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1章一點 (50)

關燈
您有這樣的心,就永遠都有福運。”

徐循勾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笑,“那就借你的吉言了。”

一時又惦記起了女兒,“點點睡了呢?”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卻還未能使她安寧,柳知恩看徐循翻來覆去的樣子,索性出去使人抱了皇四女進來,彎腰給徐循看了看,徐循就笑著拿手指輕輕地戳了皇四女的臉頰一下。

“嫩得像豆腐!”她說,很眷戀地看著養娘又把她給抱出去了。“其實,這一次能平安生下來點點,我真的特高興。想想,老劉婕妤和韓麗妃……大概也就是我這個年紀去的,去的時候什麽都還沒有呢。還有我小時候,鄰居家兩個姐姐都是死在產床上了,今天我在產床上的時候,有那麽一會兒我也以為自己真的是過不去這一關了。”

柳知恩不用細問,也知道那一會兒到底是哪一會兒,他微微有些後悔,低聲道,“早知道,奴婢不會進來傳話的。”

“沒事兒。”徐循搖了搖頭,舉起手要拍柳知恩的肩膀,手到了半空,卻又縮了回去。“我並不責怪大哥。”

柳知恩瞟了徐循一眼,沒有作聲。

“你是不相信我?”徐循又被他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才搖頭道,“我是真的不怪他,大哥也挺為難的……他心裏的苦不會比任何人少……剛才在裏面,你猜他和我說了什麽?”

柳知恩那肯定是不知道的。

徐循賣了好一會關子,才輕輕地嘆了口氣,“他說,實在不行,還有弟弟們呢。兄弟七八個,總不能個個都是這麽艱難吧。”

說起來也是,皇帝的幾個弟弟子嗣都挺艱難,二十大好幾了,到現在都還全沒有兒子。所以,皇帝這話,目前並沒有具體的指代。但內中蘊含的意義,已經是很駭人了。

“這是——”柳知恩吸了一口冷氣。

“仿真宗故事,有了孩子,先接一個來養吧。”徐循輕輕地說。“生了親生的,再送回去好了……大哥說,再努力幾年,三十五歲還沒有子息的話,也只能這麽著了。”

即使是已經貼身服侍了皇帝這些年,按說近侍眼裏無完人,但這一刻,柳知恩對皇帝依然是興起了一絲淡淡的佩服之意:若說徐循算得上是強大的話,那麽皇爺也實在無愧於他身下的寶座。只看他能忍著這巨大的失望,在幾個時辰內便定下了決心,便可知道皇爺的心智有多清醒,心性又有多堅韌了。

只看皇爺和莊妃面對此事的態度,便可知道所謂‘人中龍鳳’一詞,實在所言不虛。能登上高位,又豈能沒有過人的本事?

☆、為母

不論是收養還是再生,也都不能急於一時,失望過後,還是有很多事等著皇帝去做的,在永安宮這裏熱熱鬧鬧地忙完了洗三,帶著幾個沒就藩的弟弟給點點添了盆,皇四女降生的儀式差不多也就宣告結束了,他回去文華殿、幹清宮辦公,徐循在永安宮坐月子,大家也就都恢覆到了正常的生活節奏之中。

本朝後宮,坐月子自然也有一番講究。徐循身邊四個老嬤嬤雖然都是老人,但卻沒有誰服侍過月子,倒是南醫婆經驗還算豐富,自然便留在永安宮裏照料徐循。各宮妃嬪在洗三以後,陸陸續續也都來看望她。

最先過來的當然是何仙仙了,她還是抱著自己的皇次女來的,笑道,“讓狗尾巴認一認妹妹。”

皇次女落地身子就弱,所以給起了個很賤的小名,就叫莠子,取的是良莠不齊的那個莠字。寓意就是盼著她和莠子一樣,生命堅韌,禁受得住田間的風霜雪雨。不過,宮裏人一般都不喊她莠子,直接都叫狗尾巴。

這孩子的辮子也和狗尾巴似的,毛茸茸的很可愛,徐循便逗她道,“狗尾巴,姨姨這裏有奶,你吃不吃了?”

狗尾巴沖她扮了個鬼臉,小小年紀,倒是伶牙俐齒的。“姨姨逗我,母妃和我說了,你們都不餵奶的,乳母懷裏才有奶呢。”

說著,倒是吧嗒了幾下嘴——這孩子戀奶,這都多大了,身邊還有沒斷奶的乳母呢。

雖然是何仙仙帶來的,但負責帶她的肯定不是何仙仙,莠子被乳母抱著,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點點的臉頰,點點便哭了起來。她覺得無味,便拋下小妹妹去後頭庭院裏玩了。

“都多大了,現在晚上還要喝幾口夜奶。”何仙仙也拿莠子沒辦法,“我幾次說要斷,她養娘都沒能狠下心。只好等搬出去開始讀書後再說了。”

從前沒生孩子的時候,徐循除非在別人那裏看到了小皇女,不然也覺得這宮裏就是沒孩子的。不知為什麽,她們一群人坐在一處也都不大說育兒經,現在有了孩子了,和何仙仙突然就多了無數的話說。“你當時是怎麽給狗尾巴挑的養娘,為這事,我也是心煩了好幾天了。”

養娘和乳母不同,乳母說白了那就是會走的奶牛,除了餵奶和吃喝拉撒外不管別的。有的更極端的那就是只顧著餵奶,別的什麽事也不叫做。而養娘呢,那就要承擔起子女們的照料、教育工作了。起碼都會一直跟到小孩子十歲左右才卸任,更常見的情況就是一輩子都跟在奶.子女身邊伺候,由她們負責養老,若是有幸伺候了太子,那以後還有誥命封的。

比起只要家世清白,身體健康就可以勝任的乳母,養娘的選擇肯定是要更慎重得多了,一般都會選擇和妃嬪本人比較有感情,又是知書達理,而且還自己有過兒女的女官來擔任,之前在教育新人的時候,之所以三宮都拿不出什麽人手,也是因為把親信分給了孩子們的緣故。徐循現在要分人出來照顧點點,自然也得先考慮她手底下的四大嬤嬤。

但這問題就來了,她手底下的嬤嬤從前是很夠使喚的,因為都是老宮人出身,很了解宮內的典故和規矩。但現在,優勢反而變成劣勢了,四大嬤嬤裏,唯一一個結過婚的那還是個寡婦,名下也沒有兒女,根本不能適任點點的養娘。徐迅這幾天就在考慮這事兒呢,此時何仙仙來了,自然免不得也和她議論一番。

“哎,那時候身邊也沒個靠譜的人,只好把唯一最懂事的藍嬤嬤給派過去了。”何仙仙嘆了口氣,“這還好當時是在南邊,若是現在忽然少了藍嬤嬤,鹹陽宮可就要亂套了。就是當時,藍嬤嬤一下不在了,我自己的帳也跟著亂,好些貴重的首飾就都是那時候失落了的,現在要找也找不回來了。”

宮裏的中官和宮女俸祿也不高,除了主子們的賞以外,要活下去不只能靠偷麽?當然有臉面的大宮女多數倒不會做這樣的事,不過若是沒有個很好的監控體系,這宮裏亂起來也真能亂得讓人目瞪口呆的。徐循的眉頭就皺起來了,“可不巧了,我們這李嬤嬤素日裏管的也是內務。”

怎麽說李嬤嬤也是結過婚的,徐循還是傾向於讓她去當點點的養娘,只是這一來,出月子以後永安宮的人事也就跟著要有變化了。李嬤嬤獨立出去以後,少不得也要進新人什麽的,雖不是什麽大事,但也得費些斟酌。

何仙仙就給徐循出主意,“要不,還是讓點點一直跟著你養活吧。大哥那麽疼你,你多求他幾句,不就什麽都有了?”

見徐循沈吟不語,何仙仙又拿自己的經歷來說服她,“養了你就知道了,這孩子可不像是貓兒、狗兒,高興就抱過來玩玩,不高興就丟一邊。雖然也不用你親自帶,但總是願意養在跟前的。現在還好,等過了一年半載有感情了,到時候要抱到公主所裏去住,那才舍不得呢。”

其實就是現在,徐循也特舍不得點點,每天一睜眼都要先看看她,心裏才能踏實下來的。聞言也是意動,又有點顧慮,便瞥著何仙仙,似笑非笑道,“你別是想把狗尾巴養在身邊,才攛掇著我出頭跟著提吧?”

莠子身體弱,所以一直都在何仙仙跟前養著,倒是阿黃還有孫貴妃的皇三女已經是獨立去公主所住了。何仙仙這裏,就是再想留,怕也不能多留幾年。什麽時候太後、皇帝想起來一發話,可不就得出去住了?她這是在等徐循提了一個破例呢,到時候也就有話和皇帝分辨了。

“可不就是呢。”何仙仙很大方地就承認了下來。“你去提一提麽,畢竟只是皇女,又不是兒子……”

說出口了,不免也看徐循幾眼,方又笑道,“說來,你也想得開,我那時生出來知道是女兒,還是關著門哭了幾天的。”

“這有什麽想得開想不開的,我好歹還生下來了呢。”徐循不想多談這個話題,一語略過,“說來,胡姐姐和孫姐姐怎麽都不提呢?”

“皇後畢竟是六宮之主,也不能先開這個頭吧……”何仙仙蹙了蹙眉,“至於貴妃,你沒聽說麽?”

徐循頓時燃起八卦熱火,“聽說什麽?”

“也都是私下有些傳言而已。”何仙仙皺了皺眉頭,“說是她一向對三姐不太上心的。好像是嫌棄生三姐時難產又或者是什麽的。”

徐循立刻就想到了南司藥和孫玉女的只言片語,她微微地嘆了口氣,“畢竟錯不在孩子啊,被你這一說,倒也可憐的。”

“就是嫡長子,也還有因為難產不喜歡的呢,覺得難產妨母。”何仙仙有些不以為然,“這也是人之常情,反正這孩子又不至於短了什麽,這都要說可憐,她那幾個奶姐妹、奶兄弟怎麽說呢?”

徐循覺得自己好像踏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何仙仙隨口吐出的一個掌故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聞言忙問,“什麽奶姐妹、奶兄弟怎麽辦,難不成這孩子還對他們有什麽妨害?”

“你傻呀——”何仙仙白了徐循一眼,“皇子女身邊的奶口,你聽說過有能隨便出宮的麽?雖說宮裏給的賞錢豐厚,可再多的錢也比不過在身邊的親媽呀,就是莠子的五個奶口,家裏的孩子就夭折了兩個。所以我從不敢埋怨老天爺薄待莠子的,好說,她還能有口奶喝。”

徐循一聽,頓時覺得心裏十分過意不去,因不安道,“從前未曾想過這事兒……為了我點點,耽誤了別家孩子吃奶,心裏真是如何忍得。”

說來,點點其實也吃不了那麽四五個人的奶。就是這幾天,每天都有大量的人奶被擠出來的——為怕日後孩子大了,要吃奶時又不夠,所以雖然現在吃不得那麽多,但每天也還要擠出去相當的分量,免得斷了奶水。

畢竟是乳汁精華,就這麽倒了也怪罪過可惜的,徐循還說要怎麽著用掉了才好呢,今兒一聽何仙仙說起來,便道,“還是該把這些奶都給她們送家去,給自己的孩子吃了。”

“這你得去求大哥。”何仙仙倒沒取笑徐循,有幾分感慨,“我當時知道的時候是已經晚了,不然,我也和你一樣措置。”

徐循想了想,扳著手指就笑了,“又是要養在跟前,又是要每天送奶出宮。這娃娃才落地幾天呢,就有這麽多事要開口了,我這生的還是女兒,外頭人難免要議論我輕狂了——是個女兒就這麽囂張了,若是個兒子,鼻子怕不要翹到天上去?”

“她們知道什麽。”何仙仙嗤之以鼻,“若是兒子,反而還不敢囂張了呢——連我也不敢來看你!起碼得等孩子半歲以後,才敢登門來看望那麽幾眼而已。就因為是女兒麽,又不顯眼,又也算是有了根腳和依靠……現在不求大哥,難道真要等日後他寵上別人了再去自討沒趣麽?”

現在求來的臉面,也不會因為將來失寵就被收回的。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何仙仙的思路不能說不正確,徐循自己算著要向皇帝求些什麽,算了半天不得要領,忙又請教何仙仙。

何仙仙便曲著手指和她算,“你若是能一直養在跟前,養娘那隨便指一人過去也就是了,若實在不能,也得和大哥說了,讓你娘家去搜求個上好的養娘來。中官們采選的時候都是要看錢的,能給你采進什麽好人來……”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半日,何仙仙見徐循倦了,方才起身辭去,徐循這裏才小睡一會兒,外頭人來回報——孫玉女也來看她。

自然又是要擺開龍門陣了,因何仙仙才走,兩人不免說起各自的女兒,孫玉女還嗤之以鼻,直搖頭道,“雖說莠子體弱,但也不能太寵縱了。國朝公主,和前朝都不一樣,從來都是三從四德的教養,出嫁後要好生和駙馬一道過日子的。現在寵出了嬌脾氣,到時候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的,該怎麽好?孩子在小時候就得嚴加教管,才能受用一生。”

又傳授給徐循自己的為母心經,“別看現在才滿月,各色教養女史也可以開始物色了,圓圓不到周歲,教認字、教繡花的先生我是就都給尋上了,養了兩年方才派上用場的。這些人,等要用了再尋,緩急間很難找到合適的,耽誤姑娘那可就是耽誤一輩子。”

徐循聽得也是直點頭,孫玉女又笑道,“先我和惠妃去清寧宮請安,太後意思,要給點點好好辦個滿月呢。大家熱鬧熱鬧,沖沖這宮裏的喪氣……”

她說的這是坤寧宮的事了,徐循想要問問胡善祥的好,又不好問孫玉女,因道,“點點這樣小,又何必張羅呢——”

“你也別客氣了,這都是定下的事。”孫玉女笑著打斷了她,“太後已經是把這差事交到我身上。今兒過來我就是和你商量的——雖說是辦點點的滿月,但孩子還小,可以不必全天都抱出來折騰,竟是吃飯的時候抱出來一會兒罷了。最重要的還是那天的吃食和雜劇、百戲,大哥也說要好生辦一辦。這戲目單子、百戲種類,我可就都交給你了。那天你正出月子呢,可不得好好樂一樂?說起來,宮裏這都幾年沒有好生熱鬧過了……”

她一來,滿屋子都是那大說大笑的聲音,徐循也被她帶得有了點精神,兩人又說了半日的話,把滿月酒該定的都定了,孫玉女這才離去。徐循這裏,雖然好久沒和同事們聊天,也是有些興奮,但畢竟月子裏,送走孫玉女,便累得也不願起身走動了。半躺著讓孫嬤嬤領著人給她擦身子罷了。

“生了是個公主。”孫嬤嬤笑著和徐循嘮嗑,“這一宮都和和氣氣的,大家這心事也都妙著呢。又是盼子嗣,又是怕子嗣……”

徐循也不禁微微一笑:“好在點點是個女兒,不然,真不好意思去見胡姐姐。”

胡皇後現在還躺著起不來呢,徐循若是生了皇子,這時怕真是有點難以去見皇後的,如今倒是好了,大家都有女兒,大家都很和諧,即使局面已經再難回到以前的平衡,但起碼也還可以維持一段虛假的平靜。

“安心養幾年點點吧。”她愛憐地親了親女兒的臉頰——點點生得很壯實,剛生下來的時候,皮膚是被泡得紅彤彤皺巴巴的,還有一點點的黃疸。如今十幾天過去了,紅、黃消褪,膚色均勻白凈,又長得像徐循,在徐循看來,自然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小孩兒。只要是看著女兒,她都是真的打從心底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柔情,用不著喬裝什麽,笑意自然而然都會冒上唇邊。

有了女兒以後,心態確實也是有了變化,徐循覺得自己要求的東西變得是又少又多——雖然生活上瑣細的要求變多了,但心靈上對外界的需求卻真的變得很少,她現在好像真的連皇帝都不是太在乎了,只要有女兒在,兩個人就是一個很完整的,小小的世界。而月子裏的永安宮,就是她們的桃花源。

——不過,永安宮畢竟也是宮廷的一部分,終究還是不能不和外界發生聯系。

還沒從月子裏出來呢,永安宮就又攤上事了——點點的滿月酒出了問題。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孫貴妃又生病了,這回是病得都起不來身,頭暈目眩,只能在床上躺著。皇後生病不能理事,惠妃從沒管過家。太後沒有辦法,只好把主辦滿月酒的擔子,又交到了永安宮嬤嬤們身上。

徐循對此事那當然是求之不得,雖說有別的用意,但徐循也不願意點點的滿月酒辦得太過鋪張。現在主導權回到自己手上,當然可以從容布置、隨心所欲。正好她月子坐到末尾,身體康覆,也著實是有幾分無聊了。

然後……然後在滿月酒前夕,小道消息就傳到了永安宮:據說,孫貴妃這一次病倒,其實也不算是真病。

她是有身孕了。

☆、離奇

“什麽叫做不是真病。”第二日辦滿月酒,徐循今日其實已經可以算是出月子了——因為不需要吃下奶的食品,什麽豬腳湯、排骨湯離她都很遠,徐循身上的浮腫消失得也比較快,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太像是個產婦了,臉上的蝴蝶斑什麽的,在宮廷秘制香膏的幫助下,消褪得也很快。現在唯獨的問題就是她陡然豐滿起來的上圍和滴滴答答的奶水:雖然沒吃下奶的湯水,基本也不大哺乳點點,但徐循身子健康,自然而然產後幾天就開奶了,她又是新媽媽,貪新鮮給點點吃了幾口,鬧得到現在都沒完全回奶,所以平日裏盡量都不愛見中人——屋子裏暖,穿得也薄,前襟要是洇濕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也所以,陪她嘮嗑的是錢嬤嬤,雖然她也是從柳知恩那裏得到的消息。“奴婢們心裏也是奇怪呢,這些年來宮裏的病人那是多了,可也沒見過不是真病的。這只有誤診,沒有裝病的吧。”

一般你不願意出宮活動,想在自己的寢殿裏窩著躲清靜的話,說自己不舒服這也很正常,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就像是朝廷裏大臣告病一樣,都是一種態度的展示。太醫院當然也不會沒眼色地予以拆穿,只要妃嬪說自己不舒服,那就是真的不舒服,太平方子開出去,‘慢慢調理’,到底什麽意思大家心裏明白。

可現在孫貴妃也沒有什麽告病的理由啊,要說給點點辦滿月酒什麽的,這事兒不可能讓她不高興到告病的程度。而且,一般告病也很少徹底封宮養病的,現在按長寧宮的做法和太醫院那邊流傳出來的說法來看,孫貴妃應該是真病了才會躺在床上起不來。

問題就在這了——要是告病,大家心照不宣,你告病自然是有個緣故在的,有心人自然會去了解、解決這其中的緣故。要是真病,那也沒什麽好說的,治就是了唄。可現在又說是真病,又傳說是裝病,事出反常必為妖,這裏頭肯定有個不小的緣故,才會讓孫貴妃如此行事。

“這要真是有了身孕,那是大好事呀。”徐循也是有點納悶,“這會兒誰懷胎都是喜事,她懷更是喜事中的喜事了,有什麽好遮瞞的,難道這宮裏還會有人對付她?”

要說病,那皇後才是真病,流產到現在都三個多月了,才剛剛能起身。先不說是否有這個精力和動機去對付她,若是貴妃真的懷孕了,又有誰敢幫著皇後籌謀這個?

人心向背,坤寧宮現在已經是權威大減,自己過活應該是還沒問題,但想要興風作浪,那可就沒這個能量了。

至於別宮,何惠妃和她徐莊妃都有什麽理由去對付孫貴妃?徐循自己是入宮快十年才有的孩子,這頭十年也不是沒受寵、沒勢力,也沒見她對付孕婦啊。何惠妃那更是從來都不摻和這些事的……孫貴妃就是要擔心都擔心不到這份上吧?

“會不會是孫姐姐好強啊。”徐循想了想也就想明白了。“畢竟上回,她動靜那樣大,最後還是個女兒。孫姐姐好強,這一次怕就不願多說了。”

“難道還能瞞到落地不成?”錢嬤嬤指出了邏輯上的荒謬性,“總要有公布的一天的……總不能平白就抱個孩子出來,說是皇子吧。”

後宮孕事,那是極為嚴肅的一回事。不管過程多麽千奇百怪,該做的事起碼要有幾件:第一,受孕時間要算得出來,你不能鬧出什麽這孩子受孕的時候皇帝根本不在的糗事,第二,你整個孕程也不能閉門謝客,最起碼,定期請脈脈案是要有的,第三,生產時候也得有二十四衙門選送的產婆在旁邊伺候,有時候太後、皇後還會加派心腹監管,好比徐循生產的時候,南醫婆全程都是在旁邊看著的。一切講究其實都是為了保證孩子血統的純正性,也為了避免後宮妃嬪從宮外抱個野種進來充當皇嗣的可能。所以說,孫貴妃完全沒必要瞞著,不然,那還真說不清了,是她的都變成不是她的了。

以前沒提起這一茬那也就算了,現在說起來了,徐循也沒有瞞著錢嬤嬤的意思,“孫姐姐生圓圓生得不順,當時醫生說了,意思是幾年內都不容易有。怕就是有了也不容易能保得住……”

若是這樣說,不願意鬧開也算是情有可原。錢嬤嬤稍稍釋懷,“都不容易,若是聲張出來,卻又沒了,少不得也得受一番風言風語。”

徐循也很理解這種不願聲張的心情,今時不同往日,宮裏人口多了,底下人都睜大雙眼盯著看呢。就算當面沒有什麽不中聽的話,但那些小妃嬪們私底下會怎麽酸,徐循也是過來人,哪有不清楚的?不說別的,只說這一次她生了點點,若不是皇帝的態度還和從前一樣,甚至對點點的看重還有些超過前幾個小公主,月子裏又哪會這麽熱鬧?讓滿宮的嬪妾都來撞鐘?只怕就和如今的坤寧宮一樣,冷冷清清的,除了三日一常朝以外,壓根都不會有人過去。這宮裏,你高興的時候陪著你高興的人不會有幾個,可你不高興的時候在背地裏高興的人,恐怕卻是數也數不清的那麽多。

“那就讓她好好休息也好的,”她隨口就把這篇給揭過去了,“明日點點的滿月酒辦完了,也該去坤寧宮看看胡姐姐……”

皇四女的滿月酒,辦得的確要比三個姐姐的都盛大。——沒辦法,畢竟她是趕上了好時候,出生的時候就是皇女了,待遇肯定比皇曾孫女和皇孫女來得高,而且,她三個姐姐出生的時候,大人們心裏都裝著事呢,也沒心思給好好地辦。而如今四海升平,漢王、趙王的威脅也解決了,北面的瓦剌人也被文皇帝給打老實了,國家正是太平無事的時候,除了沒兒子以外,其實都沒什麽好操心的事兒,皇帝抽得出時間來,自然想要好好地給點點辦一辦,所以,雖然徐循一直主張低調,但滿月酒還是鬧了挺大的規模。

在京的各藩王都進來了不說,女眷這裏,皇帝的祖姑姑呀、姑姑呀,姐妹們呀,出嫁沒出嫁的也都到永安宮來道喜了。這人來了不能空手啊,自然得有禮物奉上,點點在乳母懷瑞安穩閉眼睡著,被抱出去繞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上就套滿了長輩們給的金玉鐲子,徐循翻看了一下,覺得如果折錢的話,比她入宮的時候得的那批首飾都要多。

這就是皇嗣的待遇了,這後妃之間的待遇還有分別,可皇子、女不管是誰生的,在冊封之前享用的都是一樣的份額,點點雖小,但每個月也是關出一樣的錢糧米面給送到永安宮。點點雖然是四女,但得的見面禮可是不比姐姐們少——比起來莠子就吃虧了,她出生後在南京住了很久,洗三和滿月都沒趕上,據何仙仙笑言,“家底和點點可是比不了。”——這比不了,主要就是因為少拿了兩次賞賜。

其實說起來,雖然進宮快十年了,但徐循和公主們的來往卻是不多。從前她還是太孫婕妤的時候,太孫的妹妹們多數都還小,等到大了,也和皇子一樣,是要每天上學的。偶然得閑,自然也有宮女和姐妹們一起玩耍,和她們這些居住在太孫宮的嬪妾,見面機會十分的不多。

當太子時候,大家都在守孝,偶然在太後那邊撞見了,也沒什麽別的話。現在太孫升級成皇帝以後,京城的公主卻也是不多了,文皇帝留下的幾個公主,去世的不說,有被削爵幽禁的,有陪著丈夫在南京守孝陵的,有在南京練兵的……反正就沒有在京城公主府住著的。

至於太孫的妹妹們,現在倒是陸續都養大了,但也是和太後一道住在清寧宮一帶,平時還是由教導女史每日裏帶著上課,平時沒事也不會往哥哥的後宮裏進來。這一次滿月酒之前,徐循都有三年多沒見過她們了。如今她自己做了公主的娘,見了面以後,倒覺得和新認識了一幫朋友似的,還挺說得上話。

雖說都是金枝玉葉,但從小教養的嚴格,和宮妃們一樣,宮禮都是無可挑剔的。萬萬不會出現什麽傲慢外露、飛揚跋扈那樣的性子——國朝可不是漢、唐這樣的朝代,對公主的女德教育,還是挺嚴格的。只要是性子好,禮儀到了,有許久沒享用的戲酒在前,怎麽都找得到話說的。

“今兒點的這兩處戲都唱得頂好。”戲臺子換場的當口,嘉興長公主便轉頭笑對徐循道,“要不是托點點的福,恐怕還要等一年半載才能看上戲呢。”

雖然皇帝一家是可以不必守孝了,但諸親王、長公主是要實打實地守滿三年孝的。起碼來說,逢年過節你不能怎麽大張羅。清寧宮太後管得嚴格,過年期間除了除夕夜能放公主們玩一會兒以外,其餘時間都是要在自己住處老實守孝。點點滿月,她肯讓幾個公主過來,說實話徐循都是有點吃驚。

“雖說是托點點的福,但她畢竟還小,懂些什麽。”她和嘉興長公主還算是說過幾句話,比較熟悉,聞言便開了個玩笑,“公主也不必送上這樣貴重的禮物吧。”

公主給點點的禮是一對金鑲紅寶石的手釧,還可以調節大小,足夠點點從這會兒一直帶到七八歲的。在小孩子的首飾裏,這已經屬於是超品的待遇了。徐循都不記得自己曾經在點點幾個姐姐的手上看到這樣的首飾。

“看著她可愛就給了嘛。”嘉興長公主不大在乎,“這些物事,我現在不也帶不了了嗎。”

徐循就只好微笑了:她是長女,大姐姐,幾個妹妹都跟著她一道行事,嘉興送了大禮,餘下慶都、清河、真平幾個長公主,不都只能隨份厚禮嗎?可嘉興那是張太後的親女兒,嫡長女的身家自然更為豐厚,她這一大方不要緊,底下幾個妹妹指不定都覺得肉疼呢。

不過,三個長公主的確都挺喜歡點點的,看來這禮也是送得心甘情願,幾個人和徐循搭話時候表現的那種親善和尊重,讓徐循簡直覺得自己生的不是女兒,而是兒子了。——要麽是幾個長公主小時候還不太懂事,反正徐循以前幾次旁觀,總覺得她們和正經嫂子胡皇後說話,恐怕都沒這麽和氣呢。

也是因為有幾個長公主帶頭,與會的外命婦,有的臨時是從頭上拔了金釵,有的是從手上脫了鐲子,反正是都把禮給改得厚了,對徐循的態度,也較以往更為恭敬。倒是把徐循鬧得有幾分迷糊,席散了還和柳知恩念叨呢,“也不知我是做了什麽好事,蒙她們這樣看得起。”

柳知恩倒是絲毫都不訝異,看來心裏是早有答案了,只是抿著嘴微微地笑。徐循見了,知道必有緣故,尋思了半晌,卻也還是沒想通,“我這會兒,除了大哥的寵愛可就一無所有了——可這幾個月,大哥去長寧宮、鹹陽宮次數還多些呢。今兒也沒見她們怎麽和兩宮搭話。”

這也挺正常的,徐循現在不能侍寢,永安宮裏又沒別人。皇帝有需求了,當然不是去長寧宮,就是去鹹陽宮。現在宮內能侍寢的人大概全都在那裏居住了,要不是何惠妃壓根都不管這些,其實她現在的聲勢都不會弱於貴妃多少的——怎麽說都是一手掐住了近一半妃嬪們往上爬的道路,她此刻焉能少了人奉承?

就說趙昭容吧,因為作風淺薄,惡了何惠妃,聽何惠妃和徐循閑談起來,一個月她適合侍寢的那麽二十天裏,總有十五天何惠妃是不把她的名字給往上報的,餘下那五天,皇帝能想起她的次數也不多:這尚寢局每天來領牌子,都是從何惠妃手上領的,何惠妃‘可不像你這麽沒性子,她沒規矩,我就磨到她懂規矩的那天為止’。

眼看新一批女史已經采選進宮,漸漸都開始上手,宮裏也恢覆了文化課。可以想見,下次選秀,進宮的秀女質量勢必大增,到了那時候,趙昭容還有多少出頭的機會可就難說了。這就是得罪頂頭上司的結果:自己還懵然不知呢,這往上晉升的路,幾乎就是無聲無息地全被堵死了。

不過,公主和底層妃嬪又不同了。就說嘉興主吧,皇帝那是人家親大哥,抱著胳膊撒個嬌兒,連胡皇後都要讓道呢,就算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