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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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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小馮氏邀賈元春來下一盤“珍瓏”。

棋過半局,小馮氏所執白子已顯頹勢,她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賈元春用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枚黑子,低頭望著棋盤,輕聲道,“貴嬪如今不宜多思慮,不如歇息了吧。”

小馮氏擡眼看她,有幾分訝異,旋即一笑,忽而提起去年元春才入宮時的事情,“那時我曾許諾,來日必要報答你的實情相告。”

賈元春不知她為什麽突然提起這事,口中應和道,“是呢。”那會兒小馮氏一心求死,又是絕食又是身披孝服,後來又要她去見太孫,說要傳一句話,否則便是死了也不甘心。她到底沒去見太孫,而小馮氏如今也好好地坐在她眼前。

小馮氏思量著慢慢道:“我看皇上的意思,你們幾個女史只怕有人是要撫蒙的。”

賈元春不做聲,心知她說的是大實話、真心話。

“比起撫蒙來,你更願意留在京中吧?”

賈元春勉力一笑,“自然是留在京中的好。”蒙古苦寒,外嫁女兒多半早逝;況且若她遠嫁,於賈府實在無所裨益。

小馮氏深深望入賈元春眼睛,追問道:“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賈元春笑道:“比珍珠還真的真心話。”

小馮氏也一笑,伸手拂亂了棋局,瑩白的手指虛虛攏在黑色的棋盤上,像一朵從夜色裏開出來的曇花。

***

第二日晌午,果然來人傳了賈元春去皇上所在的金帳。

雖然不是正式的行宮,皇帝所居的金帳還是極大的,頂端足有五人高,帳內可容納數百人。太監引著賈元春從金帳左側一扇小簾入內,一地兒軟毯子,往前十數步用連綿的屏風隔開了。

吳女史與周女史已經在了,見了賈元春,點頭示意,並不說話,兩人臉上都有些惶惑緊張。

屏風另一側傳來歌舞之聲,該是正在聚會的蒙古八王。

過了片刻,歌聲停了,帳內安靜下來。

一個粗莽的男聲用音調奇怪的漢語道:“多謝偉大的博格達汗的盛宴。察花克不爾代表豐饒的瓜爾鄂草原向您求娶尊貴的公主,締結兩族萬世流傳的友誼。”

皇帝笑了兩聲。

立刻又有七名男子出列,以他們部族汗王的名義求娶公主。

皇帝安撫道:“你們的心意,朕都知道。朕與你們的心是一樣的,都想要讓咱們兩族友好長存。不過也未必只有公主外嫁這一個法子——朕開放了兩邊貿易,你們的毛皮畜類賣入內地不受限制了,內地的茶鹽絲綢運給你們也減輕了稅收,這也是一個法子嘛。”

察花克不爾誠懇道:“開放貿易讓兩邊的百姓喜悅,可是要穩固部族裏面的大人,還需要您下嫁一位公主。這樣部族裏的大人才會感受到博格達汗的真心,願意為您流血流汗啊。”他跪了下來,張開雙臂向著皇上,“我願意以三千只羊、三千匹馬和最富饒的瓜爾鄂草原上一年的出產,向偉大的博格達汗求娶尊貴的公主。”

男人們在交涉著。

屏風後,周女史已經漸漸蠟黃了臉色。她神經質似得撕扯著手中的帕子,欲哭無淚得口中喃喃道:“若是當初應了貴妃的話多好……嫁到蒙古還不如死了算了……”

吳女史被她的情緒感染,原本就總是皺著的眉毛更是擰成了結。

外面的交涉已經接近尾聲。

“朕如今唯一待嫁的女兒才十二歲,尚在稚齡。不過宮中養著著姓大家的四位女兒,與公主一樣的尊貴體面……”

周女史含著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吳女史身子一歪幾乎癱軟在毯子上。

賈元春雖然早料到了會是這樣的局面,還是忍不住心中一沈。然而四位女史,還缺一位,謝鯉怎得還沒到?

念頭才起,便聽到外面山呼“千歲”,卻是太後帶著謝鯉來了。

“哀家聽說皇帝要點鴛鴦譜,也過來湊個熱鬧。”太後笑對著起身相迎的皇帝,胳膊還由謝鯉攙扶著,“是怎麽個章程啊?”

皇上做孝子狀,將前情又細細說了一遍。

太後在皇上左手邊坐下,聽了點頭道:“不錯,這四位女史我都見過的,模樣性情比真的公主一點不差。”她笑著拍拍謝鯉的手,“瞧瞧我身邊這一個,可不是樣樣都好?”

不獨皇上,連蒙古諸王也奉承太後。

太後與察花克不爾敘舊,“你母親可還好?二十年前她隨你父王來京,哀家見過的……”如此片刻,太後又嘆道:“這四位女史都是好姑娘,不獨你們想求娶,哀家還有心為自己孫子留著呢。哀家身上也流著草原裏的血脈,草原上那是只有真英雄才能迎娶美人的。哀家有個提議,說出來給諸位聽聽,不知是否可行。”

皇帝做側耳傾聽狀,“皇額娘請講。”

“既然咱們是在草原上,就該按照草原上的規矩來辦事。哀家這裏有四位好皇孫,也都到了娶親年紀了,讓他們四個來,與求娶的汗王用草原上的摔跤賽上一場,贏了的才能抱得美人歸。”太後極高興的樣子。

八位汗王,四位女史。怎麽都不夠分。

太後這話,確實是個不是法子的法子。

於是這關乎兩族聯姻的大事,就近乎兒戲得定下來了。

周女史與吳女史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紛紛祈禱皇孫勝出。賈元春在屏風後聽了半響,終於確定這是皇帝與太後唱的雙簧。

沒有皇帝的授意,以太後老老實實在後宮呆了六十幾年的性子,絕不可能冒然出頭。這不過是皇帝不好開口說的話,借太後之口說出來了。

賈元春看著閉目祈禱的吳女史和周女史,心裏有些悲涼,原本她還想著皇上是不肯讓太子或靖親王一系女子和親蒙古的。現在看來竟是她想錯了。皇帝會將她們一並遠嫁,但是極有可能會嫁給兩部有隔閡的小勢力。在離京千萬裏之外的地方,也埋下各皇子間的矛盾種子。

外面抽簽決定的摔跤已經開始了。

時間一分一秒得過去。

最終勝出的是瓜爾鄂草原的察花克不爾汗王、沂河左部汗王與沂河右部汗王,以及靖親王世子永瀝。誠如賈元春所料,同處沂河側,一左一右,為了草原上珍貴的水源,左部與右部多年來分歧不斷,小摩擦也爆發過幾次。便是這抽簽決定的摔跤,也是皇上早就安排好了結局吧。

“果然是草原上的好兒郎!”皇上撫掌大笑。

太後也笑了,又道:“這四位英雄才好配我這兒四位女史。只是怎麽配卻也有講究。哀家看來,四位兒郎都是極好的,四位姑娘也是極好的,誰配誰都不虧——不如就交給天意。請四位英雄側過身去,四位女史各自摘下一枚首飾放在錦盒中,你們挑首飾定人如何?”

這話聽起來有失持重,卻是皇帝實在沒有辦法想出來的主意。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管他怎麽指婚,蒙古八王裏定然有人要覺得自己吃了虧。不如就交給不可捉摸的天意。

賈元春起身走到屏風側,悄悄往太後處一望。

只見太後話音方落,皇帝身邊的秦太監就捧出了金漆蓋面的托盤。

又是早定好的。賈元春心中一沈。

勝出的四人便都側過身去了。

小太監請賈元春等三人出去,謝鯉還站在太後身邊。

賈元春大略掃視了一眼帳內,只見西側坐了蒙古汗王等,東側卻坐著幾個挽起了袖口的黃帶子,想來是方才參與摔跤的幾位。她視線在東邊稍一流連,忽然看到東側為首端坐著的乃是皇太孫。

皇太孫獨自坐在東側第一列正中間,衣冠齊整,顯然方才只是觀看,不曾下場。似乎是察覺到了賈元春的視線,皇太孫微微側首,向她望來。他本就噙著一點兒笑意,此刻望過來時那笑意仿佛更深了些。

賈元春不確定皇太孫是真的對她笑了,還是她自己心底的臆想;然而一直鼓噪不安的心竟然略感平靜,好像皇太孫的存在給了她安撫。

這可真是奇怪。

秦太監舉著托盤走過來,他並不按照三人站的順序走,而是先到吳女史邊,由她放了一枚銀簪子在托盤最左側,又走到周女史旁,卻只把托盤右側一點舉到她面前。周女史顫抖著手擼下一只玉鐲來,就近便落在了托盤最右處。

然後秦太監才走回賈元春面前。

賈元春看他一眼,又瞥了一眼皇帝與太後所在,蠢蠢欲動想要打亂首飾位置,到底不敢沖動,皇帝謀劃了許久之事被她弄亂,下場豈是好玩的?她垂下睫毛,輕輕摘下左耳的珊瑚紅耳墜子,慢慢放到了托盤中間。她除了左邊的耳墜子,右邊的卻還戴著。

若是永瀝有心,自然會選她。

秦太監耷拉著眼皮,但是臉上繃緊的肌肉放松了些,又走到太後身旁的謝鯉面前。

賈元春已經猜到吳、周二位女史的去處,剩下她與謝鯉的歸宿不是察花克不爾便是靖親王世子永瀝。

二中取一的可能。賈元春看著秦太監離謝鯉越來越近,心裏的不安越發濃重起來。

為什麽謝鯉看起來……仿佛成竹在胸?

這疑問在賈元春看到謝鯉拿出來的首飾時,得到了解答。

謝鯉笑盈盈得從袖口撚出來一朵珠花——花托上的那粒珍珠卻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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