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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尷尬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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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趙倫沒來送信,徐循也覺得是時候了。之前一年未見柳知恩,的確是為防節外生枝。眼下柳知恩在東廠幹得有聲有色,和仁壽宮、清寧宮的關系也處 得不錯。怎麽說她也曾是其的老上級,見個面敘敘舊,哪怕是問問西洋的事情呢,旁人也說不出什麽不是。畢竟,現在也不是皇帝剛剛即位,各方風波還未平息的時 候了。襄王回了長沙,皇帝住進了幹清宮,朝政在三位楊大人的管束下,似乎也沒出過什麽大岔子。太皇太後和太後分住兩宮,相安無事,對於外廷的政事都未過問 什麽,如此風平浪靜的局面下,她一個太妃召見東廠廠督敘敘舊,問問當年的事情,也不會觸動誰的神經。

話雖如此,但要見柳知恩,還 是得先取得太皇太後的許可。畢竟柳知恩這樣的事務性領導,如同司禮監掌印太監一般,不是一般的妃嬪能夠隨便接觸的,其也不會沒事就一頭往後宮裏紮。可以預 見的是,即使太皇太後沒當回事,日後她和柳知恩見面的機會也是極為有限,雖說共處一城之內,但彼此間的接觸,卻是越少越好。

從古 到今,太後、太妃的生活,其實也都是大同小異,並不會隨著朝代的交替而有太多改變。一方面其是先帝留下的長輩,自然要好生侍奉,若是前朝,還有一些低位的 妃嬪,日子可能過得比較淒慘,宮裏懶得養,便送到廟裏去清修,至於高位妃嬪,起碼都有個地方住,至於如徐循等有名有號的高位妃子,按太祖、太宗的慣例,已 算是皇帝的庶母。不管帝位傳承時她是否險些殉葬,度過了這個風波以後,自然就要被當作是庶母般尊敬起來,各色供給,也不會少了去了。

另 一方面,夫主已去,從此是寡婦身份了,自來寡婦門前是非多,本人更要謹言慎行,不能沒事老往外跑,又或者是老作興些新鮮事兒。即使是太後、太妃,也沒有例 外的道理。徐循還是皇貴妃的時候,想去西苑跑馬,說聲就去了。如今這都一年了,她雖然就住在西苑附近,但楞是沒有去過西苑一次,而是安穩在清安宮裏住著, 大把閑暇時光無處打發,不是去兩宮請安閑話,就是和仙師往來。教導子女功課為人,已經是她的主業,除了孩子們上學的時間,徐循現在都盡量和他們呆在一起, 把握住孩子們出嫁、就藩前最後的這幾年相處時光。

除此以外,什麽看戲呀、打馬啊、看球啊,這些娛樂活動,和太後太妃等緣分較淺, 起碼這三年是不可能出現的,再過上幾年,等皇帝大了,選秀成婚以後,宮裏有什麽節慶,尊奉她們過去參與,那是有的,在沒晚輩的情況下自己大肆取樂,傳出去 都不像話。——也所以,這太後、太妃不論從前氣性多大,榮養以後,在沒媳婦的情況下,多數也就比較安生。畢竟就是要鬥,也得有對象才行,連鬥的對象都沒 有,難道眾人間還為了誰得的份例花色好些而勾心鬥角?天知道就是打扮得再美再好,又有誰看?

自來宮怨詩詞,描述的多都是君王有別 幸,獨守空閨的美人心態。不過在徐循看來,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漫漫的將來,現在三人都有女兒傍身,還好些。等到若幹年後女兒都出嫁了,壯兒也就藩 了,宮裏就皇帝一個子嗣,而且可預料的,隨著他年歲長大,開始親政,對父母一輩的關註也會越來越少。就這麽幾人住在西宮,天天大眼瞪小眼,關在屋裏沒有一 件事去做,甚至連勾心鬥角都沒動力,從這裏到七十歲,還有漫漫三十多年,如果沒個愛好,這種完全是一片死水,連絕望都不曾有的沈寂生活,相信是很難捱的。 ——也難怪昔年的太皇太後會如此熱衷於介入宮務,徐循也是到了這份上,才明白原來從前很羨慕的太妃、太後的生活,也不是那麽有趣的。太後還好些,不論是和 媳婦鬥還是揉搓媳婦,好歹都是名正言順,身為太妃,只管榮養也就是了,即使是想在宮裏興風作浪,也沒人配合。無聊無處排遣,若沒有愛好的話,很容易就憋出 病來,比如文廟貴妃、敬太妃、賢太妃等,都沒活過五十歲,算來,太妃的日子都沒過滿十年,人就熬不住了,本來健康的身體,也給閑出病來了。

她自己還算好些,並不是那種一腔熱血全都傾註在子女、爭寵身上的人,現在寵無可爭,便專心子女,相信日後壯兒就藩,點點出嫁以後,也能找到點愛好——徐循現在就刻意在培養自己對琴棋書畫的熱情。

以 前雖然也受過培訓,不過當時心不靜,琴棋書畫也好,春技也罷,其實都是用來接近皇帝謀求寵愛的晉身階,徐循反正從不知道她的同僚裏有人學這些是單純出於愛 好的——真正是寄情於雅玩的估計只有養花的曹寶林。後來開始管宮、管孩子、管服侍皇帝了,更沒心思琢磨這個。現在心靜了,接觸起這些學問,倒覺得妙趣無 窮,徐循愛畫,從前不知如何去練習,只學了皮毛,厚著臉皮說能畫兩筆而已。如今她正和韓桂蘭學著打基礎,畫花鳥,等日後有小成了,還打算請女學內的先生過 來繼續往深了教。聽說內書堂裏有兩個小宦官,曾在先帝供奉的名畫家身邊學過,徐循也打算讓他們過來指導一下,自己就做個再傳弟子。

彈 琴得留指甲,被她放棄了,其餘下棋、練字,韓桂蘭也都是很好的伴兒,她雖然是朝鮮人,但出身朝鮮大族,也算是名儒世家,衣食住行上可能比不過國朝富戶,但 論文化教育,底子卻是要比徐循等寒門小戶女厚實得多。板起臉來可以教壯兒為人處事的品德,放下架子,又是從抽陀螺到行射覆酒令都能玩轉的行家。徐循原本壓 根不知道圍棋的許多講究,得她指點,才明白許多定式的妙處所在。

“哎呀,這一飛飛錯了。”才落了子,徐循就又算出了不對,方才就看到右下角一塊棋子要她聯絡解圍來著,可這一子落下去,才發覺自己堵死了一個氣眼,倒搞得自己在中盤腹地的根據地少了好幾口氣。

心虛地看了韓桂蘭好幾眼,她囁嚅了一下,方才央求道,“這——能悔一步嗎?保證這一盤就悔一步。”

韓桂蘭和她相處有近十年時間,哪能不知道徐循的性子?她泰然道,“娘娘,觀棋不語真君子,落子無回大丈夫。”

“我本來亦不是大丈夫。”徐循賴棋經驗豐富,迅速便堵了一句,“——這一局我大有希望能贏的!”

她 和別人下棋,是不用人讓的,周圍人裏錢嬤嬤水平最次,每每被她蹂躪,徐循也不愛和她下。韓桂蘭的水平又極高——起碼是對她來說,每每輕松虐她,徐循老被她 下氣餒了,這會兒好容易有機會贏一局,卻又自己毀了勝機,怎能不著急?見韓桂蘭不為所動,又落了下一子,她心疼得直吸冷氣,“真不讓啊?”

“娘娘牙疼了就讓。”韓桂蘭說了一句,周圍一屋子人都笑了起來,花兒的聲音最響亮——也許是壓根沒想起來這茬,她這樣沒名分的大宮女們,倒是最終逃脫了殉葬,花兒自感死裏逃生,性情倒是越發開朗了。“娘娘,快犯個牙疼就能悔棋了。”

“去去去。”徐循很無語,把一屋子看熱鬧的驅趕開去了,正要再耍個賴,看看時漏,孩子們快下學回來了,只好沮喪地嘆了口氣,放棄堅持,“就這麽下吧。”

雖然她本人也做不到落子無悔,不過在孩子跟前,總是要表現出這樣的精神以為表率。不然,一會孩子回來,看到她贏了,問起來居然是因為悔棋,她這個當娘的也沒面子。是以只好放棄耍賴,順暢地被韓桂蘭殺了個中盤告負,徐循一推棋盤,“不下了!”

“這 回起碼能戒個十天。”趙嬤嬤也笑著打趣徐循。一屋子人聽了,又笑起來——對她們這些宮人來說,那服侍太妃,當然遠比服侍貴妃等要幸福。活還是一樣做,但主 子卻少了失寵被冷落、被殉葬等危機,年紀大了,也不大會輕易汰換身邊人,她們等於是和徐循一起養老,且又無徐循守寡受到的束縛,過得比徐循還自在得多。

在所有人的笑聲裏,前往仁壽宮請安問訊的孫嬤嬤回來了,“回您的話,老娘娘聽了以後,沒旁說的,請娘娘自行安排。”

徐 循沒有親身去問太皇太後,一來太慎重其事,二來也有點逼問的意思,若是太皇太後有別的顧慮,只怕還不好當著她的面回絕。不過按常理來說,太皇太後也沒什麽 好不答應的,柳知恩去南京的時候,她還在南內沒出來,有點陳年疑問要問昔年的心腹,十分正常。徐循聽了,亦不詫異,只是點頭道,“就讓趙倫傳話吧,看柳公 公何時方便,過來就是了,如今是他事忙,咱們這兒無事,該由咱們來配合他了。”

身為廠公,柳知恩在宮裏宮外,甚至是她這個太妃口 中,都當得了一聲老公公——這老公公如同官場上的老大人一般,也就只有站在頂端的寥寥數人,配得上這樣的稱號。孫嬤嬤等昔日與柳知恩親厚者,更是為他的提 拔高興,聽徐循口裏換了稱呼,均笑道,“可不是呢?如今雖說是廠衛廠衛,可幾乎是有廠無衛,可不是忙壞了柳公公?”

徐循一直以來都靠底下人獲取外頭的消息,聞言神色一動,“還有這個說法?”

孫嬤嬤便說了政壇的八卦給她聽,“還不是因為錦衣衛指揮使進宮終究不便……”

太 皇太後並未正式秉政,就徐循所知,這一年間,朝政運轉安然,三楊也很少有事情報到她跟前供太皇太後裁決。當然,凡宮中有問,內閣也是謙恭解釋,不過因為種 種前情,太皇太後並未在政事上發聲過多,只是一心關註著皇帝的學習。聽了孫嬤嬤的說話,她才知道原來太後對東廠倒也並未放松,尤其因為東廠有不少宦官供 職,進宮動靜也小,去年到如今,東廠都頻繁有人進宮請安,將外界的大小事務報給仁壽宮知道。

“……馮公公也不便與老娘娘相見,進宮回報的人,便一直都是柳公公。”孫嬤嬤解釋完了,也是咂著嘴,有些艷羨。“這人才就是人才,柳公公出海能做出一番事業,在東廠也是幹得有聲有色。這番接任,東廠上下無不服膺,倒是無人詬病他的來歷。”

徐循這大半年來,幾乎從未打聽過清安宮外的事,也還是第一次知道柳知恩居然混得這麽開,她心中亦是為他高興,“那就好,如此說來,當初去南京,真是去對了。若一直呆在永安宮裏,豈不是浪費了他的能力?”

正說話間,兩個孩子前後腳回來了,都過來給徐循請安問好,又把先生批改過的功課,拿出來給徐循看。點點有些忐忑,壯兒卻還是一臉沈靜,似乎絲毫都不在乎自己得了什麽評語。

—— 說來,這還是從壯兒身上作興出來的規矩。因他的老師都是男性,徐循和他們來回傳話,有所不便。可先生上課,也沒有讓內侍、宮女隨侍在側的道理。是以她便讓 韓女史定期檢查壯兒的功課,並且隨時考校補課,免得先生們因壯兒是次子,教得漫不經心的,把孩子都給耽擱了。至於點點,本來徐循在永安宮時,隨時可以和六 尚乃至女學中的先生見面,如今六尚隨著太皇太後,改到東宮辦公,兩邊往來不便,也就沿用了壯兒的例子,只是改由徐循自己來檢查,以便掌握得更全面而已。

點 點今日有些忐忑,也在徐循料中,她的文化課一直都是很不錯的,功課亦找不到什麽可挑剔的地方,如今開蒙已經結束,《孝經》、《千字文》《朱子家訓》等,都 已學完了。便開始讀《四書》、《五經》,真正地進入正經的文化教育之中,不過,這些經典並不強求背誦,能熟讀並理解也就夠了,另外還有一些《聲韻啟蒙》之 類的雜學,乃至琴棋書畫,都是各有入門教育,點點的表現都還算不錯——只是女紅課表現奇差無比,並且毫無耐性,已經學了七個多月了,可連一朵最簡單的花, 還繡得歪歪扭扭的。

她是公主,說起來不會繡花又算多大的事情?可國朝對公主的教育,一直都是很嚴格的,阿黃、圓圓的女紅都還能過 得去,徐循雖然在這點上頗有些不以為然,竟是對女兒的要求沒那麽嚴格了,但也不好和先生們對著幹,即使時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免有回避不過去,有要訓 斥點點的時候。

今日下午,便又是女紅課程了,徐循拿過點點的功課看了,見她還是勉強刺了一朵花的,雖然針腳遠說不上平整,但好歹也有點樣子,便緩和了臉色,問道,“顧先生說什麽了沒有?”

顧先生是點點的刺繡先生——點點聲若蚊蚋,“先生說……先生說我定沒有好好練習。”

她 平時也不是成天閑著,每日上下午上課,雖然功課不重,晚上回來吃過飯做做就能睡了,但要大量練習女紅,也非得擠壓睡眠時間不可。徐循皺了皺眉,“練習時 間,也不在長短,只在有沒有用心,日後繡花時候,多想著下針,多點耐性,能把針腳做細密,不至於連朵花也不會刺那就行了,也沒人要你和繡娘一般,靠繡花掙 飯吃。”

看似責備,但點點如何聽不出真意?當下已是喜笑顏開——徐循見了,又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語氣太寬松了點,不免縱了孩子, 遂又嚴肅教育,“我們在南京的時候,許多大戶人家的姑娘,嫁妝一針一線,全是自己繡的。打從十三四歲開始,便入了繡閣,門一鎖,臺階一撤,一步也出不得屋 子,就是關在房中繡嫁妝,一直繡到出嫁為止。別人一樣也是錦衣玉食的姑娘家,都能繡出自己的全套嫁妝,你憑什麽就不行呢?”

其實 徐循此言,也就是道聽途說,她出身小戶人家,街坊鄰居多得是拋頭露面,上街也不帶幃帽的大姑娘,哪裏知道真正的大戶人家行事?不過這話拿來騙皇宮鄉巴佬點 點就剛剛好,她聽得眼睛頻眨,很有些嚴肅,似乎是很怕徐循也將她關進繡閣裏,專心刺繡之餘,順帶養養那怎麽都白不起來的黑肉底。

教育過女兒,徐循又拿了壯兒的功課來看,見上頭紅筆滿滿,全是圈點,亦是暗暗點頭。——雖然壯兒的學業實在算不上難,但每回功課都能得到讚許,卻也可見他平日裏著實用功勤謹。

皇帝的學習,是現在兩宮最關心的問題,徐循沒事去兩宮請安時,也常見太後為此犯愁,不過她卻不以為皇帝的天資比不上弟弟——皇帝的課程,徐循也是有些了解的,比較起來,壯兒三天所學,也許還趕不上他一天學習的內容,甚至於先生評分的標準,也是截然不同。

身 為藩王,國家大事,是用不著了解的。皇帝有一門課,專門就是學習國朝的山川地理,有先生為他講解天下輿情,相形之下,壯兒連天下輿情圖都接觸不到,甚至身 為藩王,收藏此物比一般的富戶更犯忌諱。這門課他自然是免了,當然也就不必硬記那許多彎彎繞繞的道路圖。搬到仁壽宮後,太皇太後在自己的書房裏也掛了一副 山川地理圖,徐循曾有緣看過兩眼,聽說皇帝有時要從一片沒有標註的山巒道路上,分辨出此是邊境何地,她心中便對皇帝有十二萬分的同情,換做是她,也決計是 認不出來的。

幾乎所有和國計民生的課程,都是這樣毫無道理可言的死記硬背,而且不掌握還不行,這還不算那些文化課了,貪多嚼不 爛,皇帝的課程,能不成問題嗎?至於壯兒,這些課程,不必學了。四書五經,也開始接觸,不過對他的要求,和對點點是一樣的,能熟讀並且理解就夠了,連背誦 都不要求,更別提從那些拗口的字句中,發祥出種種治國的道理……壯兒要連這樣的課程都跟不上,那可就真稱得上是愚笨了。

他所受教 育中最慎重的部分,大約就是品德教育了,民間有句話,‘藩禍猛於虎’,很多藩王府內,長史說話壓根是不管用的,藩王本人便是愚笨蠻橫,絲毫不講道理之輩, 什麽荒唐事都做,自然對兒子們也基本是絲毫不教育,養育出的藩王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又也是一樣的兇蠻——為了使地方百姓,免受這樣的藩王荼毒,宮裏的 先生們就可了勁兒地給壯兒灌輸許多為人做事的道理,什麽厚道積德因果報應、積善人家自有餘慶之類的道理,是不厭其煩、一說再說,壯兒聽得耳朵都要起繭了, 一度還有些厭煩上學,每天回來做一會功課,便要去西苑玩,太皇太後、太後知道了,也不當回事。

徐循是不可能教壯兒這些治國方面的功課,不過她覺得小孩子還是忙點好,老是游手好閑的,難免養野了性子,便讓韓女史給他教學加課,韓女史深悉徐循用心,外頭的先生對壯兒有多寬松,她便有多嚴厲,總之是要打滅了壯兒的嬌驕之氣才好。

今日也不例外,壯兒近日開始學對對子,試著要寫詩,雖然上頭也是圈滿了紅圈,似乎先生對他的進益極為滿意,但徐循遞給韓女史一看,她卻是眉頭大皺,點評道,“以竹對花,平仄也對不上,這一點,難道先生沒說?”

壯兒並非點點那般天生喜怒形於色,對韓女史的挑剔,他亦不沮喪,而是從容回道,“先生說了,不過沒有打在本子上……”

點評過功課,差不多也到了吃飯時間,如今孩子們都大了,也不必分桌單吃,母子三人坐在一塊,安靜吃過了飯,見天色尚早,點點便帶著養娘和幾個伴當,去到清寧宮找圓圓玩耍。

壯 兒無此便利,他親哥和他感情雖不錯,可自己忙得要命,哪有空閑玩耍?現在他年紀也大了,也不大要同姐妹們一道玩,好在徐循也為他尋了幾個同齡的伴當,有時 有休憩,亦命人帶他們一道去西苑玩耍。——她始終覺得壯兒的課程裏沒有騎射,只怕無法錘煉身子骨,不過因皇帝自己根本無暇武科,壯兒亦不能越過哥哥,是以 只好讓他時不時去西苑騎馬踢球,活動一下筋骨。

往日裏,點點一走,壯兒也就去了,是以徐循自己也準備飯後散步去長安宮尋仙師說話,她都預備回屋更衣,見壯兒還是站著不動,倒有些詫異,便問道,“怎麽,今日不出去玩了?”

壯兒搖了搖頭,似是欲言又止,有幾分猶豫,徐循見了,便揮退從人,“怎麽?有什麽事,你直說便是了麽。”

見壯兒仍是不語,她便猜測。“可是同南內那位有關?”

當日章皇帝去世突然,倉促間,誰也沒想起南內的小吳美人,到後來徐循想起來時,自然令人過去查看打聽——不過小吳美人倒是沒事,竟沒被太皇太後借著這一陣東風殉葬了,現在仍囚禁在原來居所之中。

這 個消息,徐循本來還不知該不該告訴壯兒,因殉葬的事,誰也不會和兩個孩子詳細解說,再說他們生活圈子本也比較狹小,頂多是陡然間不見了曹寶林三人,似乎有 些古怪而已,別的妃嬪存在與否,對他們的生活一點影響都沒有,也許壯兒根本都不知有殉葬這回事,在他心裏,吳美人本來就該住在南內,根本不應該有第二種可 能。——不過,後來壯兒問起來時,她才曉得,原來這孩子還是一樣細心能藏事,點點壓根都不知殉葬,還以為曹寶林等人只是搬去了別處住,而壯兒卻是花兒擔心 自己命運時,便從她口中套問出了不少殉葬的事情。

雖說知道自己身世以後,壯兒幾乎從未去探望過生母,但畢竟是血脈之親,惦記生 死,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壯兒問的時候還有點期期艾艾的,徐循答起來卻沒多少障礙,甚而還問他要不要再去探望吳美人。當時壯兒含含糊糊,不置可否,她便也沒 說什麽——這雖是半年前的事,不過因壯兒除此以外,也沒什麽事好羞澀的,是以他一口吃,徐循便猜是這一茬。

她也沒猜錯,見徐循叫破,壯兒索性便直說道,“今日先生有事,下學早。聽說南內的桃花開得好,我便央伴伴帶我去看了,走到附近,忽然覺得熟悉,想起來吳娘娘就住在附近,我便走過去看了看她,和她說了幾句話……我想,回來還是和您說一聲為好。”

徐循聽了,亦不以為意,反而問道,“她看著還好?飲食起居,沒受什麽委屈吧?”

壯兒道,“還好,和以前一樣,就是神智似乎有些糊塗,看到我來,雖高興,卻說不出什麽囫圇話。”

他說這話時,容色平靜,神態看來,竟不像是八、九歲的孩子,反而有點成人的意味。徐循聽了,亦是一時無語:這件事,她也是早就知道了,卻不好告訴孩子。小吳美人的精神狀態,在壯兒不肯去看她以後,急劇惡化,現在又和最初被關起來時一樣,已經有點不太正常了。

此 人享有的機會,實在是多得足以令其餘同僚感到奢侈,尤其是那些謹言慎行了一輩子的小姑娘們,對行差踏錯過數次,卻竟不必殉葬,還一直能得人關照的吳美人, 不知要有多妒忌。不過徐循即使是看在兒子份上,也只能說道,“你瞧著她還缺什麽,只管告訴我——這樣也好,想去看就自己走去看看。你若先來求我,我少不得 也要去問仁壽宮,這就又把動靜給鬧大了。”

不讓壯兒見生母的命令,是皇帝下達的,要撤回也得是太皇太後級數人物,徐循並不能擅自 做主。壯兒之前沒有提出來,估計也是怕這麽一提,反而弄巧成拙,太後本來沒想到吳雨兒,被他一提醒,遂下令要她殉葬。今日自出機杼,直接跑過去造成既成事 實,再回來請求徐循諒解,要說是臨時起意——雖也不無可能,但卻不大符合壯兒的性格。

見養母沒有揭穿,反而多有關照,壯兒面上,不禁浮現淡淡感動,他低聲道,“那樣就挺好的了……娘——”

徐循打斷他道,“好了,不過小事而已,又何必放在心上?快去踢球吧,明日要上禮法課,又得端坐一上午了,這會兒不活動一下筋骨,明日保準坐得背疼。”

見壯兒依舊站著不動,她忍不住微微一笑,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後腦勺,又將他摟緊懷裏抱了抱,“說了沒事就是沒事的,去吧。”

壯兒這方才是露出笑臉,以難得的輕快跑出了屋子,徐循自己收拾收拾,便帶著兩個宮女,往長安宮溜達了過去。

這 一陣子,只要是天色和暖,她都會去長安宮尋仙師說話——這一處畢竟是廢後退居之所,又建造在當年太後的眼皮底下,雖然只住了仙師一人,但也是樓閣層疊、山 水清幽,比徐循的清安宮景致要動人得多,兩人一道在園子裏散散步,也頗為愜意。不過今日徐循過去的時候,卻是被藕荷給擋了駕。

“娘娘先請稍等片刻,”她急匆匆地從內院出來,也有些難以啟齒,“仙師在教導長公主呢。——不如您先上園子裏逛逛,我們仙長一會兒就來。”

阿黃雖然擇定了女婿,但因父親去世,婚事便順延到了三年以後。之前打好的嫁妝,全都封存了起來,只等著三年後再辦,她如今貼著仙師居住,常受母親的教誨,就徐循所知,仙師求好心切,教她很是嚴厲,想必教女一幕,是不適合旁觀的。

既如此,她索性便連園子都不去了,溜溜達達地出了長安宮,想起點點在清寧宮裏尋圓圓玩,見天還沒黑透,便令宮人打起燈籠,想走到清寧宮裏尋女兒一道回家。

不料走到一半,卻見太後手裏牽了圓圓,點點走在身側,一行人也是往清安宮方向過來,想來也是尋她來說話的,倒是趕巧到了一處。徐循便加快腳步,迎上前行禮,“娘娘。”

太後手一擺,免了禮,“你是才從長安宮來?我還說去清安宮尋你,一道過去長安宮園子裏逛呢,結果你都逛出來了。”

國 事有太皇太後把關,太後連邊都摸不到——似乎也不感興趣,至於宮務,如今也沒甚宮務要管了,太後成日裏就管個皇帝的學習,能耗費多少時間?她和仁壽宮,隔 了一整個三大殿,去一次要走挺遠,再說,現在兩宮隱成對鼎之勢,她疏遠仁壽宮不常過去請安,宮裏宮外,都不會有人多說什麽,是以太後為馮恩爭取到總管內十 二庫的職位以後,便和徐循一樣,時常有大把空閑,不知如何打發。

她亦和徐循一樣,受到禮法約束,不可能常去西苑等地玩耍,清寧宮 雖然占地廣闊,可惜再大的宮殿,也要許多人來做伴才好。從前她就算在病中,每日也有人來排班侍疾,不想見,讓其在外屋枯坐,想見,怎會缺人說話奉承?可如 今除了常伴身側的宮人以外,妃嬪們幾乎都殉了,要說身份相當,還能說得上話的,除了徐循,也就只有仙師了。

無聊,實在是比任何利 益都更為有力的武器,在沒有事做,又不能出西宮的情況下,不說徐循和她,就連她和仙師,這一年下來,也時常有些走動,亦非當日那樣王不見王。太後有時在清 寧宮裏幾天沒人說話,也懶得遣人去請她們,自己就走來串門——清寧宮雖大,但住了一年,她也實在是逛得很煩了。

“胡姐姐有事兒呢。”當著兩個小姑娘的面,徐循說得很含糊,“我過去繞了一圈,也就出來了,娘娘既然都走出來了,不如一道回清安宮坐坐去。”

太後亦無異議,一行人走不多遠,便到了清安宮——這本來就是清寧宮隔斷出來的地兒,兩宮的距離,可用雞犬之聲相聞形容。

“本來還想問她的,明日要不要一道過去仁壽宮。”太後道,“聽說老娘娘又病了,我們三人也該過去問個好。”

“怎麽又病了?”徐循一皺眉,“今日我打發孫嬤嬤過去請安,倒沒聽提起。”

“就是晚飯後剛過來傳的話。”太後道,“說是下午就不舒服,吃過晚飯,又吐了,應該是換季感了風寒。”

年紀大了,即使是小病都可能綿延成大病,雖然在宮廷完善的醫藥條件下,就此不治的可能性很小,不過老人家這一年來小病小痛的次數著實不少,也令人擔心她的身體。徐循道,“那是該過去看看的,胡姐姐又無事,問不問都一樣,應當也能一起過去。”

說著又嘆道,“這幾年,宮裏喪事真密,總是少了幾分人氣——去年敬太妃沒了以後,我就有所感覺,總覺得宮裏有些陰森,老娘娘年老體虛,怕是受不了這陰氣,是以才常常有個病痛。”

太後倒不以為然,“老娘娘那是管事辛苦吧?雖說是有大事才出面,但哪能全都放手?密切監視朝廷,三不五時地問一問、敲打敲打,總也是要的。呈上來請蓋印的詔書,怎麽也得看一看……她都多大歲數了,哪還禁得住這樣折騰,這麽長年累月的支撐著,不病才怪了。”

這一說也是,徐循想到自己管宮時候的辛苦,不禁又有些同情,又有些慶幸:不論是管宮也好,聽政也罷,這種事現在終於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了。至於旁人要怎麽趕鴨子上架,那終究是旁人的問題,也不必她來操心。

太後似是看出了她的思緒,她有些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也不必幸災樂禍的,老娘娘一時也還推不到我頭上……她要舍得放權,去年發燒那一次,也就放了,那回都沒提,不到支持不住時,也是斷斷不會放手的。”

太後看人眉眼、揣測人心的功夫,真是一絕,更兼如今詞鋒犀利,在她跟前,簡直是容不得有一絲做作。徐循微笑道,“我一句話還沒說呢,娘娘倒是說了一長串。”

她 也沒有裝傻,頓了頓,又道,“去年是去年,今年是今年,去年病程拖了一個月,我看老娘娘元氣消耗得厲害,行事越發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只怕這一次病下去,未 必能輕易起來,國不能一日無主,十天半個月還好,拖到一個月以上,不交給您,還交給誰?我看,您還是得做好接權的準備。”

她所說的並無虛假,太後也嘆了口氣,不和徐循鬥嘴了。

“現在內閣是硬氣得很,”她說了實話,“根本就不把內廷放在眼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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