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而且天氣預報上說，雨還會連續一天。

路上舊的的積水一波未去，新的一波就又來了。

飛飛中午吃飯回來，又開始當著大家的面笑說：“那家店已經關門了，他們心真比天還大點兒，已經破罐子破摔了。”

任淮浪插了一嘴：“天災人禍，有什麽好笑的。”

飛飛瞅任淮浪，禁言，伸出小爪爪捂住了嘴。

女工們紛紛點頭，總算是有人說了句人話。

她們都是從農村裏來城市掙錢的，自然都知道這雨要是再這樣下兩天，就成災了。城市受影響還不是最大，受苦受難的就是家裏的農民，每年都指望著地裏的那點兒收成，這雨一沖就完了，恐怕這會兒農民們正愁雨停呢，她們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而生在城市長在城市裏的人自然不會感同身受。

由此，她們對任淮浪的信任感再次暴增，心裏已然門清，男老板就是看上去冷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實際是最包容的那個，不在小事上斤斤計較，也不幸災樂禍，這樣才能撐起事兒。

……

耗了一周的心血，畫了幾十張效果圖，通過幾十種面料的比對，齊染和朱星韻終於將衣服樣品做出來了。

她倆一起去庫房溜了一圈，發現實際情況比想象中糟糕。這所剩面料恐怕連明天都撐不過去。

任淮浪本來跟外省的老板商定好，布料今天開始就會往這邊送，結果這雨一直這樣不停，那邊的貨也沒法送。

朱星韻說：“咱們這是要停工的節奏啊。”

“那就只能放兩天假，等雨停，等交通恢覆正常，等布來。”齊染皺著眉頭。

一提起布這事兒，她就有種想跟父親吵一架的沖動。

朱星韻自嘲說：“老天爺還真是公平，咱們今天還在笑別的店今天生意慘淡，就咱們家照常運營，結果咱們這麽快就受影響了。”

齊染說：“天災人禍，沒有一個人能逃得掉。所以像任淮浪說的，誰也別幸災樂禍。”

話剛落，父親再次給她打來了電話。

這電話來的真是時候，恐怕也是來幸災樂禍的。

齊染拿著手機去了門口。

外頭的雨不見小，反而越發地大，雨如串串珠簾從屋檐上落下，路面上的積水高了又高。

這樣下去，從外省定的布三天之內是送不來的，店裏停工也是必然趨勢。

齊染說：“爸，榆城下了暴雨，我們面料快沒了，您是不是正高興呢？”

齊平屹：“店開不下去，就趕緊回家！”

“爸，我接你電話不是想跟你談回不回家這事兒。我只是想求你，你大人大量，放過我們吧！我們這小店生意，投資本錢就沒多少，我們還得去自己掏運費到省外進貨。”

齊平屹越聽，越覺得刺耳。

他在自己女兒心裏就是一個大惡人？

這些天，齊染總掛他電話，他氣的恨不得親自去榆城抓她回來。掛長輩電話，她不知錯，反倒埋怨起來了。

齊平屹解開衣領處的紐扣，松了口氣，說：“齊染，我是你爸！我養你這麽大，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在家的時候，我有讓你操心過這些嗎？！你在家過什麽日子，你跟著那個臭小子過得什麽日子，你想想清楚！現在才跟那臭小子待了幾天，就忘了家！”

“我就實話告訴你，我這麽做，不光是為了讓你回家，還是在考驗你倆，但結果呢，你們讓我失望透頂。你不是挺有骨氣嗎？這才哪到哪兒，就來求我了？！我告訴你，以後難辦的事情多著呢，我看你怎麽辦！”

齊染都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父親紅著臉，怒目圓瞪的模樣。

聽著父親一通罵，齊染心裏反倒是越來越平靜。

父親還是她所熟悉的那個父親，固執己見，油鹽不進。

“跟您也說不通。算了，我也不想繼續吵架了。”齊染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齊染重新回到庫房，瞅了任淮浪一眼，說：“我沒有吵架，全是我爸在兇我。”

“……”任淮浪是沒聽到她吵架，但是說話也不好聽。

朱星韻對旁邊乖乖的任淮潮說：“別跟她學壞。”

齊染攤手說：“我可不壞呢，我一點沒錯，全是我爸責任。大人也犯錯啊，他們犯了錯，我就得說出來糾正啊，不然以後會釀成大錯，怎麽辦？”

聽她一套一套的，不了解始末的人極可能會被忽悠。

但她一點錯沒有？全是別人的責任？

開頭論據就立不住。

旁邊的任淮浪彎起嘴角笑了一聲。

齊染問：“千千，你也讚同我的話對不對？”

任淮浪轉頭跟旁邊的任淮潮說：“潮潮，不能別人說什麽就信什麽。”

“討厭。”齊染伸出手在任淮浪胳膊上敲上一小拳。

任淮浪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覺得她在給自己撓癢癢。

朱星韻已然看透，說：“千大哥，這不都是你慣的，你責任大著呢。”

齊染“哼”了一聲，說：“我說的就是對的！”

任淮浪覺得這樣挺好。他好像又看到了剛從英國回來時候的齊染，自信不疑，比起兩個月前的自我懷疑和不安來說要好。

朱星韻見任淮潮一直疊衣服、打包裝，不免心疼說：“弟弟，別弄了。這點兒活，不著急。”

任淮潮寧願多做點兒活也不願意聊天，所以手上活一刻不停。

朱星韻又湊近了，跟他一起將衣服疊好，再放進包裝袋裏，又問：“弟弟你想上哪個大學？”

任淮潮別開臉，躲開朱星韻的目光說：“我應該沒得挑。”

“……”朱星韻想了幾秒，又問，“那你喜歡做什麽？”

任淮潮不止一次認真想過這個問題，但從來沒相出過答案，也只能搖頭。

“弟弟，你有沒有想過當模特？”

“……”任淮潮覺得這個想法天馬行空。

朱星韻真這麽覺得，“弟弟，你真的長得特別好看，身材比例也很好，當模特會很好。”

任淮潮聽後，控制不住地紅了臉。偏頭瞟了一眼朱星韻，對視一眼，心裏砰砰跳。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說他好看，其實小學時候一個女同桌就這麽說過，只可惜後來換學校後，就跟女同桌沒再見過了。

朱星韻是第二個。

齊染點頭說：“等我們店再壯大一點，我們會試著開男裝板塊，到時候弟弟可以從我們這裏起步。”

任淮潮身上發熱，被兩個女人左右夾擊，他也躲不掉。

他是發現了，他來這裏最受折磨的不是不能打游戲，而是他在不斷的被迫與人交流。

齊染拉了拉任淮浪的衣角說：“趁著下雨天，天氣涼快，咱們明天出去玩吧，怎麽樣？”

“可以。”

“潮潮，行不行，榆城有一個野生公園，正好我們都沒去過，咱們一起去玩，好不好呀。”齊染又問弟弟。弟弟難得來一次，是來放松心情的，又不是給他們打工的。

結果卻不想，任淮潮拒絕的幹脆，說：“你們去吧，我不去。”

“……去玩玩吧。如果雨小一些，咱們就開車在郊外兜風，野餐。”

任淮潮低著頭，帽沿遮住了兩只眼睛，在半張臉上灑下陰影。

中午去吃飯時，齊染和任淮浪撐一把傘，走在前面，朱星韻跟任淮潮撐一把傘，走在後面。

任淮潮見任淮浪把傘向齊染那邊傾斜，於是他也跟著學。

朱星韻有所察覺，對他笑說：“弟弟，有跟女孩兒一起打過傘？”

“啊？”任淮潮身上起了一層汗。

朱星韻歪頭看男孩蒼白無色的臉龐上有些茫然無措，還有些未開化的青澀，是男孩才有的朝氣。

朱星韻說：“弟弟，以後有的是機會實踐。”

走在前面的齊染說：“朱星韻！弟弟家屬就在這兒呢。”

朱星韻說：“怎麽了？姐姐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嘛，弟弟長這麽好看，以後肯定會有小女孩兒主動到他傘下來。”

任淮潮聽著如芒在背。真的，在這兒待了不到兩天，他聽到的誇獎比他過去十八年還多。

受不起，不敢受。

還好，他一直戴著帽子，才能掩飾一點兒他的不安。

正好經過洗車店，穿著深藍色工裝服的小卷毛站在車旁，手裏拿了一水槍，一張小臉又白又嫩，呆呆地佇立在小雨中，正朝他們這邊看著，目光深情專註。

這就是朱星韻惹下來的情債。

“朱星韻，你向右看。”齊染說。

朱星韻瞥了一眼，看見小卷毛。她笑了一聲，不以為然，說：“過去式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任淮潮覺得話裏怪怪的，但又不知道發生過什麽。

他跟著看了一眼。那個拿著水槍的男人，頭發是卷的，下巴尖尖的，身材扁瘦，跟他們班女生喜歡的小鮮肉明星是一掛的。

齊染覺得小卷毛看起來年紀挺小的，頂天了二十歲，說不好還沒成年。他便問：“朱星韻，人家小弟弟多少歲了？”

“二十了。”

齊染說：“啊，那還好，不違法。”

任淮潮把這些話串在一起，心裏琢磨一下，心裏有些酸。

齊染心想這小卷毛準是沒心死，肯定正盤算著什麽時候找朱星韻呢。結果，中午小卷毛就來店門口找朱星韻。

因為布料短貨，女工們手上的活輕松了不少。平日裏不肯多歇息幾分鐘的女工此時也變得慵懶，趴在工位上小憩。

店裏面，一片寂靜。店外面，精彩絕倫。

“誰是你姐姐，我獨生子女。我媽就生我一個。”

“那今天我見那個男生也叫你姐姐。”

“你倆能相提並論嗎？”

小卷毛蔫蔫地答：“不能。那你讓我叫什麽，我就叫什麽？那天是我的錯，我不該任由他們造謠朋友姐姐，你別不理我了。”

濕漉漉的巷子，濃雲滾滾的天，一切都顯得暗淡。

只有一把紅色的花傘是唯一的色彩，在雨中開放。

朱星韻和小卷毛就在傘底下。

齊染遠遠的看了一眼，笑了笑，朱星韻這個小妖精，瞧把人弟弟給急的，眼睛鼻子都快擠到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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