境便一直處在僅能“禦敵”的水平。

然而蠻人南下了，蠻人大汗墨脫納耶發了瘋一樣，竟然拋開了龍城根基，親率宮帳軍精銳南下，來勢洶洶，陳齊不知道是什麽給了墨脫納耶勇氣，敢於置國內心懷鬼胎的各部貴族於不顧，但是事實很明顯，邊軍所謂的“禦敵”僅僅只能抵禦所謂的北蠻部落軍，在精銳宮帳軍的面前，幾乎一觸即潰，短短一月時間，蠻人攻陷雄州全景、雲州半壁，直抵晉州，如若攻破晉州城，則一馬平川，距京城不過騎兵全速五日距離，且無險可守。

陳齊真正感受到了恐懼，那種大難臨頭的恐懼，百姓的富庶在鐵蹄之下毫無用處，反而成為蠻人刀劍的戰利品，內政的清明在野蠻面前毫無意義，只不過多幾份“人口財賦損失”的奏折！一切又變得向十五年前的那個元宵節一樣，甚至更加可怕，蠻人想要滅國！

當此時節，陶瑾植的作用便越發的突顯出來，想到陶瑾植，陳齊終於稍稍疏散了眉頭，陶瑾植是他兄弟般的人物，出身武將世家，但生來一副好臉蛋，扮成女子竟有傾國傾城的風采，於是沒有人覺得這個過分俊秀的男人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將。但他是知道的，二人從小相交莫逆，他清楚地指導陶瑾植在軍事上究竟有怎樣的造詣，所以北蠻入侵，他讓陶瑾植去領兵抵擋，陶瑾植不負眾望，成功將墨脫納耶擋在了晉州不得前進一步，用事實證明蠻人並非勇不可擋，證明皇帝確有他軍事上的長處----朕不懂軍事，但懂得用懂軍事的人。

“易州孫行友部，朕完全調不動，易州軍到底是朕的，還是他的私兵？”陳齊本是喃喃自語，卻突然發現侍立一側的太監王忠面色松動，似有所語。於是便轉頭看著他。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